肖天说干就干,撸起袖子,帮着老汉一起捡起地上的石榴来。
“是。你说得是,我们得赶紧都捡起来才行。”老汉犹如抓住一根浮木似的连连称是,也蹲下来去捡地上的石榴。
几个巡逻的士兵恰好走过,也往巷子里望了一眼,见他们两人正蹲在地上捡石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城门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城门方向传来了百姓的喊声:“城门开了!”
跟着,就是那隆隆的开城门声响起,震得地面都微微地晃动起来。
肖天在心里默默叹气,心道:自己做的孽,只好自己收拾了。
他认命地帮着捡石榴,石榴每个都有茶盅那么大,他用手一次抓不了几个,就干脆用袍子的兜着,一次性捡个二十来个,再往箱子里放。
两箱石榴至少有三四百个,花了一盏茶功夫,总算是把它们都重新放回了箱子里。
可是接下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这个箱盖摔坏了!”老汉慌张地叫了起来,手足无措。
肖天凑过去看了看,箱体上的锁扣撞坏了,连接箱体和箱盖的转轴也坏了。
这事说麻烦是麻烦,说简单也简单。
“老大哥,你有麻绳吗?”肖天抬眼问道。
老汉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拍了拍木板车上的一个包袱道:“我这趟出来只带了几个馒头……”
肖天当机立断道:“老大哥,你稍等。”
肖天解下了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卷两寸宽的白色纱布,这本来是他用来包扎左肩伤口用的。
他用这纱布充作了麻绳,把箱盖与箱体捆在了一起,又堆回了木板车上。
哎!送佛送上西吧。
肖天心道,干脆用纱布把这些箱子一圈圈地缠上,把它们都牢牢地固定在木板车上,免得下次又被撞落了。他以前是镖师,对于这些一向熟悉,做起来如行云流水。
那老汉搓着手,在一旁看着,连连道谢:“小老弟,你真是好人!”
天色渐渐地亮了,旭日冉冉升起,路上的人也更多了,不少人都是往南城门方向去的,打算早早地离城。
街上越来越热闹,不时可以听到经过的路人交谈的声音:
“刚刚那群人是在找什么人啊?我看着不像官府的人。”
“你不知道啊,那是宣国公府的护卫,好像在找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哥。”
“对啊对啊!连前头那条街的也有宣国公府的护卫在找人呢!”
“哎哟,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还真是吃了饭闲着,没事还玩什么离家出走……”
作为别人口中的公子哥,肖天眼角抽了抽。
他急了,以最快的速度把纱布打好了结,又把包袱背回了身上。
“老大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肖天拍了拍手,也不等那老汉反应,就朝巷子口冲了过去。
他得赶紧出城才行。
京城是慕炎的地盘,等他反应过来,他再想出京,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当肖天来到巷子口时,却不得不再次驻足。
前方的街道上,远远地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女音喊着:“小天!小天!”
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感染人心的悲切。
肖天身子一僵,立刻就辨认了出来,那是楚太夫人的声音。
这时,老汉推着木板车在肖天身旁经过,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小老弟,刚才真是多亏你了。我赶着去送货,就先走了。”
老汉急匆匆地往南城门方向赶去,至于肖天连应都不敢应一声,小心地躲在巷子里的阴影处。
“小天!小天!小天……”
那个苍老的女音越来越近,朝这边而来。
每一声都仿佛一记重锤敲打在肖天的心口,他浑身僵直地站立原地。
他知道他应该从这条巷子离开,然后从别的城门离开京城的,就算会因此需要绕一个圈子,但是显然比从南城门走更安全一点。
可理智归理智,这一刻,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周围其他的喧嚣声都离他远去,他耳中只听得到楚太夫人的声音。
就肖天昨天亲眼所见,那位宣国公府的太夫人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人,是那种戏本子里高贵知礼的一品诰命夫人。
在此刻以前,肖天完全想象不出她会失态地在大街大喊大叫,但是现在……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肖天的心头很是复杂,那种感觉有些说不上来,涩涩的,闷闷的,沉甸甸的,有个声音让他快点离开,又有另一个声音劝他留下,两个声音在他心头拔河,左右摇摆不定。
肖天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有了决定,他对自己说,看一眼,他就走。
他悄悄地探出了半边脑袋。
两三丈外,穿着一件铁锈色褙子的楚太夫人急匆匆地朝城门方向走去,她走得急,额头沁出些许薄汗,连鬓角都散落几缕碎发,两眼惶惶,形容狼狈。两个丫鬟小跑着跟在楚太夫人身后。
肖天怔怔地看着楚太夫人,双眸微张,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们的镖局中除了像他这样被镖头买下的小孩儿外,还有一些附近人家的孩子送到镖局学艺,长大后就在镖局当镖师的师兄弟。
程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五年前,程师兄与一帮师兄去出镖,遭遇了水匪,程师兄没能活着回来。
还是他几个师兄弟陪着镖头把程师兄棺椁送去了程家,程家已经没有别人了,只有程大娘一个寡母。
那时,程大娘悲切地飞扑在棺椁上,哭得声嘶力竭、悲痛欲绝的样子,深深地铭刻在了肖天心中。
镖头让他们多照顾程大娘,他次日再去看程大娘时,发现她一夜白了头。
往事如走马灯般飞快地在肖天眼前闪过,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
楚家并不差自己一个……
肖天对自己说。
他正要收回目光,却见楚太夫人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微微踉跄,便朝前摔去。
“太夫人!”
两个丫鬟警张地喊了出来,快步上前,想要去扶住楚太夫人。
肖天瞳孔微缩,动作比脑子快,从巷子里冲了出去,扶住了楚太夫人的胳膊。
“小天!”楚太夫人双眸一亮,想也不想就紧紧地攥住了肖天的胳膊,似乎怕眼前的人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后方的两个丫鬟惊住了,“三少爷!”
“小天……”楚太夫人又唤了一声,声音更沙哑了,泪光闪烁,她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也没说。
她紧紧地抱住了肖天,只是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
肖天的身子僵直如石雕,脑子里一片空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冲出来,心头泛着一种莫名的滋味。
渐渐地,他的身子放松了一些,垂眸看着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老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如风雨中的残菊。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似的疼,耳边又响起了梦中那个温柔的女音:“别怕,娘在。”
梦中,声音的主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般,肖天慢慢地抬起手,然后在太夫人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一下又一下……
祖孙之间,气氛温馨。
几步外的两个丫鬟都看得眼圈发红,拿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花。
十来丈外,慕炎和楚老太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着一袭紫色直裰的慕炎负手而立,含笑道:“您放心,小天这孩子虽然混了点,多疑了点,但是心是好的。”
“……”此时此刻,饶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的楚老太爷也红了眼眶,瞳孔中明明暗暗地变化不已,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一早,他们派去照顾肖天的小厮就发现内室空了。
小厮立刻去通禀了二老,整个国公府都炸了锅。
下人们在府中的角角落落都搜了一遍,哪里都没发现肖天。
楚太夫人急疯了,立刻派人出府去找,连她自己也和老太爷亲自出府找人。
他们找了几条街都没找到人,直到慕炎找上了他们,说是肖天就在南城门附近,楚家二老这才又匆匆找了过来。
幸好,他们把人给找到了!
要是再把这孩子弄丢,楚老太爷简直不敢相信老伴会如何……
楚老太爷定了定神,转头对着慕炎道:“阿炎,今天多亏你了。”
“小事。”慕炎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一间茶楼,“楚老太爷,我就不打扰你们祖孙了,我进去喝杯茶。”
慕炎背着手,悠闲地朝着那间刚刚开门的茶楼去了。
楚老太爷深深地凝视着祖孙俩,清晨的霞光柔柔地洒在二人的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映得肖天的娃娃脸更柔和了。
楚太夫人在肖天的哄劝下,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泪水也止住了。
楚老太爷快步朝楚太夫人和肖天走了过去,就听肖天正哄着楚太夫人:“您别哭了。我不走了,不走了……”
他的脸上乍一看有些不耐,语气却是温和极了,右手还在轻轻地抚着楚太夫人的背,给她顺气。
楚老太爷笑了,就像阿炎说的,这孩子的心是好的。
楚老太爷停在了两三步外,目光柔和地看着这对祖孙,心情轻快了不少。
街上往来的路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旁观的百姓一个个都是唏嘘不已,以前只觉得国公府的贵人高不可及,现在看来就是这国公府的夫人也不过是普通的祖母罢了。
热闹散场了,那些路人也都散去了,不时可以听到“宣国公府”、“找到人了”、“离家出走”之类的词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肖天总不能跟这些路人去争论,只能当做没听到,心情更复杂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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