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纭闻言目光冷冽。她的妹妹还由不得他这么个卖父求荣的不孝子来教训!
端木绯悄悄地在端木纭的右手上捏了一下,端木纭便没做发作,交给妹妹自己处理。
端木绯朝端木期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绕过地上的碎片与汤药,抬手指了指端木朝的左袖口,含笑问答:“三叔父,您在袖袋里放了什么?”
她的手指距离端木期的左袖口不过三寸,只要她再把手往前伸一些,就能触到端木期的袖口。
端木期反射性地去捏自己的左袖袋,退了半步,“没什么。”
他没看地,一脚踩在了地上的一滩汤药上,地上湿滑,他右脚一滑,身子就是一个踉跄,捏着左袖袋的手也松开了。
一个青色的小瓷瓶从左袖口掉了出来……
糟糕!端木期脸色霎时变了,双眸睁大,连忙俯身去捞,但是迟了一步。
那小瓷瓶直直地坠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直滚到了端木绯的绣花鞋旁。
端木绯唇角一弯,俯身去捡那小瓷瓶,眸中闪烁着幽冷的微光。
她不过是注意到端木期似乎很小心也很在意他的袖子,又观他神色有异,才故意诈一诈他,居然还真的有收获。
“这是我的!”端木期慌乱地厉声道,朝端木绯扑了过来想抢这个小瓷瓶。
端木纭哪里会让端木期冲撞到妹妹,大跨步地上前,护在端木绯跟前,如同一头母豹子般蓄势待发。
一直气定神闲的端木宪也变了脸色,喊道:“来人,拉住他!”
下一瞬,两个身材高大的护卫就飞快地从屋外冲了进来,身手矫健地拽住了端木期的领口,“呲啦”一声,领口被撕裂出一道几寸长的口子,也同时把往前冲的端木期拽住了……
跟着,两个护卫默契地协力合作,一左一右地钳住了端木期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大胆!放开我!”端木期激动地叫了起来,挣扎着,可是护卫的手如铁钳般,端木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完了,全完了!端木期浑身发寒,心跳砰砰加快,整个人六神无主。
端木绯把那个小瓷瓶捏在手里随意地把玩了一番,直直地看着端木期问道:“三叔父,这是什么?”
她的眼神清澈如镜,似乎一切阴暗的秘密在她眼前都无所遁形。
端木期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端木绯的目光,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朝端木绯瞪了过去,狡辩道:“我最近睡得不好,这是大夫开的药。你拿我的药做什么!”
他转头对着两个护卫斥道:“还不放开我!你们一个个都是要以下犯上吗?”
两个护卫不动如山,他们当然选择听端木宪的。
端木绯弯了弯唇,没与端木期争辩什么,又把手里的小瓷瓶把玩了一下,道:“正好太医也在,干脆请太医过来帮着瞧瞧吧。要是三叔父身子不适,也正好让太医给三叔父看看。”
她也不等端木期答应,就吩咐丫鬟道:“绿萝,你去把赵太医请来。”
端木期更慌了,语无伦次地说道:“这点小事请什么太医……”
“是,四姑娘。”
绿萝当然不可能听端木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步履匆匆。
“站住!”端木期眼看着绿萝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处,声音中掩不住的颤意。
端木绯一脸关切地又道:“三叔父,我瞧您心悸盗汗,脸色也不太好,是该请太医好好看看。您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端木期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额角急速地渗出点点冷汗。
端木期这副心虚的做派又能瞒得过谁,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从他袖口中掉出的这个小瓷瓶有蹊跷了。
端木纭此刻也明白了,眼中锐利而森冷。
她原来是怕端木期会气到祖父,现在方知人性可以险恶到这个地步。端木期还真是读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全抛了!
小小的内室中被在场众人挤得满满当当。
端木期环视众人,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思绪混乱,目光恶狠狠地瞪向了端木纭,恨不得要吃人。
端木纭,这一切都怪端木纭多管闲事!
本来他的计划明明很顺利的,父亲虽然一直没理会他,却也没有拒绝他的殷勤示好,更没有把他赶出去。说到底,他们是亲父子,血浓于水,父亲就算有一时的不满,这父子间也没有隔夜仇,说到底父亲只是拉不下脸来罢了。
他好生地说了一通好话,又认了错,父亲自然也就心软了。
那时,大丫鬟恰好送了汤药进来,他就趁热打铁提出亲自侍候父亲喝药,又寻了个借口把丫鬟给打发了,趁父亲没注意,悄悄把小瓷瓶中的药粉倒进了汤药中。
眼看着父亲快要接过药碗,偏偏这个时候生了变,屋外忽然就传来了端木纭的声音,让他开门。
他一时心急,只能催着父亲快喝下,谁想父亲莫名地问了他一声:“老三,你这是得了多大的好处?”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碗才不慎摔在了地上。
然后,房门就被端木纭粗鲁地踹了开来。
端木期眼前飞快地闪闪方才的一幕幕,要不是端木纭出现得不是时候,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端木期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跳出。
现在这小瓷瓶被端木绯拿走了,等赵太医来了,他会不会看出这药粉的有问题……
想到这里,端木期脸色更白了,惨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父亲……”端木期惊慌失措,只能又一次看向榻上的端木宪,试图解释什么,试图动之以情,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端木宪平静的眼眸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端木宪漆黑的眼睛犹如一口无波的古井,漠然,幽深,森冷,而又平静。
端木期整个人恍如被闪电劈中似的,一动不动。
方才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端木期因为惊慌和心虚,根本就来不及多想,直到此刻再反复咀嚼父亲方才的那句话:“老三,你这是得了多大的好处?”
他才骤然意识到父亲说的好处不是鸿胪寺右少丞之位,父亲指的是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父亲他早就知道了谭侍郎让他来……
端木期几乎不敢想下去了,彻底呆住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父亲他怎么会知道的?!
端木宪似乎看出了端木期的心思,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了:“查不查,都不重要。”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洒在地上的汤药,然后又看向了端木期,把话挑明:“老三,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难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端木宪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抹嘲讽。他对这个三子实在是失望到了极点。
端木宪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端木绯与端木纭当然也听明白了,此刻姐妹俩再看向洒在地上的汤药,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姐妹俩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里都写着相同的感慨,祖父真是头老狐狸!
可想而知,放三叔父进来的人肯定是祖父,而祖父放三叔父进府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因为被哄住了,而是别有所图。
今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祖父布的一个局,三叔父主动踩进了这个局中,一步接着一步……
三叔父这么点心眼根本就不够祖父玩的!
“纭姐儿,”端木宪突然吩咐了端木纭一句,“明天,你对外就说我重病。”
端木纭明白端木宪的意思,他的这个局还没完,这就是祖父的下一步棋,接下来就看对方会如何应对了。
“祖父,您放心。”端木纭立即应下。
端木期直愣愣地看着端木宪好一会儿,眸底晦暗不明,脸上白了青,青了紫,色彩精彩变化着。
再回想一遍从他踏进这屋子开始的一幕幕,端木期这才恍然大悟。
父亲在算计他!!
端木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怒意在这一刻压过了之前的慌乱与无措,眼底燃起两簇火苗,瞪着端木宪厉声质问道:“您竟然设局害我!”
这还是为人父者吗?
他先是抛妻弃子,现在竟然还设局陷害自己的儿子!
端木期感觉心如刀割,对于这个父亲,不知道是心痛多,还是失望多。
在父亲的眼里,根本就没自己这个儿子,自己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随手可以利用,也随手可以弃。
又开始恶人先告状了!端木绯看着叫嚣不已的端木期,无语了。
端木宪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儿子,眼底微有暗影。
的确,他设了局,在他知道老三为了私利要给自己下药时,就已经决定设下这个局。
所以,他方才装睡把两个丫头都打发了,本来他是不想让这种腌臜事污了两个丫头的眼,只打算事后再跟她们说一下就是,不想两个丫头还是来了。
两个丫头对自己这个祖父的一片孝心毋庸置疑,让端木宪觉得暖心,而端木期则相反,端木宪对他更失望了。
他给端木期设了局,但同时也给他留了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看看端木期到底会不会这么做,要是端木期最后悔了,要是他下不去手,自己就原谅他。
然而,端木宪等来的是又一次失望而已。
失望了太多次,对于这个儿子,端木宪已经麻木了。
任何的亲情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要彼此维系,彼此付出。
但端木期这逆子只想索取而已。
三十几年的父子之情又如何?!血脉亲情又如何?!
对端木期而言,这些还抵不过一点小小的利益。
端木宪揉了揉眉心,淡淡道:“而你,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太仆寺卿?”
端木宪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他不介意直白地告诉端木期,他知道他和谭侍郎的交易条件,他也知道其中的细节。
端木期闻言又是一惊,仿佛当头被倒了一桶冷水似的。
他也听明白了,心里惊疑不定:怎么会!父亲他竟然都知道了?!还知道得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端木期的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背后的中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又慌又惊又怕,更心虚,目光游移。
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下,他的情绪反而更激动了,神情癫狂。
“父亲,您是故意害我!”端木期撕心裂肺地叫嚷着,气得嘴角直哆嗦,“您明明知道却什么也不说,您是故意看我出丑是不是?”
他犹如一头困兽般挣扎着想朝榻上的端木宪扑去,可身子却被两个护卫死死地桎梏住了。
她这三叔父给祖父下药竟然还觉得自己有理了!端木纭简直听不下去了,眉宇深锁,明艳的面庞绷得紧紧的。
她微启红唇,正要说什么,却感觉到袖口一紧。
端木绯拉了拉端木纭的袖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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