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觉得五公主殿下这件事,倒是出得正好。”江德深勾了勾唇,神色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慕祐景一头雾水地挑了挑眉,不解其意。
朝露都被关到冷宫了,还传得京城人尽皆知,以后怕是连门好婚事都找不到了,她已经是颗废子了,还能有什么用!
江德深扬了扬唇,气定神闲地接着道:“五公主殿下不是想从北三所出来吗?殿下可以以此劝她乖乖听话……”
这时,雅座外又传来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以及小二热情的招呼声:“几位客官,这边请,走廊尽头的雅座正好还有间雅座空着。”
外面的步履声和说话声渐渐临近,又渐渐远去……
慕祐景凝神听江德深细说,神色郑重,似在思忖着什么。
须臾,外面的走廊上又安静了下来。
慕祐景抬起头来,直视着江德深问道:“外祖父的意思是要放弃岑隐吗?”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犹豫与茫然。
江德深摇了摇头,叹息道:“以岑隐现在的权势,放弃他的支持,对殿下您而言不太明智了。”
最大的问题是岑隐软硬不吃,完全不理三皇子的示好。
其实,只要细想,就会发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岑隐能从一个普通的内侍爬到如今权倾朝野的位置,他必然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而且,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岑隐什么都不缺,什么没见过,想要打动他,可没那么容易。
况且,岑隐若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说动的人,那么也就不是非择三皇子不可,毕竟想要讨好岑隐的人多着呢,皇帝也不是三皇子这一个皇子。
想着,江德深的瞳孔变得更幽深了。
慕祐景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岑隐,有了岑隐的支持,自己登上帝位的道路就会容易得多,反之,有了岑隐这个敌人,自己势必要花十倍百倍的心力才能得偿所愿。
慕祐景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不知道第几次地抱怨道:“岑隐怎么就会挑中慕炎呢!”
端木绯。
江德深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答案。
众所周知,岑隐十有八九是为了端木绯才择了慕炎。
慕祐景紧紧地捏着空杯子,心里暗自懊恼:还是他太失策了,当年他就该把人弄到手的!又何至于到今天这个黔驴技穷的地步……
江德深一看慕祐景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后悔了,用提点的口吻安抚道:“殿下,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牢靠。”
江德深亲自给慕祐景添了茶。
“外祖父说得是。”慕祐景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宇稍微舒展了一些。
岑隐已经是第二次把慕炎扫地出门了,而且还是堂而皇之的,一点都不给慕炎面子,显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岑隐尊而慕炎卑,主动权在岑隐身上。
所以……
慕祐景喃喃低语道:“看来之前岑隐把东厂借给慕炎,果然是为了端木绯的面子!”
江德深心有同感地微微点头,慢慢地捋着胡须,“殿下莫要急躁,只要这两人之间有裂痕,裂痕很难修补,只会越来越大,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然后,才能一击即中。”
慕炎再次被岑隐赶出来的事,不止是三皇子,全京城的府邸都在关注着。
众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有人只当看好戏,有人庆幸幸好之前没站队,也有人生怕慕炎的地位不稳,慕炎与岑隐说不定很快就决裂,开始琢磨起退路。
唯有慕炎不动如山,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仿佛对京城中的暗潮汹涌全然不知。
众人见慕炎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嚣张霸道,又迟疑了,觉得他肯定是有所倚仗的,怀疑他是不是拿捏了岑隐的把柄。
各种揣测、各种议论传得沸沸扬扬,也难免传入端木宪的耳中,端木宪听多了,也多少有些愁眉苦脸。
端木宪不在乎岑隐和慕炎是否决裂,只要别连累的自家孙女姐妹失和就好了。
端木宪思来想去,越来越愁,想悄悄找端木绯问问,却见端木绯一副万事不愁、每天忙着针线活的样子,他又有些没底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虽然心里疑神疑鬼,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但是面对时不时来打听消息的同僚,端木宪还是气定神闲地保持一贯的高深莫测,用一种“尔等凡夫俗子”的眼神俯视众生。
从端木宪身上探听不到消息,就有人把目光瞄准了许明祯。
许明祯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曾官拜两广总督,乃封疆大吏,很显然,慕炎特意把这位外祖父弄回京一来是唯亲是举,二来恐怕是为了分权,扩大他在朝堂上的势力。
他们能想到的,岑隐肯定也能想到。
不少人都在观望,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打探到许明祯进了兵部后,会负责整治晋州。
谁都知道晋州如今山匪为患,可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拿得下的。
这个时候,被众人所关注的许明祯正在武英殿的书房中,目光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舆图。
这是晋州的舆图。
“外祖父,现在晋州从太康城到九河镇还有安吉城一带都被金家寨占领了。”慕炎就站在舆图边,一边说,一边以一枚枚白色的小旗子在舆图上钉下标记。
“而章文澈和伍延平在晋南,”慕炎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地下移,停顿在大通城一带,“他们已经把周边的四五成小寨子收服、整编……”
这些小寨子一对上朝廷军队,就怂了,终究不敢以卵击石,大都是直接投降的,但还有些寨子选择与其他寨子合作,也有些寨子投靠了晋州最大的两个山寨金家寨和泰初寨。
金家寨嚣张地占地为王,泰初寨以怀柔政策默默发展。
慕炎又用一枚枚蓝色小旗子标记在舆图上,标示出泰初寨的势力范围。
白色旗子代表金家寨,红色旗子代表朝廷军,蓝色旗子代表泰初寨,三股势力一目了然。
许明祯早知晋州乱,却是到此刻才知道乱到了这个地步,眉心微蹙。
许明祯深深地凝视着舆图片刻,沉声道:“摄政王,如果要收复这两个寨,只能开战……”
气氛微凝。
“外祖父,我不想内耗。”慕炎坦然地表达了他的态度,眼神清澈明亮。
战争就意味着伤亡,南北境战乱数年,死伤将士与百姓不计其数,到现在,北境的战事还未结束,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把兵力用在自相残杀上。
这几年,大盛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外祖父,我希望您能制定出整顿晋州的政策。以最小的内耗,收复晋州。”慕炎神色郑重地看着许明祯道,同时,他伸手做请状,示意许明祯到窗边坐下。
两扇窗户大敞着,照得书房里一片明亮,此刻是七月盛夏,书房内摆着冰盆,气温恰到好处,只是从窗口吹进来的夏风带着闷闷的暖意,窗外,蝉鸣不断,知了知了地叫着。
外祖孙俩在窗边坐了下来,落风给他们上了茶。
许明祯拈须看着慕炎,眼底露出一抹欣慰,欣慰中又有几分骄傲。
虽然他与慕炎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出来,但是,这寥寥的几次见面已经足够许明祯对于慕炎有了不少了解。
慕炎在孤独与仇恨中长大,背负着不可对外人语的秘密与重担,许明祯本以为这孩子的性子中多少会带上几分阴郁、孤僻、偏执。
但是慕炎没有。
看着眼前目光明朗的慕炎,许明祯的眼神更柔和了。
如果长女还在世,能看到这样的慕炎,应该会很高兴吧!
许明祯压下心头汹涌的情潮,若无其事地问道:“摄政王,这两个寨子行事作风如何?”
慕炎知无不尽地一一答了:“金家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暴戾不仁;泰初寨行事颇有几分侠风,劫富济贫,宽和治下。”
许明祯沉吟着道:“臣觉得在对待这两者上可以‘因人而异’。”
慕炎也是这么认为的,颔首道:“我和岑督主商议过,对泰初寨可以采取招安。但是,招安的具体条件,也要您来拟定。”
许明祯自是一一应下。
在他看来,大盛已经千疮百孔,晋州山匪为患,恐怕是满目疮痍,这个时候,招安可以减少折损和伤亡,于大局而言,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那金家寨……”许明祯试探地问道。
慕炎毫不掩饰自己对金家寨的嫌恶,冷声道:“金家寨行事残暴,屡行屠村之举,罪无可赦。”
言下之意是他不会考虑招安金家寨。
许明祯心里有数了,端起茶盅,饮了几口茶。
说完了正事,气氛也变得闲适起来。
许明祯笑着随口道:“摄政王,你这么久不在京城,倒是对晋州的事了然于心。”
慕炎没打算瞒着外祖父,直言道:“都是岑督主查的。”
对于如今的大盛,除了南北境与怀州外,最麻烦的就是晋州,慕炎回到京城后,就和岑隐商量过关于晋州的问题。
许明祯的指尖在茶盅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眸光闪烁。
许明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阿炎,你和岑督主到底……”
他其实想问慕炎和岑隐到底是达成了什么样的利益交换,也想提醒慕炎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提防岑隐。说到底,当年崇明帝的实力并非不如今上,他就是败在了“大意”上,他没有提防他的皇弟,才会遭受灭顶之灾。
想到过去种种,许明祯的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沉重。
虽然许明祯才说了几个字,但是慕炎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双眸微微睁大,神情有些晦涩、沉重。
他答应过大哥不会把他的身世告诉别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别人误解大哥,却什么也不能做。
不知者无罪,他更不能因此迁怒外祖父。
慕炎的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既然无从解释,慕炎也不想听下去,转了话题道:“外祖父,我差点忘记说了,昨天我收到了姨母的书信。”
慕炎口中的姨母指的当然是远在蒲国的许景思。
“……”许明祯当然知道慕炎实在故意转移话题,也就噤声,眼神复杂。
许明祯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岑隐,但是,他回京后也听了不少关于岑隐的传闻,岑隐这个人擅权独断,心狠手辣,残害忠良,东厂和锦衣卫都是他的走狗爪牙,唯他之命是从,这些年,岑隐所行不义之举,可谓不胜枚举,罄竹难书。
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相交,与他结盟,更是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步不慎,便会自伤!
可是……
许明祯突然又想到了端木绯,想到关乎端木绯的那些传闻,在亲眼见过那个机灵的小丫头后,他就觉得外头的那些传言实在是太过荒唐,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也许,关于岑隐的传闻也不是那么可信?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心头,又被许明祯立刻否决了。
毕竟岑隐如今能位于高位,大权在握,全靠今上的重用,可是即便如此,他对今上也是说背叛就背叛的,可见岑隐必不是一个心慈手软、念旧情的人。
岑隐心机深城府重,相比下,外孙实在是太实诚了。
许明祯在心里默默叹气,欲言又止地看着慕炎,终究还是顺了慕炎的意思:“你姨母说什么了?”
慕炎都已经快十九岁了,并非三岁小儿,他有自己的主见,自己虽是长辈,却也同时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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