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掐了一簇嫩芽,嗅了嗅后,才把香椿芽放入挂在臂弯上的竹篮中,然后又去掐另一簇……
香椿枝有些高,端木绯微微踮起了脚,努力地把手抬高一点,再高一点……
这时,她身后一只右臂从她的头顶掠过,抓住了就在她手边的那段香椿树枝。
“咔擦!”
端木绯瞬间僵住了。
封炎还没意识到,利索地把那段香椿树枝折了下来,然后拿在手里晃了晃,枝叶摇曳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院子里更静了,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
“蓁蓁,这样够了吗?”封炎表功地问道。
端木绯呆呆地点点头,和那婆子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枝头那密密麻麻的香椿芽,心道:够了是够了。
但是,他未免也太……太……
端木绯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词:他行事也未免太“封炎”了!
封炎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对,笑吟吟地又问:“蓁蓁,我们再去庄子后头挖笋好不好?”
端木绯生怕他一时兴起就把后山的竹林给拔光了,正想设法转移话题,目光忽然被某一样东西吸引了,惊喜地喊道:“你别动!”
封炎一向最听她的话,立刻就一动不动,顺着端木绯的目光看去,就见一只彩蝶正拍着斑斓的翅膀落在了那段香椿枝头。
端木绯合掌,目光发亮地看着那只漂亮的彩蝶,兴致勃勃地说道:“上次在英山的时候,岑公子给我捉了一只很好看的蝴蝶,和这只一样好看!”
他也会抓蝴蝶的!封炎有些不服气地心道。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干了。
拿着香椿枝的左手一动不动,右手则随手解下了腰侧的荷包,把里头的碎银子部倒进了端木绯的小手里,然后左手甩动香椿枝,右手挥动那空荷包,准确地往那只彩蝶一罩,然后一拉绳子将荷包口稍微抽紧……
端木绯看呆了,热烈地为封炎鼓掌,乐滋滋地说道:“我们拿回去给姐姐看!”
两人在园子里还不足一盏茶功夫,就兴冲冲地往厨房那边去了。
封炎一路走,一路继续替她抓蝴蝶,等他们来到厨房时,那只荷包里已经装了三只彩蝶了。
端木绯炫耀地在端木纭的眼前解开了那只荷包,三只彩蝶就从荷包里翩翩飞了出来,引来四周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随风散去。
用完了香椿面,封炎又帮着干了些粗活,一直到申时过半,三人才离开庄子,返回了京城。
城门附近的守备还是十分森严,出城的队伍似乎更长了,不过凭着首辅府的腰牌,根本就没人盘查就直接让他们的马车和奔霄进了城。
进了城后,马车顺畅地驶出南大街,然后往右拐去。
“蓁蓁,我送你……”
封炎正想说自己送端木绯回端木府,这时,马车因为拐弯放缓了车速,只听窗外传来一个有些激动的女音:“王大姐,你听说了没,刚刚安平长公主府被包围了!”
封炎瞳孔微缩,急忙出声道:“停车。”
车夫急忙叫了声“吁”,马车停在了路边,封炎挑帘回头望去。
一个穿着青色长袄的丰腴妇人激动地拉了拉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妇,唏嘘地与对方说着话:“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着柳色褙子的少妇接着说道:“李姐姐,你也听说这事了啊,我刚刚也听刘大麻子提起了,说是禁军要查抄公主府呢,气势汹汹的!”
“可查抄不是东厂和锦衣卫的活吗?”那干瘦的老妇疑惑地问道。
那丰腴妇人撇了撇嘴,接口道:“那就是搜查呗。反正查抄也好,搜查也罢,我看啊,这次安平长公主府怕是麻烦大了。”
另外两位妇人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说着最近被牵连的人家,颇有一种正值多事之秋的感慨。
封炎面沉如水,对着坐在对面的端木绯道:“蓁蓁,我不能送你回府了,我要先……”
封炎话还没说完,就被端木绯出声打断了:“封公子,我也跟你一起去公主府吧。”
端木绯说着,飞快地对着封炎眨了眨眼,那个眼神中意有所指,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封炎从来不会对她说“不”,二话不说地应了。
于是,一行人又临时换了方向,朝着中辰街的方向驶去,连马车里的端木纭也跟着一起去了。
一车一马飞快地穿过京城的几条街道,绝尘而去。
这个时间,那些百姓路人本该各归各家,可是此刻的中辰街与昌华街的交叉口却是热闹得很。
那些平民百姓都围在了路口一带,伸长脖子朝公主府的方向张望着,议论纷纷。
当封炎他们的车马经过时,还隐约听到“禁军”、“东厂”、“打起来”云云的词飘入耳中,看热闹的路人一个个都是目露异彩。
春日的中辰街,街道两边皆是树冠如伞,郁郁葱葱,映得整条街道都是绿油油的,夕阳的光芒轻快地跳跃在枝叶间,带来一种静若千古的感觉。
直到公主府的大门口气温骤降,如那腊月寒冬般冰冷,泛着刺骨的寒意。
同一条街上,却仿佛处于两种季节中。
数十禁军士兵和东厂的人彼此对峙着,目光激烈地对撞在一起,火花四射,空气中剑拔弩张。
岑隐就策马立于一众东厂番子的最前方,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在一众穿着褐衣、头戴尖帽的东厂番子与那头戴铜盔、身着黑漆铁甲的禁军之中,着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鹤立鸡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岑督主。”
站在一众禁军最前方的人正是卫国公世子耿安晧。
耿安晧狠狠地瞪着岑隐,心中那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只恨不得一刀杀死这个阉人!
但是,他的脸上却笑得彬彬有礼,“你们东厂前几日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本世子没资格与督主你说话吗?!怎么督主今日纡尊降贵来此地见本世子?!”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嘲讽。
“耿世子说对了。”岑隐随手把纱帽上的绦带往后一拨,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给本座把耿世子拿下。”
他的音调还是如常般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语气随意却又霸气,不容任何人反驳。
“是,督主。”
周围的二三十个东厂番子早就跃跃欲试,岑隐一声令下,他们立刻齐声领命,一个个都拔出了刀鞘中的长刀,银色的刀锋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这些东厂番子手下可没少见血,杀气腾腾地出手了,手中的长刀不客气地朝那些禁军挥了出去,刀刀带风,那凌厉的破空声令人胆战心惊。
耿安晧身后的禁军士兵见状,也都拔出了腰侧的长刀,刀与刀相撞,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耿安晧暗自咬牙,心道:擒贼先擒王。
他刷地拔出了腰侧的长刀,挥刀朝岑隐劈去。
岑隐却是一动不动,那雌雄莫辨的面庞上,唇角一勾,周身就露出一种邪冷幽魅的气息来。
“铛!”
曹由贤动了,一刀挡住了耿安晧的攻击,刀锋碰撞之间火光滋滋地闪现。
耿安晧目光冰冷,正想一脚踹过去,忽然觉得身后一沉,这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告诉他马背上多了一个人。
然而,他想要反应也来不及了,对方一手制住了他后撞的手肘,另一手把一把冰冷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耿安晧心下一惊,再也不敢动弹,身后传来一个小內侍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世子爷,小的手下没个轻重,世子爷还是放下‘屠刀’得好。”
对方微微使力,那刀锋就微微地陷进肌肤中……
耿安晧脸色难看得仿佛染了墨汁似的,形势比人强,他只得松了手。
“咣铛!”
长刀重重地掉在了青石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这一声对于在场的禁军将士而言犹如平地一声旱雷响,他们看到耿安晧被制服,一个个也不敢再反抗。
“咣铛!咣铛……”
只听那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气中,空气更冷了。
禁军将士都弃甲曳兵,而东厂的人则是得意洋洋,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凭你们,还想跟我们东厂作对!
“岑督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耿安晧努力地无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强撑着一口气斥道,“你不让本世子搜查公主府,是不是东厂心虚,这公主府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耿安晧又惊又怒又恨,心口怒潮翻涌,眸底更是阴沉得仿佛那无边地狱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就不信岑隐敢杀了他堂堂卫国公世子!
“哎呦喂,世子爷好大的口气!”曹由贤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堂堂长公主府,世子爷说搜就搜,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耿安晧身后的几个亲兵闻言不禁眉头一抽,这要说霸道,谁能比得上你们东厂霸道啊!
岑隐淡淡一笑,顺手掸了掸肩头,道:“耿世子,你年纪还轻,年轻气盛,无礼之处,本座也懒得与你计较。”
岑隐明明与耿安晧年纪相当,可是说话却老气横秋,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本座给你一句忠告,做人做事最忌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京城还容不得你说了算!”
说话间,耿安晧感觉到脖子上的弯刀又往肌肤里陷进去了一些,他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眼神愈发阴鸷。
这十来日,他和父亲一直在查假诏书的事,但线索太少,始终没有进展,东厂还总是“捣乱”,他们要抓的人,东厂要护;他们要护的人,东厂要抓,比如现在。
岑隐看来是下定决心非要与他们耿家作对了!
而他还没有输!
仿佛在附和他心里的想法般,这时,一辆华盖马车从中辰街的另一头朝这边飞驰而来,随行的十几名护卫腰佩绣春刀,脚上穿着皂靴,一看就是乔装便服的锦衣卫,一行车马声势赫赫,一下子吸引了耿安晧的注意力。
耿安晧努力地冷静下来,眸光微闪,掠过一道狠厉的光芒。
此刻,夕阳只余下最后一抹昏暗的橘黄,天空已经是半明半晦,透着一种暗夜即将到来的颓废。
那辆华盖马车很快停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口,接着,一袭宝蓝锦袍的皇帝就从马车里下来了,紧随其后的是耿海。
皇帝和耿海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片混乱,地上到处都是歪七扭八的长刀与刀鞘,耿安晧和那些禁军的脖子上都被架着刀。
耿海的面沉如水,双手紧紧地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见皇帝来了,岑隐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下了马。
那些东厂番子立刻都放下了手里的刀,耿安晧也感觉身后一轻,小蝎利索地收了弯刀,从马上一跃而下,又追随在岑隐的身后。
“老爷。”岑隐上前,给皇帝行了礼。
耿安晧身形僵硬地也下了马,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一寸长短的血痕,刺目的血珠从伤口溢出……
耿海心里暴怒,却只能强压下,对自己说,此行不是为了岑隐而来,不能因小失大!
“安晧,你是怎么办事的!”耿海大步流星地走到皇帝的身侧,假意斥耿安晧道,“我让你办这么点事,怎么大半天也办不好!”
“父亲,我也想进去搜,可是岑督主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目的,硬是拦着不让儿子进去!”耿安晧顺势给东厂上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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