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端木绯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表面平静,心底却是波涛汹涌地起伏着,震惊不已。
这首辅家果然底气足,连宫里的內侍们都恭恭敬敬。
想他这些日子在理藩院做事,也难免和直殿监、内官监等内廷十二监打交道,那些个阉人一个个都是目下无人,对自己爱理不理的。
端木绯如此娇蛮,可是端木珩却视若无睹,可见端木家平日里是如何教孙女的,也难怪把府里的姑娘娇纵成这样!
被陶子怀这一唤,端木珩回过神来,想着这里有外人在,而且自己还有差事在身,就没有再多说,只又叮咛了一句:“你们两个赏玩了冰灯,就快些回去。我还有差事在身,先走了。”
“大哥哥(炎表哥)慢走。”两个小姑娘忙不迭直点头,既乖巧又听话。
端木珩对着陶子怀几人微微一笑,他们几人就朝继续往前走去,还有不少冰灯要检查呢。走在最后面的陶子怀忍不住回头看了涵星一眼。
上次在女学考试时,他也见过涵星一次,当时只以为是端木珩的表妹,没有深思,从今天看来,应该就是宫里那位四公主了……
陶子怀眸光闪了闪,就转回头,跟随其他人出了雪芳园。
见端木珩的背影消失了,表姐妹俩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涵星的鼻子皱了皱,想到罗兰郡主气还没平,愤愤地说道:“绯表妹,这个罗兰郡主未免也太理直气壮了吧!”居然想跟绯表妹抢炎表哥,真是岂有此理!
端木绯看着前方那个竖着尾巴、躬身威吓状的猫冰灯,大眼眯了眯,心里也不太痛快……就好像,好像自己的鱼被别人觊觎了一样。
涵星看了看那个猫冰灯,又看了看端木绯,总觉得绯表妹此刻与这只快要挠人的猫儿出奇得相似。
“绯表妹,”涵星走过去,摸了摸端木绯的脊背,小心翼翼地给她顺毛,“你放心,炎表哥才不会看上她呢。”她的绯表妹这么好,炎表哥又不是瞎了!
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道:就是,封炎才不会看上她呢!
表姐妹俩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着,赏灯论灯。
涵星觉得光是看灯太无聊,又令人去取了炉子来,两人在雪芳园里的暖亭里烤起了栗子,吃吃栗子,看看冰灯,惬意得和。
两人玩得乐不思蜀,这一晚,快到三更天时才歇下,但是第二天她们还是被早早地挖了起来,要去接驾。
皇帝圣驾来了千雅园,这声势自然是不小,加上随行的宗室勋贵以及禁军足足有近两百号人,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封炎也是一早就伴着圣驾来的,同行的还有安平、温无宸、君然、慕瑾凡他们,还有三皇子慕祐景、四皇子慕祐易等几位皇子也来了。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各个部族的族长与其家眷等等都来到了千雅园的入口迎接圣驾,所有人都恭敬地给皇帝请安行礼。
众人的喊声重叠在一起,整齐划一,喊声震天。
皇帝见这些部族都臣服于自己的膝下,心情大好,朗声让他们都起来。
一旁的封炎百无聊赖,但一看到人群中的端木绯,立刻就精神了,目光发亮地盯着他的小姑娘。
皇帝也注定到了,唇角微勾,笑吟吟地对着右手边的安平说道:“皇姐,朕这个婚指的不错吧?”
安平随口应和了一声,神情淡淡。
皇帝也不在意,反正影卫都到手了,对他而言,安平也再没有任何大碍了,留她下来也不过是施恩,彰显自己的恩典。
他是堂堂大盛天子,自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皇帝笑容更深,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挥了挥手道:“阿炎……还有祐景、祐易,你们年轻人都自个儿玩去吧,反正离接风宴还有几个时辰呢。”
皇帝随口把封炎、慕祐景他们都给打发了,自己与安平、礼亲王以及一众族长继续往里走去。
那些年轻人很快就一哄而散,封炎立刻就兴冲冲地跑去找端木绯了,“蓁蓁。”
封炎的眼里只有端木绯,根本就没看到她身旁的涵星,涵星却是看到他了,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
她觉得自己身为绯表妹的表姐,应该要好好维护表妹,更要给炎表哥捍卫未婚妻的机会,“炎表哥……”
涵星正要告诫他关于罗兰的事,一个着宝蓝色锦袍的青年箭步如飞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封兄,”赫鲁把右手放在胸口对着封炎行了礼,十分郑重,“还有端木姑娘,昨日舍妹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在我们西北部族,素有争婚一说。”
昨天,几个內侍把妹妹送回去后,又有太医上门,赫鲁这才知道在雪芳园中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特意来找端木绯与封炎解释几句,他的妹妹也并非跋扈之人,只是性子爽直罢了。
争婚?!封炎的一双凤眼登时就警惕地眯了起来,目光如剑地看着几步外的赫鲁。
他这是什么意思?!想和自己争蓁蓁吗?!
这怎么能忍,得把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打服贴了才行!
封炎活动了一下双拳,手指的关节咯吱作响,笑容满面地说道:“那不如再比划一下?”看来上一次他出手是太轻了!
“……”赫鲁一头雾水地看着封炎。
他当着封炎的面告诉他和端木绯,西北部族有争婚的习俗,其实是想让封炎可以看看,谁才是最出色的姑娘。
但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变成封炎要和他比试了呢?
虽然心里不解,但是在他们百川族,历来的规矩就是有人挑战,便要应战。
败不可耻,不战而退,才是耻辱。
赫鲁神情坚毅地与封炎四目对视,问道:“封兄这一次想比什么?”
封炎解下了佩戴在腰侧的弯刀,拿着刀鞘的左手把弯刀一横,作为回答。
这把弯刀还是那日在市集上蓁蓁送给他的,他今日就要用它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这边的对峙一下子就吸引了四周其他人,那些部族的年轻人还有京城的公子哥都围了过来,有的人露出好奇之色,有的人皱眉暗暗地摇头,也有的人兴致波波,颇有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俱朝封炎和赫鲁望去。
哎呦喂,看来是有好戏看了!君然摇着折扇,也凑了过来,对着端木绯和涵星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怎么了?
赫鲁也解下了自己腰侧的弯刀,自信地沉声道:“还请端木兄赐教。”
端木绯其实也没搞清楚状况,只能抿唇笑,做出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
肯定与这黑芝麻馅的团子撇不开关系。君然暗暗心道,阿炎这分明就是一副被人侵占了领地的炸毛样。
君然正想再试探一二,场中的二人已经开始动手了,赫鲁“刷”地拔出了刀鞘中的弯刀,刀刃斜斜地劈了出去,化成一道道银色的刀光,那凌厉的破空声令人不寒而栗。
封炎从容地站在原地,随手拔出了手里的弯刀,只听“铮”的一声,赫鲁的刀口正好撞在了封炎才拔出了两寸的刀背上,迸发出一阵清脆响亮的锐音,宛如龙吟。
刀与刀之间,火花四射。
二人对峙了一瞬,赫鲁忽然将右腿一扫,攻向封炎的下盘,封炎一侧,顺势彻底将弯刀完拔出,随手挥出一刀,似是信手拈来,却是疾如电,势如风。
一时间,两人的弯刀一次次地碰撞在一起,刀光烁烁。
一蓝一紫两道身影越来越快,上下翻飞,快得几乎看不清他俩的面庞。
“铮!铮!铮……”
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刀刃交错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四周,如那点燃的爆竹般连续炸响。
封炎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手里的弯刀使得更快了,逼得赫鲁连连后退,忽然他左手的刀鞘往赫鲁的右腕上一撞。
赫鲁手里的弯刀霎时就脱手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
几乎同时,封炎的弯刀对准了赫鲁的脖颈,刀锋诡异地一横。
这风驰电掣之间,胜负已分。
两人都停了下来,封炎手里的弯刀架在了赫鲁的脖颈上,冷冰冰的刀背贴着赫鲁的颈项,刀背微微地陷进他小麦色的肌肤,可以想象,如果封炎是以刀刃对着他的话,他怕是此刻已经命丧黄泉。
“啪嗒”一声,赫鲁的弯刀坠落在青石砖地面上,坠落声尤为响亮。
四周围观的那些年轻人一片鸦雀无声,惊呆了,有的人难以置信京中公子哥中竟然有封炎这样的高手;有的人忍不住在心中试想如果是自己,能在封炎的手下过几招;有的人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凉飕飕的……
封炎微微一笑,笑得如同一头慵懒的黑豹般,优雅而又带着一种嗜血的危险,笑吟吟地说道:“你再敢打我未婚妻的主意,来一次我打一顿。”
他打封炎未婚妻的主意?!赫鲁呆住了,被封炎莫名其妙的斥责搞得云里雾里。
“啪啪啪啪!”
端木绯和涵星毫不吝啬地给封炎鼓掌喝彩,端木绯一边鼓掌,一边连声欢呼着:“赢了!又赢了!”
又?!涵星和君然都抓住了端木绯话中的关键词,她的语言之音是说封炎和这个赫鲁已经比过一次了?
涵星眸子晶亮,心里想着待会回华清宫后,一定要好好审问一下绯表妹。
封炎利索地把弯刀插回了刀鞘,也不再理会赫鲁,轻飘飘地回去找端木绯了,沾沾自喜地想着:他这样给蓁蓁长了脸,蓁蓁对自己一定更满意吧!
封炎一本正经地保证道:“蓁蓁,你放心,我很厉害的……”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让对方抢走她的!
端木绯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她差点还忘了一点,封炎那可不是普通的“鱼”,而是一条长着利齿的“食人鱼”。
她心里嘀咕着,一不小心樱唇间飘出了一两个字。
“鱼?”封炎挑了挑眉,讨好地说道,“蓁蓁,你想吃鱼吗?我们去钓鱼吧!”
君然看着封炎又开始对着端木绯孔雀开屏了,躲在扇子后闷笑不已。
阿炎走了半年,这一幕,自己真是怀念得紧啊。
这下可好了,阿炎回来了,自己又有好戏可以看了。
君然放下扇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最近湖面结着冰呢,不过,我们可以凿冰捕鱼。”
“我在书上看到过,凿冰捕鱼很容易抓到鱼的。”端木绯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
涵星也是跃跃欲试,“走走,我们赶紧去凿冰捕鱼。”
四人招来几个內侍去准备渔具,迫不及待地朝崇月湖那边去了。
封炎走了,其他人也就纷纷地四散而去,只留下赫鲁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毅然地转身离去。
这场比试前前后后虽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却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千雅园中传开了,没一会儿,消息也由一个內侍传到了皇帝耳中。
“这年轻人还真是血气方刚啊!”走在最前方的皇帝朗声大笑,停下了脚步。
寒风迎面拂来,心情不错的皇帝却不觉寒冷,反而神采飞扬。
这些西北部族一向桀骜不逊,自以为勇猛,却不知他们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封炎当众和赫鲁比试,且赢得光明正大,正好扬了朝廷之威,震慑了这些部族,让他们知道朝廷不乏勇武的年轻一代。
皇帝身后,各族王公、安平、几个宗室亲王与近臣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皇帝,亦步亦趋,也跟着停了下来。
听闻赫鲁输给了封炎,不少人的目光就似笑非笑地朝百川族族长吉尔斯亲王望去。
吉尔斯的面色僵了一瞬,他的亲随上前一步附耳在他说了一句,吉尔斯又笑了,以流利的大盛语对着皇帝赞道:“这位封公子是皇上的外甥吧?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外甥似舅啊!”
一句话说得皇帝心里还颇为受用,哈哈大笑。
皇帝谦虚地笑道:“吉尔斯,你过奖了。朕这外甥也就是有些蛮力。”跟着,皇帝话锋一转,问那个来禀话的內侍,“你可知,他们俩怎么突然比试起来了?”
那个內侍维持着作揖的姿势,恭声禀道:“回皇上,是赫鲁世子提出要和封公子争婚,封公子是以应战。”
吉尔斯先是惊讶儿子没与自己说一声,就跑去争婚,但再一想,争婚凭借的本来就是男儿的一腔热血,血气方刚,儿子如此才是男儿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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