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马球比赛本来就不仅仅依靠人的球技,马更重要,所以飞翩擅马球,也算是端木绯擅长吧?
想着,戚氏眼里的笑意浓得几乎都要溢了出来,含笑道:“何止如此,端木四姑娘还擅长棋、琴、算学、星相呢。”而且,小姑娘的书法、香篆也有相当的造诣,也不知道她这么小的人儿怎么会有精力与毅力学这么多的东西!
章若菱也在一旁听着,笑着插嘴说道:“母亲说的可是四公主殿下的表妹端木四姑娘?我也听说过她是个才学极为出众的姑娘家,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结识一番。”
“会有机会的。”戚氏含笑应了一句。
三人其乐融融地说了一会儿话后,章若菱就告退了,小书房里只剩下了章大老爷和戚氏夫妻俩,夫妻俩在窗边坐了下来。
太阳西下,天气也没有那么闷热了,此刻开半扇窗户,赏赏夕阳与庭院中的景致甚为惬意。
小丫鬟手脚利索地给主子们上了热茶,茶香袅袅,屋子里很是静谧祥和。
章大老爷捧起青花瓷茶盅,闻了闻茶盅中的茶香,轻轻地呷了一口热茶,道:“若云,今天皇上把我叫了去,问了一下豫哥儿和镇哥儿功课的事……皇上似乎是想知道我们章家会选谁作为下一任的继承人。”
楚、闻、章、祁这四大家族是大盛的顶级门阀世家,百年以上的簪缨世家,在朝堂上下乃至民间地方,皆是地位超然,百余年来,族中子弟中不知出了多少进士、大儒,还有那些在四大家族的族学中读过书或者受过其恩惠的学子更是不计其数,可以说,是四大家族撑起了大半个朝堂的文臣,所以,皇帝会对他们的继承人如此关心。
戚氏正把手里的茶盅往唇边凑,闻言,手顿了一下,茶盅微微放下了些许,问道:“老爷,你的打算呢?”
章大老爷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暂时以我正年富力壮为由,把这件先搪塞了过去……”说着,他的眉峰深深皱了起来,“不过,若云,这件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对章家而言,下一任的族长干系重大,还是应该尽快确定,一来安圣心,二来也是安族人之心。我的意思是,想让你把豫哥儿认在名下……这是如今最佳的办法了。”
戚氏慢慢地把手里的茶盅放了下去,她多年无子,当然也并非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并不赞同章大老爷的意见。
嫡庶有别,把庶子作为嫡子记在她名下,总不是正统。
戚氏目光幽深地看着章老太爷,不紧不慢地说道:“老爷,老太爷的意思是过继二房的嫡长子。”
章大老爷抬手揉了揉了深锁的眉心,“这件事我与老二也谈过几次……老二他们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我就想着总不能让他们母子分离,虽说章家素来只有嫡长子能继承家主之位,但是……”
章大老爷说着又叹了口气,为难地说道:“但是现在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我想着,比起过继,把豫哥儿记到你名下,对大房和二房才是两之策。”
看着章大老爷肩膀耷拉、眉宇深锁的样子仿佛骤然间老了好几岁,戚氏抿了抿唇,心底难免有些内疚。
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嫡长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有给夫君生下儿子,确实是自己的过错。
戚氏神色间微微动容,沉默了。
“若云,”章大老爷柔声又劝道,“豫哥儿这孩子也是你自小带大的,连启蒙都是你给启的,这孩子秉性如何,你也最清楚。”
章绍豫是章大老爷的庶长子,自小聪慧好学,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在族中的这一辈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年轻俊才,可以想象在家族的熏陶与名师的教导下,他考上举人、进士,都是迟早的事。
豫哥儿确实聪慧好学,读书时能举一反三,也颇有几分大老爷年轻时的风采。
戚氏眼帘半垂,看着一旁茶盅上所绘的兰花,心中犹豫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那庭院里蝉鸣声此起彼伏。
章大老爷看着戚氏,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趁热打铁地又道:“若云,要不我现在就写信给……”父亲。
话没说完,前方的湘妃帘“哗啦”地被人从外头挑起,一个青衣小丫鬟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屈膝禀道:“夫人,端木四姑娘来了。”
戚氏面上一喜,一下子忘了过继的事,急忙道:“快把人迎去东次间。”
章大老爷微微一笑,“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看会儿书。”
夫妻十几年,戚氏也不与他客套什么,站起身来,仔细抚了抚衣裙,就带着雨薇出了小书房,去了前头的东次间。
窗外的那些树木映得室内一室青葱,端木绯已经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坐下了,她换了一身粉色的襦裙,发型还是之前的双螺髻,不过鬓发间那朵大红的百日红已经不见踪影,整个人就像夏日的一朵粉莲般清新可爱。
戚氏只是这么看着小姑娘,脑海中就浮现之前飞翩把那朵百日红衔到她手上的样子,笑容自然而然地浮上嘴角。
端木绯起身与戚氏行礼里后,戚氏就在与端木绯隔着一个小方几的圈椅上也坐了下来,夕阳渐渐收敛了光芒,越来越柔和。
戚氏笑着与端木绯寒暄道:“端木四姑娘,你和四公主殿下她们的庆功宴结束了?”
端木绯点了点头,似乎在憋笑,一手掩着小嘴说道:“涵星表姐说不仅是我们几个要庆功,飞翩它们也是大功臣,就让大伙儿把马都带上了,一起去了西花园,结果……”说着,端木绯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笑声清脆如银铃般,“结果飞翩不仅自己在花园里咬花玩,还把别的马也给教坏了,现在西花园的一角被它们咬得像是狗啃过似的。”
看着花园里满目狼藉,姑娘们是又好气又好笑,把自家马儿教训了一番后,就让人把马儿都带下去了。
端木绯捂嘴笑得轻快,那乌黑的眼眸像是嵌了星辰般明亮璀璨。
话语间,丫鬟捧了几碟点心来,绿豆糕、藕粉糕、马蹄糕、豌豆黄……这些点心五彩缤纷,精致好看,让人只是这么看着就食指大动。
“端木四姑娘,尝尝这点心,”戚氏笑吟吟地招呼道,“看看我这里的厨娘手艺如何。”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捻起一块绿豆糕往嘴里送,那清香四溢、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口感令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就像是夏日里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儿般。
戚氏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仿佛被诱惑般,也捻起一块绿豆糕吃了,觉得仿佛平日里又好吃了一些。
“章大夫人,民以食为天,贵府的厨娘手艺可真好,您真是有福了。”端木绯笑着夸道。
“端木四姑娘,待会儿姑娘也捎些回去清凉殿,给四公主殿下尝尝。”戚氏大方地说道。
端木绯不客气地应了,然后笑吟吟地话锋一转:“幸而我今日也不是空手来的,否则涵星表姐定要取笑我每次来夫人这里都要顺些东西回去。”
端木绯玩笑地说着,她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一旁的碧蝉就把手里的一个木匣子递了过来。
端木绯打开了那个木匣子,露出其中的几盘香篆,“这是我这两天新制的香。”
戚氏的鼻头动了动,觉得这如兰似莲的香味有些熟悉,似是九和香的味道,又似乎有些不同,比九和香更清冽,也更好闻一些。
不过,香篆还没烧起来,这香味也难免有些不同。
戚氏下意识地朝屋子一角的白瓷香炉望去,香炉口袅袅地升起缕缕青烟,此刻烧的正是那九和香。
“端木四姑娘,莫非你改进了九和香?”戚氏脱口问道。
端木绯抿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的目光也朝角落里的白瓷香炉看去,道:“上次我问夫人讨了九和香后,捣鼓了好几天,才把它的成份弄清楚,原来其中有一味明蕨香。难怪我一开始没闻出来,还是劳烦了御用监,找他们讨了一些香,才搞明白了。”
她吐了吐舌头,小巧精致的面庞上,笑得俏皮可爱。
这孩子还真是有一股子拼劲,难怪学什么都能学好。戚氏怔了怔,笑道:“我家中有好几本香谱,端木四姑娘,可要一览?”
“多谢夫人了。”端木绯目光晶亮地点了点头,“我爱制香,香料往往也是草药,因此我也看了不少医书,我记得我曾经在《太古本草》中看到过明蕨子性寒,三茴性热,两者相生相克,忌共用……”
戚氏被端木绯说得一头雾水,没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端木绯今天说话似乎有些话中带话。
“章大夫人,您今天惊了马,不如请太医来瞧瞧吧。”端木绯歪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提议道,“我担心您平日里喝的药,别和我送的香冲了。”
中午那点小事哪里称得上惊马,戚氏失笑,“我没事,不用请……”太医。
戚氏说了一半,骤然噤声。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缩,目光再次看向了那袅袅升着青烟的香炉,脸色刷地变白,面如纸色。
第336章 和离
东次间里,好一会儿都是寂静无语,只听那蝉鸣声与枝叶拂动声此起彼伏,愈发显得屋子里静谧无声。
戚氏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香炉,眼睫微微颤动着,如同那扑火的飞蛾扑扇着翅膀般。
忽然,窗外一阵微风自窗口刮来,吹得戚氏颊畔的一缕青丝凌乱地拂在她惨白的面颊上,她只是这么坐在那里,浑身就散发出一股悲凉的气息。
一旁的王嬷嬷和雨薇也意识到自家夫人有些不对劲,二人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仔细回想着端木绯和戚氏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片刻后,戚氏收回了目光,慢慢地抿了两口茶,又恢复成平日那娴雅大方的样子,只是面色还是微微发白。
“端木四姑娘,”她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那个木匣子里的香篆,半垂的眼帘下,眸色变得异常深邃,“谢谢你的香,我很喜欢。”
戚氏的声音听似如常,却又透出一丝艰涩。
看着眼前这个温雅如兰的女子,端木绯心里微微叹息,面上也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附和了一句:“夫人喜欢就好。”她能提醒的,也提醒了,接下来就看章大夫人自己的选择了。
想着戚氏估计也没心情与自己寒暄了,端木绯就起身告辞道:“章大夫人,时候不早,我就就不叨扰了。”
戚氏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也没有留端木绯,只是笑着道:“过几天,我再请姑娘来看楚大姑娘的《飞瀑图》。”
端木绯欣然应允,接着就随雨薇离开了东次间,那道湘妃帘被挑起又放下,在半空中簌簌地跳动不已。
戚氏直愣愣地望着湘妃帘,眸光随之闪烁不已,似乎心神恍惚。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那湘妃帘抖动的声响,气氛有些古怪。
一旁的王嬷嬷看着戚氏仿佛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模样,忍不住道:“夫人,端木四姑娘刚才……似是有深意。”
戚氏仿若未闻般,僵直地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
她在闺中时,无论是父母还是自己,都没想过要嫁进像章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因为高嫁就意味着麻烦,这世家繁衍百年,如一个庞然大物,人多规矩更多,嫁入世家就如同应了一句古语:“一入侯门深似海”,太累了。她只想嫁一户门户清静的小户人家,夫妻俩志趣相投,琴瑟和鸣。
然而,天不从人愿。
许多往事如走马灯般快速地在她眼前闪过,戚氏抿了抿嘴角。
事情既然发生了,她再自怨自艾也无用,便随遇而安地嫁入了章家。
世家不止规矩繁多,还讲究子嗣,她进门后不久,为了早日诞下子嗣,婆母就让人送来了补药,这一吃就是十几年……她只以为自己子嗣缘浅,除了求医拜佛,也只能为夫君纳了妾室,为章家繁衍子嗣。
戚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想起上午在马球场时,端木绯曾经问她喝的药中:可是有红丹参和星灵草。
这些年来,不管她换了哪种药,这两味药从来没有少过。
而这九和香中含明蕨子……
戚氏的眸子里如那无垠大海般波涛起伏,浪潮汹涌。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王嬷嬷,”戚氏突然开口,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响亮,带着一丝黄昏的清冷,“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王嬷嬷心里越发不安,觉得戚氏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太对,却也只能领命:“是,夫人。”
王嬷嬷快步往湘妃帘方向走去,身后隐约听到戚氏的叹息声与低喃声:“有些事还是不应该自己骗自己……”
王嬷嬷的步子一缓,忍不住回头朝戚氏的方向望了一眼。
窗外的夕阳落下了一半,沐浴在那金红色的余晖中的戚氏像是浑身裹了一层血色般,哀泣而沉静,只是这么看着她,王嬷嬷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扯了一下,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王嬷嬷心里叹气,打帘出去了,帘起帘落,只留一室的孤寂与清冷。
夕阳慢慢地下沉着,如一个大红灯笼般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天色昏黄。
夜正渐渐逼近,行宫中也随之越来越冷寂,可是鸿涛轩却不平静,人来人往,当夕阳落下大半时,一个着丁香色衣裙的少女形色匆匆地跑了出来,目标明确地直奔清凉殿。
她身后跟着一个蓝衣小丫鬟,奋力地追在后方叫着:“姑娘,姑娘……”
章若菱仿若未闻般,拼尽力地往前跑着,秀丽的小脸上神情复杂,似惊,似怒,似恐,似恼……
黄昏的晚风朝她迎面拂来,吹得她乌黑的青丝随风飞舞,天色愈来愈暗,黑暗逐渐从东边一点点地向四周蔓延着……
可是,她才刚到清凉殿的院门口,就被一个青衣小宫女拦下了,对方客气地问道:“这位姑娘,不知道您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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