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日公平决战,强者为尊,就算大王子输了,甘松族也就认了。但是,今天的比试中,二王子赢得也并非是毫无破绽,等甘松族族长与大王子之后细想想,就会知道不对劲,说不定也能看出端倪来,甘松族肯定不服。
这片高原上的蒲国十族,数百年来,皆是以强者为尊,一旦登上王位的人不是强者,就压不下底下这些野心勃勃的人。
如今二王子虽然胜了,其实反而给他自己制造了极大的隐患,只可惜,他自视甚高,怕是还没有想到。
温无宸说话间,又落下了第三粒白子。
不过是三步棋,这棋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白子又活了,而那原本宛如巨龙般盘踞棋盘的黑子却摇摇欲坠,如大厦将倾……
封炎没有再继续,棋谱上的黑子也就走到这一步而已。
接下来,只要走错一步,黑子怕是要彻底崩塌了……
温无宸也没有催促他,静静地望着眼前变幻莫测的棋局,目光又看向了一旁的那本棋谱,封皮上那娟秀的字迹令温无宸的目光流连了一瞬。
阿炎的心上人,阿炎的姨母,还有阿炎的娘……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女子。
“如今的局面也不知道是不是郡主刻意安排的,”温无宸徐徐道,“阿炎,你得找机会再见见她。我们先暂时静观其变,不能随意行事,免得误了郡主的安排……”让她这么多年的隐忍与蛰伏功亏一篑!
“新王登基是在十日后……”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那之前设法见到许景思才行。
屋子里静了下来,然而,外面还是喧嚣不已,今日对于都城乃至整个蒲国的百姓而言,都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沉浸在决出新王的喜悦中。
城里城外,锣鼓声、弦乐声、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响彻在金逻城的上空。
他的蓁蓁最喜欢看热闹了,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高兴的吧。封炎望着碧蓝的天空,魂飞天外地想着。
酉初,蒲国的太阳还高高挂起,而在遥远的大盛,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依依不舍地俯视着下方。
正坐在厅堂的窗边发呆的端木绯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唔,难道她今天喝了太多冰果子露,受了凉了?!她得喝些热姜汤才行……
端木绯正想唤碧蝉,就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端木四姑娘”,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循声望了过去。
“最后这一幅是端木四姑娘的字吧!”厅堂的中央,一个粉衣小姑娘笑眯眯地说道,又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端木四姑娘,章大夫人接下来要点评你的字了,快过来听听吧。”
那粉衣小姑娘的身旁还有七八名姑娘,她们都簇拥着一个皮肤白皙、着樱草色仙鹤衔灵芝刻丝褙子的妇人,厅堂四周还坐了五六位正值芳华的姑娘家,三三两两地说说笑笑。
那位优雅的妇人就是六月初来京里的三位女大家之一——章大夫人,是四大世家之一淮北章家这一代的当家主母,更是一个能诗擅画的才女,才名名满大盛。
端木绯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朝章大夫人走了过去。
章大夫人看来雍容高贵,嘴角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端木绯,其他姑娘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望着端木绯。
端木绯很快走到了章大夫人跟前,对着她福了福,笑吟吟地说道:“有劳章大夫人指点了。”
端木绯是三天前随皇帝、涵星等人一起来的宁江行宫避暑。
涵星没有诓她,这冀州的宁江行宫确实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端木绯来了这里后,四处闲逛游玩,今日她是跟涵星、丹桂她们来了这清澜殿赏莲、喂鱼,没想到那位赫赫有名的章大夫人突然来了。丹桂知道章大夫人是个能诗善画的大家,就请对方点评了自己刚写的一首小诗。
丹桂喜欢作诗,可是她的诗实在是“一言难尽”,章大夫人干脆委婉地点评了她的字。
本来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正好又进来了七八位姑娘,见此,也提出请章大夫人点评她们的字,一派众志成城的模样。
想到刚才的情景,端木绯心里就想叹气。
这三个姑娘家就可以组成一个菜市场,更别说,这里一共有十五六位姑娘家了,她们好似许多麻雀般,你一言我一语,起初还都只说“我”,渐渐地,“我”就变成了“我们”,莫名地,只是来喂鱼的端木绯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
殿内服侍的宫女直接把笔墨桌椅都备好了,已经磨好的墨总不能浪费了,端木绯就随意地以簪花小楷写了四个字。
相比其他姑娘都竭尽所能地写了两三种以上的字体,端木绯也只是凑个数,应个景。
她只写这四个字也自有她的道理。
第317章 神算
琴、棋、书、画这四样,听楚青辞弹过琴的人不多,她也可以改变自己的画风,而棋路棋风变化多端,很难看出端倪,唯有“书”这一样最难,每个人写字一横一笔一划间都有自己独特的印记在,重生两年多,她彻底抛开楚青辞擅长的字体,但也只够她把两三种字体重新练到极致。
哪怕如此,某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如非必要,端木绯很少在外留下笔墨。
章大夫人看着端木绯,微微一笑地道了声“久仰大名”,眸底掠过一道异芒。
她说久仰大名也不算夸大,她确实听说过端木绯,知道对方是首辅家的姑娘,也是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女,在琴棋上的天分尤为出众。
此行来宁江行宫前,章大夫人也曾听好友钟钰向她说起过这位端木家的四姑娘:
“端木四姑娘在琴道上确有天赋,连我都自叹不如,不知与那仙逝的楚大姑娘相比,又是孰强孰弱。”
“只可惜,人无完人,那个小姑娘天赋虽高,为人却有几分目下无尘,苛以待人。”
想起钟钰当时复杂压抑的声音,章大夫人不由微微蹙眉。她对端木绯的印象并不好,有才气而私德不修之人,走不远。
章大夫人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朝前方的一张红漆木大案上看去,案上铺着一张纸筏,纸上以簪花小楷写了四个字:
上善若水。
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看得章大夫人怔了怔,耳边响起一个小姑娘天真的赞叹声:“端木四姑娘的簪花小楷写的真好看,平平都是簪花小楷,写的就是比我的要规整。”
何止是好看而已。章大夫人是书画大家,自然知道要真正把一手簪花小楷练到有形有骨,就要从基础一步步练起,练好纂书、隶书、楷书,再练小楷,方能有小成。
书法没有捷径,练字要先练心性。
字如其人。
能写出这样一手收放自如的簪花小楷之人,心胸不该如此狭隘才是。
章大夫人不禁再次去看端木绯,见她目光清明,神情落落大方,又愣了一下,许是自己一叶障目了。
章大夫人微微一笑,这一次,笑容中多了一抹诚挚,赞道:“端木四姑娘的簪花小楷娟秀逸丽,娴雅平和,想来是下了好几年功夫,已有筋骨。很好。”
章大夫人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章家的主母,为人处世,自是圆滑,方才点评了不少姑娘,皆是语气委婉,却也没人从她口中听到过如此直接的“很好”。
有几个机灵通透的姑娘闻言皆是若有所思,明白了端木绯的这手字怕是场最好的字了,便又俯首将端木绯写的四个字细细打量了一番。
大部分姑娘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特别在意,她们大都围着章大夫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章大夫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听您一说,我真是觉得如醒醐灌顶般。”
“是啊是啊。我今天也是受益匪浅,以前我总拘泥于小楷,却忘了人各有不同。”
“章大夫人,等我回去好好练练,下次再请您点评……”
“……”
这清澜殿中,回响着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如银铃般弥漫在空气中,与那窗口随风而来的莲香交织在一起,气氛其乐融融。
说了一会儿话后,又有几个宫女上来给她们重新沏茶。
“章大夫人,”一个蓝衣姑娘对着章大夫人福了福,提议道,“久闻夫人不禁擅长翰墨,丹青亦是一绝,今日难得大家共聚一堂,不知吾等可否有幸亲眼见识一二?”
章大夫人本就打算来京中开办女学,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藏着掖着,立刻就大方地应下了。
那蓝衣姑娘喜出望外,急忙吩咐宫女画具与颜料,却被章大夫人打断了,笑道:“此处已有笔墨,我就来绘一幅水墨画好了。”
章大夫人站起身来,就近走到了厅堂中的某张红漆木大案前,亲自给自己铺了画纸,又磨了墨。
她的神情动作极为优雅,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是用尺量出来的一般,那种气度仪态仿佛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章大夫人的身上,那些姑娘都是面露崇敬向往之色。
章大夫人神情自若,肆意地挥毫泼墨,勾斫、皴擦、点染……各种技法娴熟于心,驾轻就熟。
厅堂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姑娘们都忘了说话,静静地看着厅堂中央这个自信从容的女子,四周只剩下窗外传来的枝叶摇曳声,“簌簌簌……”
过了两盏茶功夫后,章大夫人就收了笔,随手把笔放在一旁。
一个粉衣小姑娘方才一直屏息看着,此刻才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引来她身旁的一个黄衣姑娘有些好笑的眼神,点了点她的额心。
在场的十几位姑娘都好奇地朝章大夫人身前的那张红漆木大案围了过去,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去看她刚画好的那幅画。
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画。
这一点众人并不意外,毕竟水墨画十有八九都是山水画。
宣纸上以浓淡适宜的笔墨画出一片峰峦叠嶂,云山烟树,画的布局疏密有致,墨色浓淡干湿并用,层层交叠,画作上不见半分色彩,仅仅是水与墨,黑与白,却把山林间的那种郁郁葱葱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跃然纸上。
四周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赞不绝口:
“这幅画真是潇洒清逸,温润细腻。”
“是啊,山川雄浑,草木葳蕤,不仅温润韵秀,而且壮伟浑厚。”
“用笔流畅娴熟,跌宕起伏,看着山势层层递进,山木浑然一体!”
“不错,这画中山川一看就是生机盎然,把山之气韵、木之灵秀透于纸上!”
“……”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厅堂里又变得热闹喧阗,连窗外都引来不少雀鸟,或是往里面探头探脑,或是扑棱着翅膀在外盘旋不去。
端木绯悠然坐在一旁,喝喝茶,吃吃点心,与涵星、丹桂她们说说笑笑。
“端木四姑娘。”
忽然,章大夫人看向了端木绯,她这一唤,身旁的那些姑娘就再次望向了端木绯。
“听闻端木四姑娘擅画,不如也来品鉴一二?”章大夫人含笑道。
她浑身散发着一种娴静的气质,只是那么神情淡然地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株悠然绽放的玉兰,光华四溢,令得四周那些年轻的姑娘们黯然失色。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再次起身,走到了那张大案前,将那幅山水画打量了一番,然后简练地点评道:“这幅画布局疏密有致,虚实相交,各种技法堪称典范,只可惜,太过规整了一点,缺了点‘气韵’。”
众所周知,一幅好的水墨画讲究骨法用笔、笔墨神韵、布局气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气韵生动。
水墨画并不讲究画得有多肖似实物,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妙在以形写神,创造意境,以达到形神兼备,气韵生动,如此的画作才能耐人寻味,才能引人深思。
这画作的技法可以练习,布局结构也可以练习,唯有意境、气韵,却不是靠反复练习可以习来的,这必须靠一个画者自己的感悟,是以黄公望于八十二岁才完成名动天下的《富春山居图》。
端木绯所说的这几话蕴含的道理,在场的姑娘们都懂,可是章大夫人那可是知名的书画大家,这端木绯未免也太狂了一点,她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来评价章大夫人的画,她分明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姑娘们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看着端木绯的目光便显得有些古怪,多是不敢苟同。
涵星一向和端木绯同一战线,端木绯说什么,她就频频点头,一副心有同感的样子,她也不是偏帮绯表妹,在她看,绯表妹的字画那都是顶顶好的,看她为自己画的那条百鸟朝凤裙就知道了!
章大夫人有些意外地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笑着又提议道:“端木四姑娘,可愿替我改一改此画?”
这一回,轮到端木绯露出意外的表情,她又俯首去看那幅画,嘴角一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登时就亮了起来,露出几分兴致勃勃。
“我来试试。”端木绯跃跃欲试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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