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端木绯根本就没机会发表任何意见,一行人就朝右前方的大福茶楼走去。
小二把他们迎到二楼的雅座后,就听楼下传来了阵阵隆隆的步履声,一大群禁军气势汹汹地赶来了。路上的百姓主动避让到了两旁,那些禁军士兵十步一岗地守在了路边,中间清出了一条两丈宽的道路来。
还有一群內侍、禁军训练有素地在皇觉寺的门口搭高台、安灯棚、置桌椅……一个个动作行之有效,短短不到一炷香功夫,四周就是焕然一新,一应俱。
百姓们都激动地站在路边翘首以待,等着皇帝御驾亲临。
街道上一片交头接耳的喧哗声,众人皆是目露期待之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隆隆的步履声,街道的尽头可以看到皇帝銮驾上方的明黄色帷幔如一朵祥云般飘来。
人群中有人率先喊了一声:“圣上来了!”
跟着,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无数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如轰雷,似海浪,一声接着一声,一浪接着一浪,不绝于耳。
帝后的车驾渐行渐近,后方跟着偌大的车队,包括贵妃在内的不少妃嫔、皇子公主、宗室勋贵以及天子近臣都来了,百余人的车队浩浩荡荡。
那些候在路边的百姓难得见到皇帝和这些贵人,纷纷地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齐声高呼着:“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那些百姓都矮了一截,一眼望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那喊声慷慨激昂,震耳欲聋。
就在那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皇帝一行人在皇觉寺前的空地坐了下来,帝后坐上首,其他人按照身份高低以帝后为中心一一落座,灯棚上方那密密麻麻的大红灯笼照得那里亮如白昼。
街道上,数以千计的百姓皆是俯首,久跪不起,不敢轻易抬头瞻仰圣颜。
坐在高台上的皇帝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百姓,感觉意气风发,对着身旁的内侍吩咐了几句,一个內侍扯着嗓子尖声喊道:“今日元宵佳节,悬灯结彩,普天同庆,皇上爱民如子,自当与民同乐,共贺佳节!大家都起来吧!”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內侍尖细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后,街上的那些百姓都沸腾欢呼起来,嘴里或是叫着“万岁万万岁”,或是叫“普天同庆”,又或是叫着“皇上爱民如子”之类的话,那些话自然也传入金漆御座上的皇帝耳中,皇帝的心情更为畅快了。
“噗!噗!噗!”
只听几声破空声响起,一道道烟花从地面笔直地飞窜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绽放出出一朵朵巨大的花朵,如菊花,似牡丹,像彩霞,一片姹紫嫣红,染得那夜空如锦缎般绚烂。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不断地绽放,也迎来下方百姓声声不断的欢呼声,赞叹声,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大福茶楼里的封炎几人也透过窗户仰首望着天空中的烟花,端木绯双手扒在窗边,小脸上被四周的灯光与烟火照得流光溢彩,小狐狸直接蹲在了窗槛上,随着烟花的炸开,不时发出“嗷嗷”、“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受到了些惊吓。
端木绯伸出一根手指在小狐狸的背上摸了两下,随口安抚了一句:“团子,没事的。”
“噗!”
又是一道火焰从街道上窜起,端木绯俯首一看,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那个慕瑾凡,他还在原地卖他的字画,仿佛游离于这个喧阗的世界之外。
不但是端木绯看到了慕瑾凡,前方居高临下的皇帝也看到了他。
大盛朝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宗室子弟众多,其中包含了不少远支旁支,皇帝也不能都认得谁是谁,但是泰郡王府年前刚闹出了事,皇帝还亲自召见了当时还是世子的慕瑾凡,对他当然还是记得的。
皇帝皱了皱眉,疑惑地自语道:“这不是泰郡王府的废世子吗?他在这里做什么?”
岑隐就坐在皇帝的右手边,含笑道:“皇上,臣让人过去看看……”
皇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捧起了一旁的掐金丝珐琅五彩如意缠枝纹茶盅,垂首饮茶。
岑隐向身旁的小蝎使了个眼色,吩咐他去查看。
第262章 分家
烟火升天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起,让仰首看着夜空的那些百姓舍不得低头。
与此同时,那些表演百戏的倡优开始粉墨登场,踩高跷、舞龙舞狮、盘古舞,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红衣少女在重叠的十二重案上身姿轻盈地表演倒立,她纤细的腰身柔韧如柳枝,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轻而易举地反身折腰,弯折出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姿态,身段柔软得不可思议,引来阵阵掌声和赞赏声。
大福茶楼二楼雅座的端木绯身处的位置正好把下方表演百戏的倡优们一览入目,激动得手掌都快拍红了,那只小狐狸在窗槛上灵活地翻来又覆去,似乎也在学着表演百戏。
不多时,小蝎就回来了,走到皇帝和岑隐跟前,压低声音禀道:“皇上,慕大公子是在摆摊卖字画,”说着,他还呈上了一幅字,“这是奴才刚才从慕大公子那里买的一幅字。”
宗室子弟学那些穷书生出来在街上卖字画?!皇帝的脸色顿时就有些怪异。
皇帝朝那幅字瞟了一眼,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福如东海”四个大字。
“字倒还不错,”皇帝微微挑眉,随口赞了一句,“‘福如东海’,也算朴实无华。”
只是,这宗室子弟跑来这里卖字画,要是被人认出来,实在不像样。
皇帝沉吟一下,道:“把人给朕带上来。”
“是,皇上。”小蝎垂首作揖,又退了下去。
四周的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百戏,之前表演叠案倒立的少女已经退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彩衣的青年,双手灵活地舞动着五丸,他的目光随意地环视四周,挤眉弄眼,五丸在空中翻滚,他偶尔口咬、脚踢地变化着花样……
这些倡优都是内廷司安排的伎人,比之那些寻常江湖卖艺,自然不可同等而语,百姓们一个个看得热血沸腾,神采焕发,如雷的掌声不绝于耳,整条街就像是沸腾的热水一般越发热闹了。
片刻后,小蝎就带着慕瑾凡来了。
“参见皇上。”慕瑾凡中规中矩地对着皇帝作揖行礼。
他一袭单薄的青色直襟,单单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就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气息。
坐在高台上的皇帝是众所瞩目的焦点,慕瑾凡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出现在皇帝身前,坐在下方不远处的泰郡王自然也看到了长子,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这个逆子莫名其妙地跑来求见皇帝意欲何为?!泰郡王心里暗骂,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来,对着御座上的皇帝赔罪道:“皇上,犬子无礼,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泰郡王不必介怀,嘴角微微扬起,神情疏朗。
“瑾凡,朕刚刚看了,你的字不错,显然是下了番苦功夫的,不过……”皇帝以长辈的姿态板着脸训道,“你不在家里好好读书,跑来这里卖什么字,你还未及弱冠,一切自当以学业为重……”
皇帝义正言辞、旁征博引地劝了一番学,慕瑾凡在下方俯首作揖乖乖听训,直到皇帝说完了,才一本正经地说道:“皇上训斥的是。小侄惭愧,实在也是因为囊中羞涩,家中开不了火,就想趁着元宵灯会出来赚点银子,以后定不会再如此了。小侄适才听人说了,新年伊始,京中不少酒楼铺子都在招账房先生,小侄明天就去好好寻份工。”
慕瑾凡一张清秀的俊脸十分严肃。
泰郡王随着慕瑾凡的一字字、一句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额角青筋乱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喝斥道:“逆子,你在皇上跟前胡说八道什么!”
泰郡王勃然大怒地瞪着慕瑾凡,他还知道场合不对,勉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已经引来四周一道道异样的目光。
泰郡王府在梁家获罪后,又是废世子又是分家的事在京中各府早就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刻看慕瑾凡出现在这里,不少人都知道有好戏看了,一个个饶有兴致。
“泰郡王,皇上在此,哪有郡王你说话的份。”岑隐语气淡淡地出声道,那阴柔的声音不喜不怒,不疾不徐,却听得泰郡王心跳砰加快,额角渗出几滴冷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皇帝微微蹙眉,斜了泰郡王一眼,又问慕瑾凡道:“瑾凡,家里何至于开不了火!”
慕瑾凡轻描淡写地答道:“回皇上,分家时小侄只得了一个宅子,若是不做工,怕是会饿死了。小侄尚年轻,还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吃饭。”理所当然的话语中又带着一分少年人的傲气。
皇帝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幽邃起来,朝泰郡王望去,“可有此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泰郡王的背后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心跳砰砰加快。
有道是,子不言父过。
他敢用一个破宅子打发了慕瑾凡,仗着就是这一条,要是慕瑾凡敢多说什么,他就是不孝,必会为人诟病。
如何分家是泰郡王府的家事,本来就算别人知道了,也管不着。
可是皇帝不同,对于他们这些宗室而言,皇帝既是君,也是自家族人,自然管得了慕家家事。
这件事自己要是答不好,必定会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不慈”的印象,以后这泰郡王府的前途怕是尽毁了。
泰郡王此刻真是有一刀捅死这逆子的冲动,却只能忍着,口中解释道:“皇上,犬子委实不像话,臣也是想小惩大诫。”
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慕瑾凡所言不虚。
皇帝慢慢地转着手里的玉扳指,看着泰郡王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小惩大诫……”皇帝低低地重复着,语调中透出了一抹嘲讽。
这废世子的圣旨还是自己亲自盖下的御印,废世子只是小惩,那何为重罚?
“皇上……”泰郡王愈发不安,还想解释什么,已经被皇帝抬手打断了。
“慕翊嘉,你既然要分家,就要分得公平,别小家子气的把慕家的脸都给丢尽了。”皇帝的声音微沉,毫不掩饰其中的不悦。
泰郡王心如擂鼓,觉得四周勋贵朝臣那好像在看好戏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强撑着道:“皇上,臣有错。只是臣府中儿女多,若是单给瑾凡一人分家也不好,是以臣打算每月给他些许月例。”
月例?皇帝听着觉得可笑至极,如何不知道对方在搪塞自己,不悦地反问道:“那你还分不分家?”这都要给儿子送月例了,还分什么家!
泰郡王一时嘴快,此刻发现不对,却也晚了,额头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淌下。
皇帝心里不虞,也有存心教训泰郡王的意思,又道:“瑾凡是嫡长子,就算有过在先,不能继承爵位,分一半的家产也不为过。”
一半家产?!泰郡王差点没厥过去,嘴巴张张合合,这怎么行!
自己本就是为了与梁家划清界线,才会把想着赶紧把慕瑾凡给分出去,从此不再往来。可若是分家就要分走一半家产,那倒还不如不分呢!反正慕瑾凡如今也不是郡王府的世子了,也不会拖累府里太多,给口饭吃,养活着就成。
这么想着,泰郡王便开口了,说道:“皇上,臣仔细考虑过了,瑾凡年纪还轻,分家其实不……”
“皇上。”这时,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慕瑾凡突然开口了,神情淡淡地主动提议道,“王府开支也大,不如把先母的嫁妆给小侄就行了。”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先母只有小侄一子。”
皇帝又朝慕瑾凡望去,有些惊讶地挑眉。
梁家虽然有罪,但罪不祸及出嫁女,这嫁妆自然也不会充公的。先泰郡王妃只有慕瑾凡一子的话,其嫁妆给了他理所当然。
慕瑾凡如此提议也等于是放弃了泰郡王府的家产。
这孩子不错。皇帝的眼中多了一抹赞赏,心中也有几分唏嘘。
其实之前在耿家的事情上,慕瑾凡虽然有错,但也不过是少年意气,责骂几句令他自省也就罢了。说到底,皇帝之所以会同意夺了他的世子位还是因为他的母族梁家所犯之罪。
可惜了。皇帝心里叹道,看向泰郡王问:“你的意思呢?”
皇帝虽是在征询泰郡王的意思,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泰郡王咽了咽口水,心想总比分走一半家产要好,便急忙应下了:“皇上,臣没有异议。”
皇帝心里越发感慨,想了想,决定还是得给慕瑾凡一个差事,有份俸禄,日后也能养家糊口,于是就以一句“明日起,你就去五行兵司马当差吧”结束了这个话题,跟着皇帝又让内侍给慕瑾凡也加了座,泰郡王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面色不太好看。
这出戏来得意外,落幕得也快。
在四周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时,一切就结束了,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一番,目光就又被场中的动静吸引了。
又是一批倡优退下了,下一批带着木盘与小鼓的女子又翩翩登场,节奏鲜明的乐声响起,女子们双手舞着喇叭袖,一会儿绕着盘、鼓起舞,一会儿以赤裸的双足轻巧地蹈击鼓面,纵跃腾踏,一时如孔雀开屏,一时倒立,一时似虎跃,舞姿瞬息万变,轻盈不失利落,曼妙不失机敏,翩若惊鸿,看得皇帝也是连声叫好。
方才关于泰郡王府的那点涟漪很快就在热闹喧哗中烟消云散了……
皇帝又看了一会儿戏法和两出舞蹈后,就开始觉得有些无趣,比起高高在上地坐在这里,他更喜欢白龙鱼服,笑看民间事。
勉强看完一出“鱼龙曼延”后,他就借着更衣进了皇觉寺。
等皇帝再从皇觉寺的侧门出来时,身上的龙袍已经换成了一袭湖蓝色锦袍,外面披了一件宝蓝色的斗篷,头上的金龙冠也被一支碧玉簪所取代,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富户老爷。
岑隐也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跟在皇帝身侧,随行的一众锦衣卫也都便衣,两人跟在皇帝和岑隐身后,其他人则谨慎地在后方保持一定的距离,目光是一刻也不敢从皇帝身上移开。
虽然此刻有一半人被吸引过去看百戏、瞻圣颜,但是庙会里还是十分热闹,还有不少人都趁着这难得的宵禁四下闲逛着。
一路上,不时就能看到孩童拉着父母的手撒娇说要吃这个,玩那个,还有些少年少女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玩套圈,捞金鱼,射靶子……玩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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