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朝付盈萱走近了两步。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端木绯那幽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付盈萱,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付盈萱几乎无法直视她。
端木绯用十分笃定的语气接着道:“付姑娘,你这曲是从叶家三姑娘那里得来的吧!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了,姑娘莫不是以为再没人知道了?!”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般回响在付盈萱的耳边,她的眸子瞬间瞪得老大,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落之后,她急忙掩住了自己的樱唇,暗道不妙。糟糕,她说错话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四周似乎更静了。
尘埃落定。
众人的眼神都变得极其微妙,这一道道目光就像是一座座大山似的,几乎要把付盈萱压垮了。
付盈萱感觉喘不过气来,踉跄地退了两步,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下一瞬,她就能从梦中惊醒过来。
付盈萱确实是从叶三姑娘手中得到的这段曲谱。
那一年春天,叶三姑娘去湘州的外祖母家小住,正好就住在付宅的隔壁,两个姑娘年纪相仿,一来一去,就成了手帕交。
有一次,付盈萱无意中在叶三姑娘的小书房里发现了那个曲谱,就像是着了魔一样被它吸引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把曲谱带回了家。
这个曲子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几乎可以肯定不属于任何一个古曲,她还特意将它弹奏给了师父钟钰听。
师父对这首曲子赞不绝口,夸她年纪轻轻就能作出这样的曲子,定能在雅乐会中一举夺冠。
她本想说这首曲子不是由她所作,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反正没人知道,反正谁也不会相信琴艺平平的叶三姑娘能作出这样精妙的曲子。
她告诉师父,这首曲子名叫《潇湘夜雨》,是她在湘江旁听了一夜的春雨有所感悟,即兴而作。
如同师父所料,她凭借这曲《潇湘夜雨》名动江南,江南名士、闺秀皆知她付盈萱不仅琴艺高超,还会作曲。
她不怕叶三姑娘告诉别人,因为对方无凭无据,哪怕告诉别人,也只会被人当作是攀附,当作是嫉妒,当作是异想天开。
所以,她无惧。
叶三姑娘也是个聪明人,与她对质之后,次日就离开了湘州,此后,她们再也没见过。
付盈萱一直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叶三姑娘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然而——
为什么叶三姑娘当时没说这一曲共有三段,而这只是其中的一段?!
想着,付盈萱眼底阴沉得仿佛那暴风雨前的天空般,心里浮现一丝怨毒:叶三姑娘她实在用心太险恶了!她是在等着这一天吧!
在静默之后,四周又渐渐地喧闹起来。
众人的眼神中已经不仅仅是轻蔑以及鄙夷,而是嫌恶了!
这个付盈萱简直是厚颜无耻,盗窃了楚大姑娘的曲子占为己有,还凭此在江南招摇撞骗,与那些江湖骗子之流何异?!
袁姑娘只要一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对这付盈萱百般推崇,赞颂不已,就觉得好像被喂了一口馊菜似的恶心。
“就这样的人品,还敢与楚大姑娘相提并论!还敢对楚大姑娘亲手所制之琴指手画脚!”涵星冷冷地说道,几乎懒得再多看这付盈萱一眼,“以后京中的聚会就不劳烦付姑娘参加了!”
涵星是公主,她这一句话就等于是把付盈萱彻底地排斥在了京中贵女的圈子外。
“四……”付盈萱的嘴唇动了动,想为自己辩护,想求涵星,却又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她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涵星是端木绯的表姐,那定是偏帮端木绯的!
今日之事一出,她在京城的贵女中间怕是再无脸面可言了。
她的前途从此刻开始就毁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与她往来……更别说……
付盈萱忍不住朝君然的方向望去,君然正转头与封炎说着话,手里的折扇一摇一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讥诮。
付盈萱顿时觉得心痛难当,她也再不可能嫁入像简王府这般的好人家了!
这一切都要怪端木绯!
她明明已经不再招惹这端木绯,她明明已经一退再退,为什么端木绯总是在针对她?!
一次又一次地针对她,陷害她,践踏她!
明明就是他们端木家的姑娘私德有亏,行事不检,却要在外处处挑别人的刺,下别人的脸!
这一家人实在是肮脏得让她不屑为伍!
付盈萱半垂下眼睑,那微颤的眼睫下,眸子阴郁得仿佛那无底的地狱般,嘴角勾出一个诡谲冷酷的弧度。
端木家不是“自诩”是书香门弟吗?!
她要让这京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端木纭在大街上和男人勾勾搭搭,看他们端木家还有什么颜面!看以后端木家的姑娘家还怎么和别府谈婚论嫁!
这都是端木绯的错,是她逼她的。
她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
付盈萱没有再说什么,没有告辞,没有虚礼,直接就甩袖而去,只留给众人一道狼狈的背影。
她的离去只是引来一时的骚动与非议,众人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温无宸和刚才的那曲《花开花落》上,有人赞温无宸耳力不凡,只听付盈萱弹了一段就知道意境不对;也有人感慨楚大姑娘惊艳绝才,只可惜红颜薄命……
端木绯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在意四周的那些议论声,她正俯首看着刚才弹过的那架琴。
其实,她本来是想在及笄那日,用“春籁”来演奏这一曲,却最终没有活到这一天。
不过……
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双手,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双白皙柔嫩的小手,粉润透明的指甲就像是一片片柔嫩的花瓣。
不过现在,能用这双手让这首曲子重见天日,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就仿佛这冥冥中有一种看不到的力量让她和这一曲重逢了。
好像是“他乡逢故知”呢!
在一抹短暂的失落后,端木绯很快就又自得其乐地笑了。
封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大概也唯有他知道端木绯在弹的其实是她自己所作的曲子。他的蓁蓁弹得真好!
“阿炎,这不是端木公子吗?”君然突然说道,说话的同时,还用胳膊肘顶了顶封炎,意思是,你的舅兄来了。
君然的这一句话好像往端木绯的头上倒了一桶凉水似的,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端木绯抬眼望去,就见不远处的一张方桌旁,着一袭蓝色直裰的端木珩和几个同窗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
端木绯缓缓地眨了眨眼,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大哥怎么来了?!
端木珩是在付盈萱弹琴的时候,和三个同窗一起来的,同窗之前还对付盈萱的那一曲赞誉有加,没想到紧接着温无宸和端木绯就对付盈萱提出了质疑,事情的发展让众人都猝不及防,他们也就一直没机会上前打招呼。
端木珩上前了几步,彬彬有礼地与涵星、君然和封炎见了礼,然后他的目光就看向了端木绯,俊脸一下就板了起来。
端木绯不由咯噔一下,咽了咽口水。
“四妹妹,你怎么来了凝露会?”端木珩轻声问道,“你今早是不是没去闺学?”
言下之意就是问,你是不是又翘了闺学?!
端木绯的肩膀差点没垮下去,果然,她今天是忘翻黄历就出门了。
涵星对她这位珩表哥也是有几分了解的,默默地往君然的方向躲了躲。
端木绯本想对着涵星投以求助的眼神,没想到涵星没义气地溜了,她实在没办法,只好眨巴眨巴地看向封炎,就像是一只求助的小奶猫一般可怜兮兮的。
封炎对自家蓁蓁的事一向毫无原则,立刻就伸手悄悄地扯了扯温无宸的袖子,对着他打眼色。
温无宸自然把这对小儿女的眼神交流都看在了眼里,勾唇笑了,那狭长的眼眸里温和而亲切,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温无宸把拳头放在唇畔,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端木四姑娘,这是令兄?”
端木珩一听温无宸问起自己,瞬间就把端木绯给忘了,目光急切地朝温无宸望了过去。
端木绯笑眯眯地回道:“无宸公子,正是家兄。”她一边说,一边对着温无宸投以感激的眼神,无宸公子可真是她的救星。对了,她的梨花酒一定要送无宸公子一坛!
“端木珩见过无宸公子。”端木珩郑重其事地作揖行礼,倒是没注意到端木绯的异状。
温无宸含笑地问起了端木珩在国子监的先生,又说起他最近的功课……一问一答之间,端木珩神贯注,仿佛在参加一场关乎一生的考试一般。
端木绯总算松了一口气。
封炎看着她可爱的小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动声色地朝端木绯又走近了两步。
“端木四姑娘,你好些日子没去公主府了,如今飞翩和乌夜已经快三尺高了。”封炎笑眯眯地撒下了鱼饵,“飞翩现在跑起来可快了,连母马也管不住它,也就怕奔霄……”
端木绯看着封炎的眸子如宝石般闪闪发亮,心里痒痒的。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道:“封公子,我去公主府看看飞翩可好?”还可以顺便避开大哥的唠叨。端木绯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举两得。
“蓁……端木四姑娘,那我们走吧。”封炎简直是要举双手双脚同意,心里觉得未来大舅兄真是他的贵人。
“你们要去看小马驹?本宫也要去!”涵星的耳朵如猫一般灵,一听有好玩的事,立刻就凑了过来。
“还有本世子呢。”君然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笑眯眯地附和了一声。
封炎皱了皱眉,俊脸上写满了嫌弃。这两个没眼色的家伙!
君然当然看了出来,却只当没看到。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已经六秋没见他的乌夜了,实在是想念得紧啊。
端木绯迟疑地看向了温无宸,眨了眨眼,以眼神问封炎,那无宸公子走吗?
封炎的嘴角勾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摇了摇头,以口型回答,他不走。
这么多年来,皇帝从来就对温无宸不放心,温无宸一回京来,整天盯着他的人就不少,还是多谈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才能让那一位安安心。
否则,温无宸又何必特意跑一趟这花花架子的凝露会?!
在皇帝心里,温无宸这辈子想要“安逸”地过下去,就只能耽于琴棋书画这些“玩意儿”。
封炎眸中闪过一抹冷芒。
端木绯隐约也明白些什么,没有再多说。
四个少年少女悄悄地离开了露华阁,一起往安平长公主府去了……
这一待就是大半天,端木绯还觉得意犹未尽,等她看完小马,回到尚书府时,已是酉时了。
她还和封炎约好了,过几天一起去郊外让两匹小马驹跟着奔霄一起放放风。想着,端木绯心里就盈满了期待。
她一回府,就听闻端木宪已经回来了,干脆调转方向往他的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里服侍的大丫鬟立刻迎了上来,给端木绯行了礼,禀道:“四姑娘,大少爷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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