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阿炎把小马驹送给我了,我当然要负起责任的。”君然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跟着又唉声叹气,“本来今天我一早就去阿炎家里看小马驹的……不过阿炎有事走了,说是和述延符约了喝酒,我无事可干,就进宫来玩了。”
述延符?!听到这个名字,皇帝不由一惊,瞳孔微缩地朝君然看去。
述延符是北燕元帅,在北燕战功赫赫,弱冠时就曾带兵替北燕拿下了西北三四个部落,扩大了北燕的领土。四年前,北燕王的兄弟密谋造反,被述延符发现,上奏北燕王,并奉王命带兵平反,再次立下大功,年仅三十四岁因此被封为大元帅。
为什么封炎会和那述延符在一起?!
“阿炎和那述延符很熟?”皇帝的眸色顿时幽深如墨,似有暗潮在其下汹涌……
“也就几面之缘而已。”君然漫不经心地说道,顺口就说起了一年前的事。去年年初,北燕与大盛停战,北燕王曾经派述延符带领几个使臣去北境递交和书,当时两军人马坐在一起时,一时剑拔弩张。
那些北燕人态度甚是倨傲,多次挑衅大盛,还提出要与大盛比箭,当时就是封炎代表北境军对战述延符,最后,述延符以些微劣势落败。
皇帝的注意力集中在君然身上,没注意到简王面色古怪地看了君然一眼。
虽然君然所言句句不假,可是简王听着却觉得儿子今天说话怎么有些古怪,莫名其妙地提什么述延符啊。
不过,他也没多说,不露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径自饮茶。
皇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面上笑着赞了一句:“阿炎的箭法确实出众,有百步穿杨之能!不过这行军打仗,还是要靠谋略……”
“皇上说得是!”君然笑吟吟地附和道。
皇帝又与简王父子寒暄了几句后,就打发他们父子俩出宫去了。
简王父子离开后,皇帝就立刻吩咐一个小內侍道:“你去跟阿隐说,让他赶紧派人查查述延符和……封炎。”
小內侍低眉顺眼,也不敢多看皇帝,立刻就俯首领命:“是,皇上。”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皇帝一人,慢慢地喝着茶,眸底随着窗外的树影摇曳晦暗不明。
四周一片宁静,唯有淡淡的茶香缭绕在空气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就有内侍匆匆来禀,岑督主来了。
“快让阿隐进来!”皇帝急切地从茶里抬起头来,眸底精光闪烁,心想:东厂在京城上下都布有探子,耳目众多,办事果然可靠稳妥!
很快,着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就不疾不徐地进来了,步履稳健,嘴角噙着一抹从容的浅笑,让他看来透着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皇上,”岑隐恭敬地给皇帝行了礼,接着就不紧不慢地禀道,“半个时辰前,封炎与北燕述延符一起去了风驰酒楼二楼的雅座,两人关在雅座中密谈了一炷香功夫后方才离开……风驰酒楼的小二看到他们出来时说说笑笑,十分熟络……”
当岑隐阴柔的声音落下后,御书房里就静得只剩下了二人的呼吸声。
皇帝的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右手成拳在御案上烦躁地敲动着,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自言自语道:“封炎……他到底想干什么?”
岑隐眸光一闪,答非所问地说道:“皇上,臣听闻耶律二王子在北燕已有两个侧妃,府中佳丽无数,膝下也有了十来个儿女,照道理说,也是百花丛中过,没想到倒是对安平长公主‘痴情’得很……”
岑隐的话乍一听与封炎的事似乎不相干,可是皇帝却是如遭雷击。
是了!原来如此!皇帝激动地一下子站起身来。
之前因为耶律辂与长庆的风流事,所以皇帝也没在意耶律辂为何一定要安平和亲,可是此刻再联想封炎和北燕使臣述延符交好,皇帝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意彼此串联?!
安平要是真的和亲北燕,以安平的能耐,岂不是会让北燕成为安府长公主府的后盾?!
那么,自己以后岂非要受到安平的掣肘?!
安平可是“那个人”的双生胞妹!
皇帝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幕的往事,越想越慌,心绪纷乱。
他握了握拳,毅然地转身朝御书房外走去,步履如飞。
岑隐静静地站在原地,抬眸看着皇帝行色匆匆的背影,那魅惑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道潋滟的流光,一闪而逝……
岑隐只停留了两息,就若无其事地快步跟了上去。
“摆驾慈宁宫!”
皇帝一声令下,一群人就簇拥着他一路西行,朝贺太后的慈宁宫走去。
皇帝的脑海中反复地回荡着今早贺太后所言,一字一句都令他心急如焚,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过了惊蛰后,二月的风吹在人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刺骨的寒意,可是皇帝此刻只觉得心里凉飕飕的,一种不安的感觉渐渐弥漫全身,让他坐立难安……
一炷香后,皇帝就抵达了慈宁宫,慈宁宫里静悄悄的,也空荡荡,只有贺太后在暖阁里。
见皇帝突然来了慈宁宫,贺太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母后,安……大皇姐呢?”皇帝皱了皱眉,心底的不安更浓,开门见山地问道。
贺太后抿了口茶,温声道:“她难得进宫,哀家让她去给皇后请了安再走……”贺太后一边说,一边对着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
今早,她把安平和封预之唤进宫后,就义正言辞地好生斥责了一番他们教女无方云云,好不容易才拖到了午时,安平这犟脾气根本管不了,差点没留住人,不过,现在也该事成了吧……
想着,贺太后的嘴角的笑意更浓,隐隐透出一抹诡异的味道。
从内廷西六宫到东六宫要经过御花园,皇帝隐约猜到了什么,也顾不得跟贺太后多说,对着屋子里服侍的宫女、嬷嬷道:“还不给朕带路!”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慈宁宫的下人又怎么敢违背皇帝的命令,一个头发花白、着一身铁锈色褙子的老嬷嬷看了一眼贺太后,就忙不迭地点头,唯唯应诺,走在前面领路。
皇帝才刚进慈宁宫,没坐下,又疾步匆匆地走了,搞得贺太后是一头雾水。
皇帝的心更急躁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那种烦躁的气息不用言语就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令得那个老嬷嬷心下越发不安,也走得更快了。
没一会儿,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了御花园的西门,然后,再一路往御花园的东北方走去……
穿过一条馨香四溢的花廊,又走过几株桃林,前方五六丈外的一座假山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音,似乎是男子低低的呻吟声随风而来……
皇帝骤然停下了脚步,整张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浑身紧绷。
皇帝身后跟着的几个内侍、宫女多是不明所以,那些宫女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娇艳的脸庞涨得通红,几个内侍也是面面相觑,心里暗道:这什么人啊,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其中一个內侍上前半步,试探地对皇帝说道:“皇上,奴才过去看看……”
他还没说完,前方又隐约传来了“啪”、“啪”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低唤声。
皇帝的脸更阴沉了,不怒自威。
他身后的几个内侍、宫女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想着:这假山后无论是谁,偷情偷到皇宫来,这次怕是要把命给“偷”没了……
“安平,够了吧?!”
下一瞬,一道平朗中透着一丝窘迫的男音响起。
“不够又怎么样?!”一个骄矜的女音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
安平长公主?!不少宫人先是面面相觑,跟着又觉得这男音听着有几分耳熟,这……这好像是封驸马的声音。
难道说他们夫妻俩分府多年,如今忽然就干柴烈火了?!
四周的气氛更为诡异,没想到更怪异的事情还有——
“安平,你不要欺人太甚?!”第三个男音怒不可遏地斥道。
“啪!”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干脆的拍打声。
皇帝的脸色古怪极了,步子终于又迈了出去,大步朝假山的方向走了过去。
后方的岑隐又落后了几步,含笑看着假山那边,红艳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妖魅惑人。
一群宫人纷纷跟上,面色各异,颇有一种“怪事年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的唏嘘。
绕过那嶙峋的太湖石假山,前方就一片豁然开朗,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粉紫色的三夹莲如宝石般点缀在绿草间,一个身量高挑、着妃色缕金牡丹彩蝶刺绣衫子的女子背对皇帝傲然而立,比那四周的繁花还要明艳动人。
只是,如牡丹般夺目的女子手中偏偏捏着一条碍眼的鞭子,长长的鞭尾甩在了草地上,看着就像一条扭曲的黑蛇般狰狞丑陋。
这执鞭的女子正是安平。
与安平面向而立的是一个着一身宝蓝色翻领镶边戎袍的异族男子,男子身形高大,五官深刻的脸庞十分俊朗,此刻却是狼狈不堪,他身上的衣袍被鞭子划破了好几道,看着衣衫褴褛。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右下巴上的一条鞭痕,从耳际一直延伸到脖颈,足足有两寸长,伤口上渗出殷红的鲜血,鲜血自伤口汩汩流下……
不仅是皇帝,连其他的宫人也都认识此人,心里都是暗暗心惊:这北燕二王子怎么会被安平长公主给鞭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慈宁宫的那老嬷嬷却是知道一部分内情的,脸色不太好看,复杂的目光又扫向了不远处的驸马封预之。
封预之和封从嫣父女俩就站在右前方七八丈外的几株桃树下,父女俩的表情都怪异极了,一个惊,一个恐。
“皇上!”封预之第一个看到了刚刚赶到的皇帝,脱口而出地喊道。
他这一声喊让安平和耶律辂也朝皇帝看了过去,安平微微挑眉,神情骄傲如灿日,而耶律辂却是形容狼狈,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在这位大盛皇帝跟前被扒光了衣裳一般,羞辱万分。
“大盛皇帝陛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耶律辂咄咄逼人地看着皇帝,觉得皇帝分明是在耍弄自己。
耶律辂一边说,一边目光阴沉地朝安平望去。
他早就知道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却没想到她身上的刺会这么尖锐!
先是长庆,现在又是安平,他们大盛的公主一次次地给他羞辱,真是欺人太甚!
耶律辂质问的是皇帝,那老嬷嬷却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贺太后特意命人给耶律辂透了些“口风”,让他来此与安平“私会”。
本来按照计划,贺太后是想让耶律辂和安平闹出“丑事”来,由封预之和封从嫣父女俩当场抓奸,再把事情闹大了,那么一来,就可以让安平去和亲北燕,二来等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时,也能压下长庆和九华的那些事,转移那些御史的注意力。
没想到安平长公主下手这么狠!
老嬷嬷的目光不由在耶律辂下巴的伤痕上停留了一瞬,脑海中想起了许许多多往事,这一眨眼都十四年过去了,安平蛰伏得太久,以致她们都忘了她曾经是何等的骄矜张扬!
皇帝也隐约知道应该是贺太后允诺了耶律辂什么,不禁抬手揉了揉了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头也抽痛起来。
等此事方了,他一定要去叮嘱太后几句,别没事找事了,朝堂太平不容易啊……
皇帝一边想着,一边对着耶律辂道:“耶律二王子,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男女之间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皇帝的语外之音就是说他给了耶律辂机会,可是耶律辂没本事抓住,他既然口口声声说钟情安平,总该有君子之风吧?
而且,这一次若非是耶律辂在宫中对安平出手,又怎么会反过来被安平鞭笞?!
这件事一旦摊开来说,丢脸的终究是耶律辂!
这一点,耶律辂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色彩剧烈变化着。
皇帝眸光一闪,看了看安平和封预之,心底下定决心一次断了后患:“耶律二王子,你也知道朕的大皇姐已经有驸马了,今日驸马也在场,干脆就把话一次性说清了,大皇姐是不可能和亲的!”
他决不能允许北燕成为安平的后盾!
无视耶律辂阴沉的眼神与面色,皇帝扬声又道:“来人,还不赶紧请太医,给耶律二王子治伤!”
内侍立刻就唯唯应诺,然而耶律辂却不给面子,冷声道:“免了吧!你们大盛的东西,本王可要不起!”
耶律辂甩袖而去,两个内侍立即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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