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一阵击掌声骤然响起,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状元楼里却分外响亮。
众人起初还以为又是哪个书生意气的学子,却不想击掌的竟然是不久前刚进门的那个绝色青年,不少知其身份之人暗道不妙。
“我才知道原来我东厂行事如此嚣张跋扈,倒是我督导不利。”岑隐阴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如道家常般,不见一丝怒意,却听得不少人心里凉嗖嗖的,仿佛心口骤然出现几个大窟窿,寒风呼呼穿过。
本来岑隐便服出行,在场某些人即便是认识他,也只得假作不识,可是现在岑隐几乎是自报身份,他们也不好再视而不见,包括那靛袍公子在内的十来人都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来,对着岑隐作揖道:“见过督主。”
在京中,会被称为“督主”的也就两人,眼前这个青年不过是弱冠年华,又把东厂挂在嘴边,自然就是岑隐了。
其他人都吓蒙了,特别是那些刚刚还慷慨激扬、忠君为国的几个学子们,他们是对如今的朝政颇为不满,恨不得扫奸佞清圣听,一展抱负,却也没打算把命丢在这里。
十年寒窗苦,也就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凝固,没有人敢再出声,那几个学子更是脸色惨白,真怕下一瞬那些如狼似虎的厂卫们就蜂拥而入,把他们一一拿下。
岑隐环视众人,淡然一笑,漫不经心掸了掸衣袖,说道:“今日这辩会也颇有几分意思,不过,这朝堂也好,民间也罢,都要讲究个各司其职,方能成事。”
岑隐比在座的不少学子都要年轻,此刻他老气横秋地以长辈的语气训斥着这一屋子的人,却没有人敢出声反驳。
“现在都腊月了,春闱在即,你们既然是来考试的,就该好好温书备考,莫要四处乱跑,免得招惹祸端!”
岑隐的嘴角一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和而不见一丝戾气,却是听得众人如坠冰窖,总觉得他话中带话。
四周的空气中越来越压抑,不少学子都是暗暗地捏着拳头,面露羞辱之色。
岑隐似乎恍然不觉,他缓缓站起身来,从袖中随手掏出一个银锞子作为茶钱,跟着就朝状元楼外走去。
这一楼的人几乎都目送着他的背影,近乎屏息。
“蹬蹬蹬。”
一阵下楼的步履声传来,端木纭拉着端木绯一起下了楼。
姐妹俩出了状元楼后,便看到岑隐站在一辆紫帷金漆马车旁,正要上车。
“督主。”
端木纭笑着出声喊住了岑隐,岑隐身子一顿,转身朝姐妹俩看来,那妖魅的眼眸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显得柔和了不少。
“端木姑娘。”他随和地唤了一声。
端木纭与端木绯携手上前,端木纭郑重其事地福了福:“多谢督主对舍妹的照拂。”
她看着笑语盈盈,落落大方,仿佛刚才在状元楼中发生的一切没有在她心头留下一点痕迹。
端木绯乖巧地随姐姐一起行礼,眉眼弯弯。
看着姐妹俩,岑隐的嘴角微微翘起,瞳孔中似乎又亮了一分,道:“你们上次送去的糕点我已经收到了。”
顿了一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味道很好。”
“那是自然。”端木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一副沾沾自喜的小模样,“那可是我和姐姐亲手做的。”
“督主喜欢就好。下次我和妹妹再给督主做些送去。”端木纭含笑接口道。
岑隐怔了怔,笑着对姐妹俩拱了拱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告辞了。”说完,他就转身上了马车。
紫色的镶边车帘落下后,就把马车外的两个姑娘隔绝在外,岑隐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圆形白玉佩,正中雕着展翅的云雀,边上刻着一圈云纹,刀工娴熟,玉质温润。
岑隐眼帘半垂,看着掌心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长翘的眼睫微颤,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那双妖魅惑人的眸子中似黯淡,似悲伤,又似有无限的怀念……
“哒哒哒……”
随着规律的马蹄声与车轱辘声,马车沿着宽敞的街道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状元楼外,端木纭和端木绯目送马车远去,神情平静。
端木纭并非是眼瞎耳聋,当然知道其他人对岑隐这些宦官的诟病,然而端木纭自小在战火纷飞的北境长大,性子更似那些关外儿女般疏朗,恩怨分明。
在她的心目中,岑隐对她和妹妹很好,帮过她们,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与她们姐妹又有何干?!
直到马车在街道的尽头右转后,端木纭和端木绯方才回了状元楼二楼的雅座中。
状元楼里,已经没有方才的热闹了。
因为岑隐的马车已经走远,陆陆续续地就有学子们找借口离开,这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大堂里喝茶的人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多是那些看热闹的人。
舞阳、云华四人也觉得有些扫兴,涵星意兴阑珊地用手指卷着一缕鬓角的发丝,小声地嘀咕道:“真是没劲。岑督主才冒了个泡就能把人吓走,这些个学子也太没用了,就算让他们考中了进士,将来也就是些趋利避害的。”
顿了一下后,涵星皱了皱小脸,噘嘴道:“岑督主也是会挑时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挑这个时间,本宫看热闹正看得有趣呢!这下倒好,戏才看了一半,就散场了。”
“我倒是觉得岑督主来的恰是时候。”端木绯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道,“要是方才岑督主再不出声,这整个茶馆的学子们怕是没一个跑得了。”
她这么一说,几位姑娘都好奇地看向了她。
舞阳直接问道:“绯妹妹,此话怎讲?”
端木绯抿了口温茶,润了润嗓后,方才又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岂是表面看着这么简单!”
“这些学子不知深浅,就私议朝廷处置灾难不利,以为是朝廷无能,却不知近两年天灾不断,先有去冬雪灾,后有今春淮北春汛成灾,又有流民与江城水匪连成一气,为祸地方,再加之同北燕今春方才停战。国库的银两源源不断地花出去,然而因为天灾人祸,朝廷为安抚民心势必减免赋税,国库的进项自然也就少了……”
“国库空虚,又何以赈灾?!”
“那些学子妄议朝政,却又只看到表面,夸夸其谈,不仅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动摇民心,与社稷不利。”
端木绯侃侃而谈,只捡着能说的说,对于皇帝用度之奢侈才会导致国库数年都毫无积攒,以至一有变故银两就难以调剂的事只字不提。
舞阳听得认真,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而涵星、丹桂二人对朝堂事是一窍不通,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觉得端木绯所言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端木绯说了一连串话后,有些口干,又抿了两口茶后,唏嘘道:“今天这些妄议朝政之人,今科怕是与他们无缘了。”
那些学子目光短浅,行事冲动,要知道科举择才挑的并不仅仅是那些精读四书五经的人,更是要挑选那些能为皇帝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的人才。
说来,无宸公子倒是有趣的很,初初看是与那些学子们辩驳,但却丝毫没有论及实质,谈论的仅仅只是“制度”,无关“良”与“恶”。
雅座中的另外几个姑娘也隐约明白端木绯的言下之意,脸上一时也有几分感慨。十年寒窗,却毁于一时冲动,三年后,谁又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四周静了一瞬,忽然,涵星低呼了一声,把小脸探出窗外道:“无宸公子要走了。我们下去看看吧。要是能讨到他的一幅墨宝,大皇兄一定会羡慕死本宫的。”说着,涵星急忙起身。
“不着急。”舞阳却是从容得很,笑道,“反正无宸公子就住在大姑母的府里,想讨墨宝随时都能去。”
“……”涵星皱了皱小脸,欲言又止。
她也知道温无宸就住在安平长公主的府里,只不过,安平一向不太好亲近,她自小就有点怕这位不怒自威的皇姑母……
不过这些话,骄傲的涵星却是不会放在嘴上说的。
舞阳哪里看不出涵星的那些小心思,自小涵星看到安平就像是老鼠看到猫儿似的,能避则避。
舞阳也不再多提安平,率先朝雅座外走去,姑娘们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出,说说笑笑。
当她们下了楼梯后,就看到温无宸的轮椅身旁多了一个玄衣少年正俯首与他说着话。
“炎表哥!”
舞阳出声喊道,封炎闻声望来,然而他看的却不是走在最前面的舞阳,而是跟在舞阳和涵星身后的那道娇小的身影。
他那双漂亮的凤眼顿时一亮,在端木绯身上凝视了一瞬后,就俯首再次看向轮椅上的温无宸,含笑道:“无宸,设下残局的人来了。”
温无宸便顺着封炎的目光朝端木绯六人望了过去,一扫而过,目光落在了身量最娇小的端木绯身上。他是第一次见到端木绯,却已经听安平提了许多次。
端木绯也同样在好奇地打量温无宸。
刚才远远地,她就觉得温无宸气质温雅,优雅如竹,内蕴如玉,走近了才发现他的五官俊美出众,鼻梁高挺,狭长的眼眸清亮通透,似那浩瀚夜空中星光浮动,斯文之中透着矜贵,又带着几分闲云野鹤的淡然。
他明明只是这么平静地看着她,而端木绯却不知为何感觉这双眼眸像是能将她看穿一般。
第142章 贵妾
“无宸公子。”
舞阳、涵星等几个姑娘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出于对温无宸的敬重,皆是施了半礼。
封炎给温无宸分别介绍了舞阳她们,一番寒暄后,温无宸就再次抬眼看向了端木绯,直接相邀道:“听闻端木四姑娘棋艺高明,可否与我手谈一局?”
一听温无宸邀端木绯下棋,其他几位姑娘都是眸生异彩,比端木绯还要激动,皆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催促着,快答应啊!
在她们灼热的目光中,端木绯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角,拱了拱手应下了:“还请无宸公子指教。”
温无宸含笑又道:“我现在暂住在安平长公主府内,就劳烦姑娘随我走一趟了。”
端木绯自认是晚辈,当然从善如流。
于是,众人出了状元楼,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四辆马车一路朝着中辰街的公主府飞驰而去,封炎本来正当值,可是一看到他的蓁蓁,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差事,直接就骑着奔霄一起走了。
舞阳的这辆黑漆平顶马车看着普通,却是由内廷司精心设计、打造的,飞驰起来极为平稳,舞阳、涵星和端木绯姐妹四人坐在里面还宽敞得很。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吃着酸梅,偶尔挑开窗帘看看马车外的景致。
腊月里,京城里渐渐开始有了年味,街道两边可见吆喝着卖年货的伙计,以及那一车车载着年货的马车在街道上奔驰。
涵星透过右边的车窗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她歪了歪脑袋,指着右前方的某条巷子道:“上次父皇赏给大皇姐的宅子应该就在这里吧。”
舞阳凑到涵星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颔首道:“应该是这里。”说着,她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爽快地笑道,“等这宅子修整好了,就由本宫做东,请你们一起来玩!”
“到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做些舞阳姐姐你喜欢吃的点心,我们大家一起赏花喝茶吃点心。”端木绯笑着合掌道,笑容明媚可爱。
“真好!本宫也想要一处这样的宅子。”涵星羡慕地叹道,看着后方那渐渐远去的巷子,双眸闪亮如星辰。
舞阳斜了涵星一眼,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放心吧。等你挑好了驸马,自然就会有的。你的公主府肯定比本宫这小宅子更精致华美。”
舞阳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溢于言表,惹得涵星双颊一片绯红,娇艳欲滴。
“大皇姐,”涵星嘟了嘟嘴,娇声反驳道,“你是皇姐,就算要挑也该你先挑。”
姐妹俩闹做一团,惹得一旁的端木纭和端木绯也是相视一笑,马车里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姑娘们的笑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轻快爽朗,为这呼啸的寒风似乎增加了一分暖意。
听着端木绯愉悦的笑声,封炎不由嘴角扬起,脸上的笑容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般一圈圈地荡漾开去,怎么也止不住……
半个时辰后,一行车马就来到了安平长公主府。
平日里颇为萧条冷落的公主府由于这几位豆蔻少女的到来,瞬间涌入了一股清泉般的活力。
玉华堂的东次间里,姑娘们给安平行了礼后,就纷纷坐了下来,陪安平说着话,一眼望去,衣香鬓影,语笑喧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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