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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双目微微瞠大。
  “玉生香”是药,却不是什么用来治病的药,服下玉生香,女子的脉象就会发生改变,产生如珠滚玉盘之状的滑脉,所谓滑脉即喜脉。
  这种药与身体无益,可是数百年来后宫之中却屡见不鲜,时常有嫔妃为了争宠,服下此药假装育有龙胎!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额头、手背那凸起的青筋无声地宣示着他心底的愤怒。
  后宫三千佳丽,皇帝自然是见惯了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有些小事对皇帝而言,无伤大雅,然而,皇家子嗣是大忌,不容一丝混肴!
  杨云染她这是把他当猴子耍呢!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冷冷地丢下一句:“你看着办。”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皇帝已经自己挑帘出去了,只留下那数以千计的琉璃珠子串成的珠链在半空中躁动不安地跳跃着……倒映在岑隐彷如一汪幽潭般的瞳孔中。
  那一串串珠链渐渐归于平静,书房里也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岑隐站在原处,他转头看向了窗外。
  庭院中的晚菊掩不住颓败之色,秋风中,片片金色的花瓣随风飞起,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岑隐伸手穿过窗户随意地折下了一枝残菊,放在鼻尖嗅了嗅。
  晚菊灿烂如金,却在那妖冶夺目的美人映衬下,黯然失色。
  秋风愈刮愈猛,吹来层层叠叠的阴云,遮天蔽日,黄昏的天空越来越阴沉,那些还在猎场的人唯恐暴雨来袭,陆陆续续地提早回了猎宫。
  然而,没等老天爷降雨,一场无形的风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猎宫袭来。
  “什么?!皇上下旨夺了庆元伯府的爵位?……这怎么可能呢!”
  “谁让杨家出了不孝子呢!官匪勾结,收受贿赂,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可是……杨家姑娘不是正得圣宠吗?”
  “皇上这次龙颜震怒,已经责令那杨五姑娘去圆华寺剃度,为杨家祈福赎罪。”
  “这么说来,这杨家算是完了……”
  随着众人的窃窃私语,皇帝的这道旨意像是长了翅膀般在天黑前就传遍了整个猎宫,猎宫上下都知道庆元伯府以教子不严为由被皇帝夺了爵位,杨二老爷杨梵被夺了差事,就连杨云染都不能幸免。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毕竟昨晚杨云染还因为怀了龙子得了皇帝的怜惜,连杨家似乎都要因此鸡犬升天,这才一夜过去,风向竟然又变了。
  细思起来,“收受贿赂”之罪可大可小,往年皇帝也以罚银的方式惩戒过几个受贿官员,基本上都是轻轻放下。
  可是,“官匪勾结”恐怕就犯了皇帝心中的忌讳……
  当楚青语从贴身丫鬟连翘口中听到这些消息时,一时有些懵了,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乱哄哄的。
  “啪!”
  青花瓷茶盅从她手中滑落,直直地摔在了青石板地面上,无数碎瓷片以及热茶水飞溅开来,不仅弄得她脚下的地面一片狼藉,也溅湿了她的裙角,淡青色的布料因为沾了水变深了不少,那一滩茶水渍看来尤为突兀。
  “姑娘,您没烫着吧?”连翘紧张地问道,然而楚青语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怔怔地僵坐在那里,俏脸褪去血色,眼底思绪翻腾。
  怎么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啊!
  楚青语在心里反复地喃喃自问,一遍又一遍。
  杨云染将会是诞下太子的人,怎么会被送去圆华寺?!
  明明庆元伯府至少还要辉煌十年,直到那场狂风骇浪搅得整个大盛天翻地覆……
  一切都变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青语惶惶不安地绞着雪白修长的手指,双眸死死地盯着绣在裙脚上红艳似火的朱槿……
  如果一切都变了,那么封炎又会怎么样?!
  想到封炎,她心口砰砰砰地加快,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膝头的裙裾,将原本平整簇新的裙子捏得一团皱。
  没有了楚青辞,却来了一个端木绯……那么,如果楚青辞犹在的话,端木绯还有机会趁虚而入吗?!
  佛曰: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万事皆有因果。
  难道说……这一切超出她预料的变化真的都是因为楚青辞早死了半年引起的?!
  忽然,一阵微凉的晚风猛地自窗口吹了过来,吹得窗扇“咿呀”作响,那声音凄厉得好似一声歇斯底里的悲鸣般,惊得楚青语浑身一颤,猛然惊醒过来。
  “姑娘……”连翘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和茶水,又给楚青语上了热茶,目露担心地看着她,“奴婢服侍您换一身衣裳吧?”
  楚青语正心烦着,哪有心情换衣裳,挥了挥手想打发连翘,但是话到嘴边却想到了什么,面色又是一变……
  对了,她差点忘了“那件事”,杨家是在“那件事”后如日中天的,一时风头无人可及。
  虽然现在杨家一时被皇帝夺了爵,却并没有走到绝路,宫里还有杨惠嫔,杨家几个儿郎的差事也没有受到影响,所以,杨家势微应该只是一时的,杨云染必然能够再回来!
  就如同杨云染本来应该在万寿宴后就进宫的,之后没两个月就传出了喜讯,如今她虽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却还是在这个时候怀了身孕,结局终究没有变。
  是以古语有云:殊途同归,其致一也。
  还不能放弃杨家!
  想着,楚青语的眼眸变得坚定起来,嘴角微微翘起。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未免不是一个机会!
  楚青语急忙吩咐道:“连翘,赶紧收拾几件皮毛披风,还有准备些银……”
  她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忽然想起这次出行并没有多带银子。
  楚青语心里懊恼不已,无奈地朝梳妆台上的梳妆匣子看去……如今也只能临时整理些首饰了。
  内室中随着楚青语的吩咐而忙碌了起来,连翘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夜幕早已经完落下,屋子里点着几盏宫灯,将里面照得灯火通明,一直到深夜都没有熄灭。
  这一夜,暴雨来袭,雨珠敲打在瓦楞、窗格、树枝和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连绵不绝。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直到黎明旭日冉冉升起,方才停歇。
  天方亮,楚青语就披着一件水绿色的斗篷离开了自己的院落,行走在猎宫中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上,朝猎宫外走去。
  雨后的清晨,空气很是清新,四周空荡荡的,一片宁静祥和。
  猎宫的正门口,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早已经候在了那里。
  小丫鬟搀扶着杨云染就要上马车,一旁还有四五个禁军待命,显然是要“护送”杨云染前往圆华寺。
  楚青语远远地就看到了杨云染的身影,急忙加快脚步,出声唤道:“杨五姑娘,请留步。”
  杨云染原本提起的裙裾又放了下来,转头循声望去,见楚青语快步朝自己走来,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意外。
  “杨五姑娘,”楚青语走到杨云染跟前停下,微微一笑,“我是特意来给你送行的。”
  闻言,杨云染不由微微动容,“多谢楚三姑娘的好意。如今也唯有你还惦记着我……”
  这才短短一天的功夫,杨云染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想当初她春风得意时,多少人围着她曲意讨好,如今一遭落难,那些人不是避她如瘟疫,就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没想到楚三姑娘这个时候还愿意来送自己一程。
  楚青语轻声慢语地宽慰道:“依我看,姑娘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只是一时义愤,方才迁怒与你,等过两天皇上气消了,定会很快接姑娘回宫的。”她声音轻柔,语气笃定。
  杨云染的心堵得很。
  她芳华正茂,当然不甘心就这样面对青灯古佛,度过一生!
  她想求见皇上,可是东厂那些阉人却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皇上不会见她的。
  这怎么可能?!
  皇上那么宠她,总说她肤若凝脂,娇媚可人……若是能见到皇上,哪怕是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皇上也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寺庙清苦,还请姑娘收下这些……”楚青语从连翘手里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袱亲自递向了杨云染。
  “这我不能收……”杨云染越发感动,面上仍有几分迟疑。
  楚青语直接把包袱塞给了杨云染的丫鬟,然后道:“杨五姑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娘且忍一时,再看他日!……这些就当我暂时借姑娘的便是。”
  楚青语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算是里子面子都做了。
  杨云染也就不再推辞,福身谢过:“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姑娘不必多礼。”
  楚青语急忙扶住了杨云染,却听对方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楚三姑娘,我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不远处的凉棚下,坐着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把刚才的一幕幕都收入眼内,忍不住皱了皱眉。
  “大皇姐,这楚三姑娘和杨五姑娘倒是颇为‘投缘’啊!”涵星语调古怪地说道。
  舞阳和涵星得知杨云染要被送走,就特意拉了端木绯来这里瞧热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楚青语来送杨云染。
  舞阳心里巴不得以谋害公主之名降罪杨云染,然而,世事不能两,她更不希望涵星差点被流匪掳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岑隐借着处置杨梵的机会,送杨云染去寺庙青灯古佛,也许是最合适的处置方式了,一方面保住了涵星的清誉,另一方面也让那杨云染和杨家得了教训!
  这一次,她和涵星等于又承了岑隐的恩惠。
  舞阳眉宇紧锁,沉声道:“辞姐姐没了以后,宣国公府这一代姑娘的名声都要毁在她楚青语一人手里了!”
  舞阳完没有压低音量,这话也传入了不远处的楚青语耳中,她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
  楚青辞,又是楚青辞!
  为何她做了鬼还要这么阴魂不散!
  楚青语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袖中,冷哼了一声后,对杨云染道:“杨姐姐,这世上总有人喜欢落井下石,殊不知风水轮流转,不知道将来谁会求到谁!”
  楚青语同样没有压低声音,甚至还蓄意拔高了嗓门,舞阳三人自然也听到了。
  舞阳面沉如水,正要开口,就见身旁的端木绯放下茶盅,抬眼朝楚青语看了过去,如点漆般的眼睛清澈明亮,说道:“落井下石自然比不上楚三姑娘的雪中送炭。”
  她眉眼弯弯,唇边似乎还带着笑意,叹息着又道:“只可惜,这风水再怎么转也转不到杨五姑娘的身上。”
  这句话一出,杨云染和楚青语两人的目光同时射了过来,冰冷似刀,尤其是杨云染,她此刻心情正糟,还想好生谋划一下,偏偏这端木绯竟然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在咒她吗?
  杨云染忍不住脱口道:“端木四姑娘,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端木绯轻轻笑了,“那杨五姑娘,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明日有两个宫女卖于你,只收一两银子,你远远发卖去山里,足能赚个十几二十两’……”
  随着端木绯不紧不慢的声音,杨云染的脸色渐渐泛白,眸中露出一抹难以置信。
  难道,那件事真的被东厂发现了?
  难道,杨家被罚并不是因为叔父杨梵收了贿赂,而是因为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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