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这岑小公公昨夜是什么时候来的?端木宪和贺氏听得是心里咯噔一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这对姐妹“夜不归宿”的事。
端木家的其他人或许不知道眼前这一位的来历,但端木宪和贺氏却是一清二楚。
这位年轻的太监本是个弃儿,名唤阿隐,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小內侍,因为长相俊美,又精通些拳脚功夫,有过救驾之功,得了皇帝几分另眼相看,还由皇帝作主让他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岑振兴为义父,自此就改名叫了岑隐。
短短几年中,岑隐扶摇直上,深受皇帝和岑振兴的重用,如今不过十七岁,就已经是仅此于掌印太监的禀笔太监,权倾朝野。
谁都知道岑隐必然会接任岑振兴成为下一任的掌印太监兼东厂厂公。
不似前朝,大盛的宦臣不能当官,生死富贵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自太祖起,大盛的皇帝就多宠信宦臣,尤其是今上。
今上之所以能自伪帝手中夺回帝位乃是得助于岑振兴等宦臣,其中岑振兴居功至伟,今上登基后就视他为心腹,并任命其为东厂厂督。这些年来,岑振兴因得皇帝宠信,权势益炽,嚣张跋扈,如今其权柄更是犹在锦衣卫之上。岑隐也有乃父之风,偏偏皇帝非常信任这父子俩。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端木家若是得罪了岑隐,那还真是无端之祸!
端木宪早上听端木珩说了后,只以为昨夜端木纭、端木绯两姐妹因为被拦在府外所以被安平长公主派人接去了,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连岑隐也在场。
昨夜闭门的事显然是得罪了这位秉笔太监,难怪刚才从宫中出来后,岑隐就是一副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样子,连银子都不收。
只是,端木纭和端木绯这两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和岑隐扯上关系的?!昨日她们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端木宪心中哪怕有不少疑问,也知道不是求证的时候,客气地说道:“昨夜我睡得早,竟不知公公驾临,倒是门房怠慢了。”
贺氏心里有些忐忑,神色凝重,似是不满地瞥了小贺氏一眼,因为她行事鲁莽,才莫名其妙地替家里招惹了一个煞星。
小贺氏没见过岺隐,瞧对方未及弱冠,只当是一个来传旨的普通太监。自家大姑母是堂堂太后,对于那些个內侍太监,小贺氏其实也瞧不上,只是见公婆对这位岑小公公都很恭敬,心里有些纳闷。
她微微一笑,招呼道:“岑小公公,请到里边坐下说话。”说着,还似是歉然地蹙眉补充了一句,“扰公公久候,那两个丫头太没规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犬子已经去接人了,想必也快了。”
岑隐似笑非笑地瞥了小贺氏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掸了掸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带着一丝傲慢地说道:“扰烦端木尚书带路了。”
之后,端木宪和岑隐走在最前方,其他端木府的人紧跟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朝着前院的琼瑰厅去了,跟在端木宪身后的贺氏不着痕迹地瞪了小贺氏一眼,心中的恼意更浓了:这个儿媳不只心胸狭隘,而且还愚蠢得不会说话!
小贺氏被瞪得莫名其妙,只能沉默地跟上,暗自在袖中握了握拳,只觉得端木纭和端木绯果然都是扫把星。
端木宪把岑隐迎到了琼瑰厅后,自然是让人奉茶,又寒暄了一番。
茶过两巡后,总算有丫鬟匆匆来禀,说是大少爷把大姑娘和四姑娘接回来了。
琼瑰厅骚动了起来,不一会儿,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兄妹三人就进入了厅堂。
直到方才回府,端木纭和端木绯才知道岑隐来府中传旨的事,端木纭难掩讶色,端木绯却是心道果然,否则传旨这样的小事哪里需要劳烦岑隐亲自来……
端木绯看着前方的岑隐,乖巧地浅浅一笑。
岑隐的眸中似乎掠过一抹笑意,下一瞬,就自紫檀木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淡淡道:“既然人来了,本座就宣读圣旨了。”
此时,香案早就已经摆好,以端木先带头,各房的人相继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除了二老爷和三老爷在衙门还没回来外,其他人几乎都到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辈分低,自然是和几位姑娘一起跪在最后面。
岑隐打开了明黄色祥云纹绫锦的圣旨,不紧不慢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军帅戎将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北境军城守尉端木朗忠心益励,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忠义殉国,风烈如存,兹特与赐谥忠武,札付故追付世袭三代安远将军,赐将军府。端木朗之女性资敏慧,救驾有功,赏金玉头面两副,白银两千两,布帛二十匹。钦此!”
阴柔的嗓音落下后,四周悄无声息,一片寂静,只听到某人难以置信的倒吸气声在厅堂中分外响亮。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震惊不已,也包括了端木绯。她隐约猜到了岑隐要给她们姐妹做脸,却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形式。
端木朗生前是正三品的城守尉,安远将军不过是无实职的从三品武散官,可是却是可以世袭三代的军职,每月都有俸禄。太祖皇帝开国时论功行赏,赏了大小武官各种世袭官职,此后除非建下什么不世功勋,历任皇帝罕少以世袭封赏武官。
这道圣旨无疑是一个莫大的荣耀,也代表着皇帝的恩宠。
看来这长房的福气来了!
第51章 得罪(二更)
“劳烦岑小公公了。”端木宪率先起身,上前两步接了旨,笑道,“岑小公公可要坐下再喝杯茶?”
其他人也是相继起身。
岑隐抚了抚衣袖,淡淡道:“天色不早,本座还要回宫复命,就告辞了。”
端木家的众人恭送岑隐等宫人至厅门口,端木纭和端木绯齐齐地福了福身,端木纭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有劳公公了,请慢走。”
刚跨出门槛的岑隐停下了脚步,回头朝姐妹俩看了一眼,嘴角微翘,那红润的嘴唇在阳光温柔的抚触下艳丽夺目。
他没有再说话,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端木家的众人目送他远去,厅堂中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微妙,众人心思各异。
还是小贺氏第一个开口道:“珩哥儿,你今日不用去国子监吗?”小贺氏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端木纭和端木绯一眼,“我记得你三天前才休沐过,可有派人去国子监跟先……”
“够了!”端木宪板着脸打断了小贺氏的指桑骂槐,他在家中一向威仪甚重,小贺氏惊得顿时噤声。
端木宪撩开衣袍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精明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锐芒。
今日的早朝上,皇帝特意向刚刚回京的简王问起了端木朗的事,简王自然也答了,详细说了当年端木朗是如何在北燕大军来袭时为了守城苦战不屈,最后以身殉城的事,皇帝当下就下了那道封赏的圣旨。当时端木宪自然只能替长子谢恩,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皇帝怎么会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长子端木朗……原来是因为这对姐妹“救驾有功”。
端木宪定了定神,随意把其他几房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了贺氏、小贺氏、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跟着正色问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贺氏心里对“救驾”之事也是惊疑不定,抢在端木纭之前把昨夜的事一一说了,语调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姑娘家夜不归宿,她也是按照家规闭门,没想到她们俩还骄矜起来,干脆就去了公主府云云。
小贺氏只想着把罪状都推到姐妹俩身上,完就没注意到一旁的端木珩脸色越来越难看。
待小贺氏说完后,端木珩立刻开口道:“母亲,家规是家规,但是我问过门房,昨夜大姐姐和四妹妹回来的时候,过了一更闭门的时辰,却未到二更的宵禁,若是平日里祖父、父亲在这个时辰回来,门房可敢不开门?”
端木绯看着这个一本正经说道理的大哥,眸中闪烁着笑意。
从原身的记忆中,对这个大哥除了沉默寡言之外,几乎就没什么印象,但是楚青辞倒是曾听闻过端木府长子是少年英才,性情禀直,一丝不苟,没想到传闻丝毫没有夸大,甚至还略有不足。
“珩哥儿!”小贺氏面色一僵,眼珠几乎快瞪出来了。这是她亲儿子说的话吗?!认死理也不能这么拆她这个娘的台啊!
可是小贺氏的话没机会再往下说,端木宪一个锐利的眼神飞射过去,小贺氏到嘴边的话也只能统统咽了回去。
“纭姐儿,”端木宪的目光又看向了端木纭,沉吟着问道,“你来说说,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遇上了那岑小公公?”
端木纭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就从昨天下午她们打算从庄子启程回府,却恰逢有人被毒蛇咬伤跑进庄子求助开始,一直到皇帝命封炎和岑隐送她们回府却被门房拦在门外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条理分明,也不曾添油加醋什么的,却也足以震撼人心。
有了端木纭出马,端木绯是一个字也不用说,只负责在一旁不时地抿唇点头,仿佛在附和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小贺氏听得傻眼了,这才知道自己昨夜做了多大的傻事,几乎有些腿软。皇帝既然下了这道圣旨,那岂不是连皇帝都知道自己昨晚不问缘由就拦着这对姐妹不让进门了?!
端木宪冷冷地看着小贺氏,面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皇帝一向喜微服,喜巡游,以此为雅事,本来端木纭姐妹俩正巧救了皇帝,是一则美谈,可是被小贺氏这么一搅和,这件事就显得有些不美了。
端木宪心念转得飞快,此刻,他心头的那些疑惑总算是数得到了解答:想来是昨夜岑隐护送姐妹俩回府,却被拒之门外,因此得罪了岑隐。这些去势的內侍多是心胸狭隘,岑隐心中不悦,回宫后就在皇帝面前提了提,皇帝才会起心给长子一个追封,也是给姐妹俩恩赐,有些为她们撑腰。
端木宪眸色一沉,心中有了决议,转头对贺氏道:“阿敏,这个家看来得你再辛苦一下了,以后让老三媳妇先帮衬一下吧。”这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夺了小贺氏的掌中馈的权利。
端木宪从来不干涉内宅之事,一言既出,所有人都心中一凛。
小贺氏嘴唇微颤,脸色煞白,她想要反对,却在目光如炬的端木宪跟前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求助地看向了贺氏。
但贺氏没有看她,她心里对小贺氏早就有些失望,此刻知道了昨天的事情经过,心里也有几分后怕。这满朝文武谁不避着岑振兴和岑隐这对父子,偏偏小贺氏还赶着凑过去为自家惹事!小贺氏是该受点教训了!
贺氏立刻点头道:“老太爷说得哪里话,这本就是我的本分。”
一锤定音,尘埃落定。
小贺氏只觉得一股晕眩感传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端木宪微微颔首,他这个老妻还是知轻重的。
端木宪又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目光中透着几分慈爱之色,温和地说道:“纭姐儿,绯姐儿,你们累了一天,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祖父。”
端木纭和端木绯恭声应诺,一个英气逼人,一个乖巧可爱,姐妹俩携手退下了。
跟着,端木宪也站起身来,像是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对端木珩道:“珩哥儿,你父亲他们也该收到消息回来了,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第52章 岑隐
离开琼瑰厅后,贺氏和小贺氏就回了永禧堂。
下人们都被遣退了,东次间里只剩下了婆媳二人,四周一片寂静。
“母亲,”小贺氏双眼通红,含着泪水,一脸委屈地看着贺氏,“我真不知道纭姐儿和绯姐儿是因为救了皇上方才迟归……公公如此处罚,对我实在不公!”
端木宪夺了她的掌家权,会让她成为阖府的笑柄!
贺氏淡淡地瞥了小贺氏一眼,保养得当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动容,道:“你啊,性子太毛躁了。”
这一次的事本来就是小贺氏自找的,就算她不知道那对姐妹是因为与皇帝同行才会晚归,在没有问明缘由的情况下,就把人关府外算什么样子,即便错的是那对姐妹,坏的还不是端木府的名声!
而且岑隐可不是普通的太监,他可是堂堂禀笔太监,近侍在皇帝身侧,为皇帝口述公文奏议大要,甚至代为“批红”,其权势以及皇帝对其的信任可见一斑。
这一回,端木家得罪了他这种心胸狭隘的阉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女儿端木贵妃,若是岑隐在皇帝跟前给女儿和大皇子上眼药的话……
想着,贺氏的眸色微沉,静默片刻后,果断地道:“宛容,你今儿就把账册和对牌都送到老三媳妇那里去。”
“母亲……”小贺氏双目一瞠,心中的委屈更浓,还想说什么,可是贺氏微一抬手,阻止她继续再说下去。
这一日午后,一叠叠的账册以及对牌就由游嬷嬷和小贺氏的亲信宋嬷嬷一起送入了端木府东北角的翠薇院中。
对于三夫人唐氏而言,这一切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唐氏捧着茶盅抿了一口茶,疑惑地看着游嬷嬷和宋嬷嬷呈上来的对牌,问道:“游嬷嬷,宋嬷嬷,这是……”
游嬷嬷恭敬地答道:“回三夫人,二夫人近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太夫人让二夫人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因此请三夫人代为管家,还吩咐老奴给三夫人您打下手。”
宋嬷嬷除了附和,也不敢多说。
唐氏心里不以为然,她与小贺氏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她最清楚小贺氏此人一向专权,当年做月子的时候,也从没寻妯娌帮衬,如今更不会。
“身子最重要,宋嬷嬷,可要叮嘱二嫂好好休养身子啊!”唐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道。
“多谢三夫人的关心。”宋嬷嬷福身干巴巴地应了一句,之后,两位嬷嬷就告退了。
“恭喜三夫人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唐氏的大丫鬟芷卉喜不自胜地福了福身恭贺道。以后府里是三夫人管家,他们三房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唐氏环视着这半室的账册,却是表情淡淡,若有所思:小贺氏会突然“病”了,十有八九与早上的那道圣旨有关……
唐氏对着芷卉招了招手,轻声吩咐了一句,芷卉匆匆离去,一炷香而后,却是阑珊而归。贺氏的永熙堂跟铁桶一样滴水不漏,根本就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到。
直到未时,三老爷端木期回了翠薇院,唐氏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微微蹙眉。
原来昨晚端木纭和端木绯之所以夜不归宿是因为救驾而耽误了,却不想小贺氏竟把她们和那岑小公公拦在了门外,皇上恩典,命大长公主加以照拂,今日又特意颁下圣旨封赏了一番,这也是莫大的荣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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