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安抚
贺氏微微笑着,保养得当的指尖在绿地粉彩花鸟纹茶盅碗口的金线上摩挲了一下,透着几分云淡风轻的随意。
众人皆是掩不住的讶色,没想到贺氏会突然主动提起李氏嫁妆的事。
端木家是尚书府,又出了贵妃娘娘,看似尊贵,但是根基毕竟还浅,产业并不多。
端木宪出身贫寒,从一品的户部尚书月俸为八十石米,就算再加上皇帝每年的赏赐,和底下人的孝敬,阖府上下这么多主子与奴婢,这日子不过是堪堪得过而已。
李氏嫁妆丰厚,这么多年来,靠着打理她的嫁妆,贴补了不少到公中。所以端木家的日子才过得这么舒坦,这些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除了小的一辈,府中的老爷夫人们心照不宣。
想着,众人表情各异,有心虚的,有事不关己的,也有舍不得这不占白不占的便宜的。
他们本来还以为至少会“打理”到端木纭出嫁呢。
莫不是端木纭私下里去向贺氏讨过?
唯有小贺氏脸色淡淡的。
昨天端木纭这般固执,她就猜到婆母定会让步,以免得这对姐妹又闹到老太爷那里去。
哼,就算拿回些嫁妆又如何,等到事情过去,婆母有的是法子来拿捏她们!
“祖母……”
眼看着端木纭眉眼一挑,似乎还想说什么,贺氏立刻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纭姐儿,祖母也是为你好。你毕竟年纪还小,这么大笔嫁妆交由你一人打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如何对得起你母亲在天之灵!小姑娘做事,切记好高骛远,还是应该脚踏实地地一步步学,一步步做才对!”
端木纭抿住双唇,似乎依然不太情愿。
贺氏只得又退了一步,说道:“这样吧,长房就你们姐妹俩,也没有父母贴补,以后每个月就从我的份例里多给长房拨二十两银子,也够你们姐妹俩的花用了。”
终于,端木纭动了,屈膝应道:“多谢祖母一片慈爱之心。”
贺氏松了一口气,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脸温和地招呼姐妹俩坐下用些点心。
小贺氏径自喝着茶,嘴角在茶盅的遮挡下,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端木绯半垂眼帘,一双眸子如夜空般幽静,嘴角微微地抿了起来。
等端木纭和端木绯从永禧堂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天空中半明半晦。
端木绯和端木纭不疾不徐地朝湛清院走去,沿着蜿蜒的曲径回廊走了几段后,四周只剩下了她们姐妹俩,空气中鸟语花香,一片幽静。
“蓁蓁,”端木纭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端木绯,温声地说道,“张嘴。”
端木绯乖乖张嘴,就被端木纭塞进了一颗松仁糖。
松仁糖又香又甜,甜得端木绯眼睛都弯成了两个可爱的新月。
端木纭又道:“喜欢吗?”
端木绯乖巧地直点头。
端木纭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笑道:“蓁蓁,你要记着,如果你想要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给你糖吃,你就得先狮子开大口,开口问她要整袋子的糖,然后才好讨价还价。”
端木纭勾唇笑了,笑得自信明艳。
她知道贺氏是不会轻轻松松的把母亲的嫁妆还给她们,所以,才会以这个当作把柄,让贺氏退步。
退步的结果,就是怠慢她们的嬷嬷被罚了,管家的二婶母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信,而为了安抚她们姐妹,贺氏只得拿出一个铺子和一个庄子,和多贴补了些银子给她们。
有了这铺子和庄子,她们的手上等于有了银钱,以后可以不必总看府里的脸色了。
端木纭牵起了端木绯的手,又道:“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母亲的嫁妆都要回来,但我们可以慢慢来!”
端木纭对着妹妹温和地一笑,乌黑的眼眸中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嗯。”端木绯响亮地应了一声,也跟着笑了。
她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以退为进嘛!
姐妹俩携手回了湛清院,一起用了晚膳,才刚喝上消食的热茶,紫藤就进来禀说:“大姑娘,四姑娘,太夫人派了游嬷嬷过来!”
不一会儿,绿萝就引着游嬷嬷以及一个小丫鬟进来了。
“见过大姑娘,四姑娘,”游嬷嬷随意地福了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太夫人命奴婢把庄子和铺子的契纸、账册送来了。”
游嬷嬷对着那小丫鬟做了个手势,那小丫鬟就上前了半步,同时打开了手中的一个红漆木匣子,露出放在其中的契纸和账册。
张嬷嬷上前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那红漆木匣子。
游嬷嬷面上恭顺地又说道:“大姑娘且看仔细了,有没有什么缺漏?没问题的话,那奴婢就回去找太夫人复命了。”
张嬷嬷翻了翻那木匣子里的东西后,就对着端木纭微微颔首,端木纭淡淡地打发游嬷嬷道:“劳烦嬷嬷了,还请嬷嬷替我谢过祖母。”
游嬷嬷也没兴趣久留,屈了屈膝,就扭着肥硕的腰肢走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铺子和庄子,但是这些年来的账册,也足足有厚实的三四本。
端木纭让人拿来了珠算盘,一双纤纤素手一边缓缓地翻着账册,一边时不时地在珠算盘上拨动几下。
端木绯坐在她身旁,伸长脖子凑过去一起看。
东次间里,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算珠碰撞的声音规律地响起,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春雨,雨滴密密匝匝地打在枝叶上、青石板地面上……
翻完了两本账册后,外面的天色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子里点了两盏八角宫灯,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端木纭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见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账册,就像平日里自己教她读书写字时一般,端木纭的嘴角又有了笑意,柔声问:“蓁蓁,你可看明白了什么?”
端木绯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指着第一本账册说道:“这铺子在昌兴街上,现在每个月也就是收收租,租钱是一月六两银子。”
跟着,她的一根纤纤玉指又指向了端木纭手边的第二本账册,“这庄子是在京城五里外的南郊,庄子上有十亩田地,租给附近的佃户,佃户每年缴纳三成的粮食作为租金。”
端木纭颔首笑了,仔细地教导妹妹道:“一般来说,佃户需要缴纳一半以上的收成作为田地的租金,像这庄子般只收三四成,就代表主家比较开明,我们端木家是官宦人家,没必要对佃户太过苛刻,与民争利。”
端木绯乖巧地应声,若有所思。
从她十岁起,祖母就手把手的教她如何打理产业,端木纭所说的这些她都懂。
她刚刚看了账册,这庄子里的田地是稻田,出产一般。她便想着,还可以稻田养鱼,来增加庄子的收益,不过还是得亲自过去看看才行。
“姐姐,”端木绯仰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端木纭道,“这田庄的账册可以给我仔细看看吗?我想把里面的账算一算,对一对。”
“好!蓁蓁,你慢慢算。”端木纭一口应下,她对于妹妹的要求一向是有求必应。
夜渐渐深了。
之后的几日,府中波澜不惊,直到三月初十,端木府忽然有贵客来访。
此时还不到午时,闺学上午的课才刚刚结束,一个小丫鬟就跑来报讯说,四公主来了。
第25章 圣怒
听闻四公主来了,端木绮展颜一笑,急切地站起身来。她与四公主年龄相仿,一向投缘,两人在几个表姊妹中关系是最好的。
“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我们一起去永禧堂吧。”
端木绮没理会端木纭和端木绯,招呼着三位妹妹出去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也不在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才不紧不慢地出了璇玑堂。
刚走出月洞门,就看到前方几丈外的一棵白玉兰树下,端木绮等人正在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说话。
那少女穿了一件妃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和粉色挑线绣花长裙,鲜艳的妃色衬得她姿容明艳。她乌黑浓密的青丝挽了一个双环髻,插着一对红宝石珠花,双耳上是配套的金丝串红宝石耳环,走动时,那红宝石随着金丝摇曳着,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她就是四公主涵星,端木贵妃所出,今年十二岁。
树下那五位姑娘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涵星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姊妹俩,目光中带着一分审视。
端木家是贵妃的母家,贵妃一直让儿女私下里多亲近端木家,所以涵星不时会来端木府中拜访外祖父母。但是,端木纭姊妹俩自来京后都在守孝,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对传说中的姊妹。
端木纭和端木绯快步上前,齐齐地屈膝给涵星请安:
“见过公主表妹。”
“见过公主表姐。”
涵星俯首看着端木绯,不冷不热地直呼其名道:“你就是端木绯,本宫听说你要与绮表姐在露华阁比试书画?”
涵星故意没让端木绯和端木纭起身,言行间的敌意毫不掩饰。
端木绯笑吟吟地道:“公主表姐,我就是端木绯。”说着,她自顾自地拉着端木纭直起了身子,抬眼看着涵星,乌眸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倒影。
涵星柳眉一蹙,樱唇紧抿,面露不虞之色,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里是端木府,是她的外祖家,她要是在这里以不敬之罪责罚了端木家的嫡女,传扬出去不仅是端木家没脸,她自己也是一样。
端木绯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自己起身。
涵星眸光变冷,昂了昂下巴,说道:“绯表妹,本宫听说大皇姐还颇为赏识你,可是你也莫要因此就飘飘然,认不清自己了!你小小年纪就敢挑战绮表姐,莫不是以为自己才学不凡不成?!”
涵星与端木绮交好,这三年来,自然听她提起过端木绯许多次,知道这个绯表妹与傻子无异,学什么都学不好!
端木绯不好意思地笑了,谦虚地说道:“谢公主表姐夸奖,绯儿不敢当。”
“……”涵星眼角一抽,一时语结,她何曾夸了这小傻子了?!……算了,不过一个小傻子而已,她堂堂公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她计较就是!
一旁的端木绮见状,故意亲昵地唤道:“涵星,我昨日听说大公主殿下惹了圣怒,被皇上责罚了,可是真的?”这事儿,还是她前两天随娘进宫给贵妃姑母请安时,听姑母随口提到的,说是皇后还因此被皇帝训斥了一顿。
说话间,端木绮漫不经心地瞥了端木绯一眼,听说,自从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过世后,舞阳大公主就悲痛不已,想必是悲痛过度以致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赏识端木绯这傻子!瞧瞧,既然是皇上罚了舞阳大公主,想必是不会错了!
闻言,端木绯瞳孔微缩,抬眼看向了涵星。
涵星没注意端木绯,随口说道:“绮表姐,你也知道了啊……总之,是大皇姐犯了错,父皇罚了大皇姐……思过十日。”
怎么会?!端木绯墨玉般的眸子溢出担忧之色。舞阳是皇帝的嫡长女,皇帝素来还是很宠她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皇帝责罚了舞阳?!
现在她能套口风的对象也唯有四公主涵星了。
“公主表姐,”端木绯眨巴着大眼睛,用好奇的口吻试探道,“皇上为什么要罚大公主姐姐?她人这么好,那天还夸我呢!”她小嘴微垂,似有失落之色。
对于舞阳的事,涵星本不欲多言,更何况她也不打算理会端木绯,但端木绮听说大公主竟然还夸了这个小傻子,立刻眉梢一扬,亲热地挽起了涵星的右臂,闲话家常地又问道:“涵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端木绮,端木绫、端木缘她们也都是目露期待地看着涵星,小姑娘家家的又有哪个没点儿好奇心呢。
涵星迟疑了一下,想想在场的也都是自家表姐妹,这才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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