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时疫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人口越是密集,传染的几率就越大,大家闭门锁户地关住自己,其实已经可以很有效地避免天花的传播。
吴议不觉松了口气,自己也算是为挽救这场即将掀来的狂澜出了份薄力,避免了一次本可能载入史册的大型天花疫情。
一想到这里,便觉得数日来的奔波都算值得了。
——
郿州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旱情和疫情暂时得到解决,一班人马就迅速班师回朝,又重回了那个金碧辉煌、万人所向的大明宫。
吴议才整顿好行李回到沈太医独据的小阁里,就撞见太平赖在沈寒山腿上撒娇。
本来这一趟是撒泼耍赖流下好多颗金豆子才赚到的,结果因为天花的疫情,尊贵的小公主全程被拘在永宁郡府的东院里一步不许外出,自然是给憋闷坏了。
倒是远远角落里站这个眉清目秀、身量娇小的女孩子,看上去只比太平长了两三岁,眉宇间却隐约已有及笄女子般的成熟端庄。
见到吴议,也只是略福一福行过礼节,倒是太平忙拉了她的手给吴议介绍:“她就是禾儿!她懂得可多了!”
守孝三年不过是个名头,禾儿一身素净,头上簪一朵白花,就算是接着守孝了。
吴议尚且没有意识到这个“禾儿”就是后来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韦皇后,只当只个早熟懂事的世家女子,匆匆打过招呼,便问起李璟的下落。
“他呀?”沈寒山似漫不经心地一转头,朝北边一努嘴,“溜去掖庭了。”
掖庭乃是妃嫔所居之地,他一个小小世子,跑去那里干什么?
沈寒山慢慢翻着手头的书本,指头之间簌簌有声:“难得有两个亲人住在宫里,走访走访也是应该的嘛。”
吴议心头一顿,当即明白过来沈寒山的言外之意——李璟是李素节的嫡子,也便是萧淑妃的孙子,萧淑妃尚有二女,就是赫赫有名的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李璟的亲姑妈。
他心道不好,这两位公主已经为武后所难容,若李璟擅闯掖庭被发现……
正思虑间,一阵风声夹着佩剑与环佩乒然一撞的声音便闯入耳朵,吴议还没来得及把目光挪过去,视野里已闯入了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双剑眉刻在星眸之上,一看便知是裴源裴小将军。
裴源手里提溜着李璟,像拎着只小猫似的轻巧利索,往沈寒山屋里一丢,冷冷撂一句:“管好小世子。”
吴议匆忙道一声谢,接过从他手里丢来的李璟,到底也是快八岁的孩子了,身量也不比小时候的轻巧了,乍一被推过来,差点把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等两人站稳了缓过一口气,再往门外看去,哪里还能瞧见裴源半片身影?
虽没问过,吴议心中也明镜一般通明雪亮,肯定是这孩子擅闯掖庭,刚巧撞上太子殿下一拨人马,李弘惯来算脾气好的,才让裴源专程把这乱闯祸的小家伙送回这里来。
不知何时开始,沈寒山这一方小小地盘倒成了太平和李璟两个人的根据地了,现在加上半大不小的一个禾儿,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吴议来不及苦恼带孩子的喧嚣生活,先把李璟拉出门外,躲在院宇的角落里,悄悄问他去掖庭做什么。
“去见两位姑母。”
李璟昂首望着他,这一回虽然不是跪着,脸上那股倔强的表情却是和两年前一般无二,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蓄着剔透的眼泪,又硬撑着不许自己哭出来。
他还记得吴议面前的规矩,哭鼻子是头一等的错误,不能在师父面前掉眼泪。
李璟的答案吴议自然早就料到了,不过想看看这孩子会不会跟自己撒谎,没想到把他委屈成这个样子。
无奈地从袖中摸出一方白巾,像小时候那样,递到李璟面前:“自己擦。”
李璟咬着嘴唇接过白巾,搁在鼻子底下用力一擤,眼泪鼻涕顿时一齐挤出来。他飞快地把眼睛擦干,除了通红的鼻尖和眼眶,半点泪痕都瞧不见。
唯有胸口一口气憋不住,还不时一起一伏地抽一下,吴议不由好笑:“哭什么。”
李璟一双眼睛兔子似的,反瞪着他:“没有哭。”
“那你胸口抽什么?”
“嗝……打嗝。”
……
吴议也不愿意戳破小孩子顽强的自尊心,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擅闯掖庭,知不知道是有多危险?”
李璟低头不语,昏黄的日光落到细长的睫毛上,垂下一片曳动的影。
吴议不由心头一软,到底是自己瞧着长大的孩子,哪里有不心疼的,只能拿出师长的身份教训他。
“你的两位姑母是戴罪之身,现在你去偷偷见她们,就是增加了她们的罪名,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