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霓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面上带起几分笑意来:“臣妾多谢皇上。”
“嗯,”楚洵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举步往外走去,苏青霓心想,可算是走了,她立即跟上帝王的脚步,娇声道:“臣妾恭送皇上。”
岂料这话一出,楚洵的步子停住,转过身来,望着她,剑眉微挑,语气平平道:“谁说朕要走了?”
苏青霓面露疑色,楚洵才继续慢慢地道:“朕今夜留宿坤宁宫。”
苏青霓一脸震惊之色,身旁传来晴幽压低的声音:“娘娘,规矩如此,皇上今夜是要在宫里留宿。”
听了这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迅速收拾好表情,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从善如流道:“臣妾一时误会了,请皇上恕罪。”
……
东暖阁。
摒退了宫人之后,苏青霓看了看铺好的床,又看了看帝王,道:“臣妾服侍皇上更衣就寝罢?”
果不其然,楚洵摆了摆手,淡声道:“不必了。”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女子近身,苏青霓心里想着,却并没有多说,自顾自依靠在床边,托着腮看楚洵宽衣,老实说来,她这位夫君不止皮相好,身材也好,身量挺拔,肩宽腿长,令人见了便觉赏心悦目,苏青霓尤其喜欢看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让人不禁想起细长的竹节,楚洵的手指搭在玄青色的腰封处,白皙的肤色看上去宛如冷硬的玉质。
苏青霓看得有些走神,直到楚洵有所察觉,转头看过来,眼眸幽深,道:“皇后在看什么?”
苏青霓露出一点笑,答道:“臣妾在看皇上呀。”
楚洵薄唇微抿,道:“看朕做什么?”
闻言,苏青霓的面颊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点绯色,道:“臣妾看皇上丰神俊朗,龙章凤姿,颇是倾慕。”
夸赞奉承的话信手拈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望着男人,露出十足的恳切真诚的意味,楚洵听了之后微微怔住,他素来高冷矜持,生人勿近,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此直白大胆的言语,近乎于表白了,对象是自己的皇后,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犹豫了片刻,才语带轻斥道:“不要说这等孟浪之话。”
好吧,这人说她孟浪,苏青霓只好撇了撇嘴,委屈道:“是,臣妾知错。”
楚洵顿了顿,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他这厢犹疑不定间,苏青霓已经在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看样子是不打算等他了,楚洵除去外袍,这才在床边睡下,虽然同床,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照例隔得很远,远到中间简直能再睡下两个人,夜里就算苏青霓在床上打滚也挨不着他。
苏青霓拉着被子,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想起张太妃之前说的话来,还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就楚洵这样子,她估摸着这辈子都不必考虑生子的事情了。
不生也好,听说女人生孩子很是痛苦,与阎罗殿只隔了一层纱,生产之时,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她曾经见过延宁帝的皇后生产,诞下楚劭之前,足足痛了一日一夜,苏青霓隔着殿门听,女人的声音都喊哑了,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直到凌晨时分才终于生下楚劭,然而延宁帝的皇后却因出血而死,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她的儿子一眼。
若非如此,楚劭也不会放在苏青霓的身边养大了。
目睹这件事以后,苏青霓就十分庆幸于自己的夫君死了,她再也不必担心要生孩子的事情。
然而今日乍一想起来,那一盆盆殷红的血水被端出来的情景再次被回想起来,还有女人嘶哑绝望的哭叫声,如利剑一般刺入苏青霓的脑中,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转头看了枕侧人一眼,眼中有着未散的惊恐之意。
这点惊恐恰好被楚洵捕捉到了,他眉头轻皱,疑惑道:“皇后怎么了?”
苏青霓摇摇头,随口道:“臣妾想起曾经做的一个噩梦了,有些害怕。”
她如今扯谎好似家常便饭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楚洵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盯着她看了一眼,才道:“朕在这里。”
他的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苏青霓却莫名从中听出了未尽之意。
朕在这里,不必害怕。
见鬼了,她竟然觉得这句话里透着几分冷淡的温柔,大约是错觉罢。
因着想起那些旧事,苏青霓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盯着床帐看了半天,心里越想越慌,又不敢去看楚洵,怕被他发现,便忍不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双手攥紧了被角,咬住下唇,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慌,她的夫君如今这情形,冷得跟庙里的佛像似的,清心寡欲,大约是想不起来要生孩子的。
等明年她出宫小住了,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少,在行宫里住个半年,期间若是楚洵有点什么想法,说不定等她回来的时候,后宫里已经有几位妃子了,到那时,楚洵想跟谁生就跟谁生,也不一定非她不可了。
这个计划简直完美。
苏青霓终于放下心来,她又攥了攥被子,颇为安心地闭上了双目,而另一边,楚洵却悄无声息地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扯开了,只有一小个被角可怜兮兮地搭在肩膀的位置,欲遮未遮。
他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只见她侧着身子,微微缩起,大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下面,那模样恨不得把脑袋也扎进去,楚洵忍不住想,做了什么噩梦,这么害怕?
他扯了一下被子,扯不动,心道罢了,不跟她计较。
这么想着,楚洵只好往床里挪了些许,调整了一下位置,好歹让被子把身体给盖住了,他阖上眼,渐渐睡去。
岂料到了半夜,楚洵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柔软而温暖,他下意识皱起眉,还未清醒,思绪仍在一片混沌的泥淖之中不得脱离,那温暖的东西在他的身侧蹭了蹭,让他想起从前寺庙里的那一只猫,皮毛柔软,像一团蓬松的棉花。
但身侧的触感却又不像是棉花,更像是……更像是人。
人?!
楚洵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目,那模糊的触感倏然间鲜明起来,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侧的人,纤细的手臂紧紧与他贴着,像三四月间柔嫩的柳枝,将他整个缠缚住,女子柔软的胸|脯,像蛇一样的手臂,还有那腻人的香气……
记忆深处的恐惧渐渐翻涌上来,霎时间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楚洵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苏青霓正睡得模糊间,忽然听见噗通一声,她立即惊醒过来了,睁开双目,揉着眼扭头看去,身旁竟是空空如也,楚洵不见了?
下一刻,苏青霓两眼迷茫,睡意未散,然后看见了她的夫君永嘉帝,从床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跟见了鬼似的。
苏青霓的睡意一下子就一扫而空,目瞪口呆,难道她的睡相这么差,竟然把楚洵给挤下床去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第40章
殿内的空气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苏青霓才反应过来,小心觑着楚洵的脸色,十分心虚地道:“皇上,您没事吧?”
楚洵的表情难看至极,俊美的面上甚至透出几分苍白,还有些狼狈之意,他紧紧抿着唇,周身散发出冷冰冰的气息,道:“朕没事。”
三个字简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苏青霓觉着是自己睡相太差,这才把人给挤下去了,连忙歉然道:“是臣妾之错,请皇上恕罪。”
楚洵理了理衣摆,略微皱着眉头,显然是没有什么睡的心思了,转身就走,苏青霓误以为自己触怒了他,只好也跟着下了床,看他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裳,愣了一下,道:“皇上不睡了么?”
楚洵淡淡道:“该上早朝了。”
苏青霓看了看窗,外面仍旧是漆黑一片,她判断不出眼下是什么时候,但既然楚洵这么说,她也就听着,心里巴不得他早点走,嘴里还要十分恭敬道:“臣妾来服侍皇上吧?”
楚洵的表情一滞,语气僵硬地拒绝道:“不必了,朕自己来便可。”
他很快便穿戴完毕,吩咐苏青霓道:“时间还早,皇后继续睡吧。”
没等苏青霓答话,他便大步离开了,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对政事多么上心呢,急冲冲就赶着去上朝了。
门外,楚洵大步出了殿门,几个太监正靠在廊庑下打瞌睡,昨夜下了雪,这会儿庭中积雪足有一尺来深,李程缩着脖子,廊下背风处放了个小炉子,这是用来给上夜的太监取暖的,他这会儿正背靠着廊柱坐在地上,正眯着呢,忽听殿门一开,他陡然打了个激灵,醒过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猛地弹起来,看见楚洵的身影站在殿前。
李程连忙揉了一把眼睛,迅速收拾好表情上前,慢声细语道:“皇上怎么起了?时间还早呢。”
楚洵僵着一张俊脸,硬邦邦道:“该上朝了。”
“上朝?”李程登时愣住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道:“可是皇上,今儿是年初一啊,不必早朝。”
楚洵:……
……
楚洵走后,苏青霓又睡了一会才起来,晴幽几个服侍着她梳洗穿戴,碧棠道:“娘娘,今儿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可不能迟了。”
大年初一,宫里事情多,苏青霓想想就觉得头疼,心里打算着,等上元节一过,她就向楚洵说,搬去行宫小住好了。
收拾妥当,她先去了养心殿拜见楚洵,然后两人一道往慈宁宫去,一路上,苏青霓还记着今日早上把他挤下床的事情,小心地偷眼看他,但见楚洵面上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记仇。
毕竟这个皇帝小心眼的很。
正在苏青霓心里揣度的时候,慈宁宫到了,她跟着楚洵一道进去,却发现张太妃竟然先一步来了,正在与太后说话,也不知聊得如何,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殿内的气氛并不轻松愉快。
张太妃的表情也不甚好,很是勉强的模样,倒是太后十分从容,见了苏青霓与楚洵来,立即招了招手,笑盈盈道:“皇上与皇后来了,快看座。”
宫人搬了椅子过来,两人行了礼,这才坐下,张太妃美目微转,落在楚洵身上,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太后便先一步问道:“昨夜下了雪,外面冷得很,皇上没有冻着吧?”
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知道的还以为楚洵是她的亲生儿子。
张太妃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一张脸拉得老长,眼里积满了不悦之色,瞥向太后的视线里简直像带了刀子,嗖嗖的,苏青霓这才发现,张太妃的眼睛与楚洵生得很像,一样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只是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楚洵的凤眸中透着十足的冷漠,眼睛看过来时,就好似盛满了霜雪,清凌凌的,而张太妃的眼,则是透着一股子妩媚的意味,眉梢眼角都是骄矜,盛气凌人。
除此之外,张太妃与楚洵的眉眼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然而正是因为那一点气质上的差异,原本三分的相似也就变得不像了。
苏青霓暗中观察着,听楚洵十分有礼地回答了太后的话,却没有看张太妃一眼,于是张太妃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若非有所顾忌,苏青霓怀疑她就要当场发脾气了。
她相信以张太妃的性子,是绝对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忍住了,只是狠狠咬了咬牙,面上面前露出一点笑意,插话道:“皇上近来可是还会心胃痛?”
楚洵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顿时静默下来,他侧头看了张太妃一眼,语气漠然道:“没有。”
张太妃差点被这硬邦邦的两个字给噎死,她揪着手绢,眼中闪过尴尬,还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苏青霓在旁边听了,忍不住看向楚洵,心中微讶,他竟然有胃疾?
大约是因着张太妃问了这一句之后,楚洵便不再说话,只稍坐了一会,便起身要走,苏青霓当机立断,也跟着他一起告辞,离开了慈宁宫。
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太后看了张太妃一眼,面上浮现几分细微的得色,很快又遮掩住了,她略微伸手,旁边的宫婢立即扶着她站起身来,她笑吟吟道:“哀家觉得有些乏了,太妃请回罢。”
楚洵一走,张太妃便不再装相了,她恨恨地瞪了太后一眼,也站起身,冷冷地道:“那就请太后娘娘好生歇息了。”
太后十分愉快,莞尔道:“哀家会的,多谢太妃关心。”
张太妃越是愤怒,她就越是开心,那是一种无可比拟的优越感,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蚂蚱在蹦跶,蚂蚱腿上拴着一根线,无论它蹦跶得多高,线始终是掌握在她的手中。
张太妃满心怒火地出了慈宁宫,仪仗已经在宫门口候着了,一名小太监弯腰将脚踏摆在轿前,张太妃心中正不舒坦,看什么都不顺眼,一脚将那小太监给踹翻了,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本宫养你有什么用?!”
这一句竟不知是在骂谁,那小太监痛呼一声,连忙爬起来跪好,拼命磕头求饶,张太妃一腔愤怒还未散去,又想踹他泄愤,旁边的一名宫婢扶住她,低声劝道:“娘娘。”
她似乎很得张太妃的信任,这么轻轻一句,张太妃就停了动作,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咬牙切齿道:“蕙兰,哀家这是作了什么孽?”
蕙兰垂首,恭敬道:“娘娘,您听奴婢一句劝,且再忍忍罢。”
张太妃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抑郁就此咽下去似的,道:“走,摆驾回宫。”
上轿之前,她恨恨地看了慈宁宫的大门一眼,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总有一日,哀家要让你再笑不出来!”
……
自慈宁宫出来之后,楚洵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苏青霓心里下意识又琢磨起来,他与张太妃之间的矛盾,似乎太过深了。
而太后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苏青霓倒并不是多么关心他,实在是因为有些好奇,不过好奇归好奇,她是绝不会去向楚洵打听的,万一不小心哪句话不对,这人怕是要同她翻脸。
至少在离宫之前的这段日子里,苏青霓不太想去招惹他,免得引火烧身。
伴君如伴虎,明哲保身方是上上之举。
等入了内右门,苏青霓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养心门前了,晴幽小声解释道:“奴婢方才请示娘娘,娘娘未曾回应。”
苏青霓坐在轿子里,立即吩咐道:“回坤宁宫。”
岂料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楚洵的声音:“皇后为何不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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