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也压低了声音,道:“那就先把淮安的事处理好了……”只是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那边彭大老爷已经转身望着裴宴和陶清,道着:“你们俩在那里坐着干什么呢?有什么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有什么为难的事也可以说出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大伙儿一起帮着你们出出主意。”
他总觉得裴宴和陶清早已达成了攻守联盟,不能放任他们两人单独行动。
陶清笑了笑。
彭大老爷怎么想的,他一清二楚,可在这个场合,他犯不着得罪彭家,横生枝节。
“行啊!”他磊落地道,“我和遐光都是喜静不喜闹的,看你们说的兴奋,就没有过去凑热闹。我们俩,刚才在说王七保的事,商量着去见他的时候送什么东西好。”
这下子大家都来了兴致。
如果能从裴宴这里知道王七保的喜好,若是有机会撇下裴宴,他们也可以和王七保搭上话不是吗?
厅堂里又热闹起来。
阿茗却打听到郁棠根本没生什么病。不仅如此,郁棠还在徐小姐那里玩了半天。
他怎么回三老爷呢?
阿茗挠着脑袋,想了半响也没有个主意,跑去找裴满支招。
裴满忙得团团转,哪里有空管他,又见他缠着自己不走,不耐烦地道:“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难道还要在三老爷面前说谎不成?何况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你觉得你有本事能瞒得过三老爷吗?”
阿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果真就照着裴满的意思去回了裴宴。
裴宴听说郁棠是装病,表情很是异样,心里却寻思着,果然是在和他置气,不仅装病不出,还躲到徐小姐那里,明天就是讲经会了,郁家要捐个功德箱,裴家的女眷要捐佛香,她不可能继续躲下去的!
不过,也不一定。
她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
她现在和他置气,如果只是今天一天闭门不出,他说不定根本不会知道。只有明天的讲经会她再不出现,他肯定会发现。
或许她只是想把事情做得自然一些,今天装病,明天不出,就显得理所当然,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一定知道她是装病。
他要不要就陪着她演戏算了呢?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裴宴立刻觉得不合适。
明天的场合太重要了,她要是不出现,太不划算了。
现在怎么办才好呢?
裴宴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让郁棠回心转意才行。
至于她和他置气的事,他得有点大局观,等到讲经会结束了再好好地和她算帐不迟。
裴宴打定了主意通常都会雷厉风行。
他站起身来,对正在商议怎么才能查出那二十万两银子是谁家送的彭大老爷等人,道:“有点要紧的事,我先出去一会儿。大家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说完,也没等彭大老爷等人开口说话,就快步出了大厅,在大厅外的屋檐下站定,吩咐随行的裴柒:“你去请了舒先生过来!”
话一说出来,就觉得不合适。
各家都来了不少幕僚和师爷,舒青要代他招待这些人。况且舒青这个人心思缜密,多思多虑,他要是和舒青商量怎么给郁棠赔礼的事,舒青肯定会觉得他小题大做。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可这不是郁棠这个人特别不好打交道吗?
她可是真干得出来明天讲经会不出现的事!
“舒青有事,还是别找他了。”裴宴改变主意也很快,“我想想,要不就找青沅来……”
青沅细心,又同是女子,应该知道同为女子的郁棠喜欢什么东西。
裴柒没有多想,应声转身就走。
裴宴又觉得不妥。
青沅是他身边的丫鬟,和郁棠的眼界肯定不一样。青沅喜欢的未必郁棠就喜欢。若是让她知道他给她赔礼的东西是青沅所爱,说不定会觉得他是在羞辱她,更生气了。
“裴柒,你等等。”他又喊回了裴柒,站那儿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给郁棠赔礼。
裴柒不知道裴宴要做什么,但见他满脸为难的样子,忍不住道:“三老爷,您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不要请阿满过来?”
他的话提醒了裴宴,裴宴道:“不用,你去把胡兴叫过来。”
裴柒一路小跑着把胡兴叫了过来。
裴宴直接问胡兴:“我得罪了郁小姐,你觉得我送点什么东西给她能让她对我冰释前嫌?”
什么叫做“得罪了郁小姐”?!
胡兴脑子里嗡嗡嗡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定睛朝裴宴望去,却见裴宴正满脸严肃地等着他答话。
胡兴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却换来裴宴毫不留情的嫌弃:“你这是怎么了?没睡好?那你就先下去歇息好了,我再找个人问问。”
他怎么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下去歇息呢?
这正是体现他能力的时候,正是他为主分忧的机会,他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呢?
胡兴忙不迭地道:“没有,没有。我是在想您说的话。”实际上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底,根本还没有主意,但这并不妨碍他一面拖延时间,一面使劲地想办法,还要用眼角的余光窥视裴宴的喜怒,衡量自己的回答是否让裴宴满意:“姑娘家嘛,都喜欢个花啊朵啊的。可男女有别,虽说您是长辈,可到底有点不合适。同理,胭脂水粉什么的也一样不合适。郁小姐呢,是个爽利人,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为人大方,我觉得她说话做事肯定喜欢明明白白。我们平时给人赔礼的时候什么东西送得多呢……”
裴宴觉得他啰哩啰嗦的,当初没有重用他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那就送些点心糖果什么的过去好了。”胡兴的话也的确是提醒了他,既然穿戴什么的不合适,那就送吃的。
郁家不也常给他送点心糖果吗?
他现在回想起来,郁棠好像还挺喜欢吃水果的。
“樱桃应该上市了吧?”裴宴继续道,“给郁太太和郁小姐送两筐过去。还有这几天新上的李子、香瓜什么的,也送两筐过去。京里的窝丝糖、两湖的龙须酥、江西丰城的冰米糕,我上次听老安人说好吃来着,也一并送些过去。然后跟郁小姐说,让她早点好起来,明天一早要好生生地出现在讲经会上。”又觉得光这样说还不能十拿九稳地保证郁棠能乖乖地听话,又道:“你过去的时候,记得跟她说,明天顾小姐也会出现。”
这是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吗?
胡兴喜出望外,生怕这差事掉了,立马应诺,没等裴宴来得及再说两句就疾步而去。
裴宴就觉得胡兴办事不太稳妥,想把他叫回来再叮嘱两句,彭大老爷找了出来,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等你半天了也不见你回来。快,就等你一个人了。我们准备把那二十万两银子分摊下去,就说是我们一起送的。”
这是谁出的主意!
蠢货!
裴宴在心里骂着,不想让厅堂里的那些人知道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事,干脆就顺着彭大老爷回了大厅。
众人果然都在等他。
宋四老爷还在那里嚷道:“印家和利家也是出了名的富贵,他们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吧?”
这一次泉州印家和龙岩利家都没有来人。
不知道是不想参与到这其中来,还是因为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朝廷有意撤销泉州和宁波市舶司的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递话
裴宴并不关心这些。
他知道,宋四老爷的主意在座的诸位不可能答应。
有背锅的,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家族拖下水呢?
偏偏宋四老爷还看不清形势,追着问裴宴:“你觉得呢?”
裴宴看一眼宋四老爷,却从他清明的眸光中看到了无奈。
是啊,能做宗主的人就没有谁是个傻瓜的。宋家如果朝廷没人,就是块任人刀俎的鱼肉,除了装聋作哑,浑水摸鱼,还能做什么?
这一刻,裴宴无比地庆幸裴家的子弟争气,让他还有后手可以翻盘,还有威慑这些人的能力。
他淡淡地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少数服从多数,听大伙的。”
宋四老爷眼底难掩失望之色,望着裴宴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狠毒,然后笑眯眯地靠近了裴宴,低声道:“宋家虽然不如从前,可杭州城到底是我宋家的地盘。若是说杭州城里有什么事我不知道,那是笑话。遐光,你我是姨表兄弟,你看,我们要不私底下说几句话。陶家再好,毕竟也是不相干的人。”
裴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笑道:“不相干有不相干的好处,至少不会打着亲戚的旗号占我的便宜。”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朝着宋四老爷张扬地笑了笑,声音却十分地凶狠,还带着几分阴沉地强调道:“我最恨有人占我便宜了。”
宋四老爷被裴宴这副如杀人恶魔似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心中一悸,脸色有些发白,喃喃不知所语。
裴宴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闲庭信步地在陶清身边落座。
陶清却对他刚才去干什么了非常感兴趣,笑着低声对他道:“我看我们再怎么说,也就是一通车轱辘的话,来来去去,反反复复说的都是那些事那些话。不如用过午膳就散了,你我也可以出去走走。寺外那些小商小贩的摊子应该都支起来了吧?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卖的好了。”
裴宴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幅明媚的春光里,一群衣饰精美,相貌俏丽的小娘子们手挽着手在昭明寺外那些小摊前挑选喜爱之物的景象。
他莫名就有些心烦意乱,甚至都有点坐不住了,特别是看到顾昶还在那里和彭大老爷反复地道:“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应该跟印家和利家说一声。讲经会不是要开九天吗?我看不如趁早给他们两家送个信。就算是当家的一时赶不过来,来个大掌柜也行啊!印家有个女婿在行人司,若是闹了起来,还是很麻烦的。”
说来说去,顾昶就是为了积攒自己的人脉,想让大家都欠他这个人情。
他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凭什么他干事让顾昶领人情?
特别顾昶还成了裴彤的大舅兄。
裴宴突然就站了起来。
有影响力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格外被关注。
裴宴也一样。
所以他站起来之后,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不说,说话的人也都打住了话题,竖了耳朵想听他有什么话说。
裴宴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神色冷峻,声音严厉,沉声道:“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怎么让顾朝阳交差?第二件事,市舶司到底撤还是不撤。第一件事,昭明寺有讲经会,把魏三福请到昭明寺来看热闹,大家坐下来商量这二十万两银子怎么办?这件事由朝阳负责。第二件事,我趁着这机会走趟苏州城,问问王七保这次出京的目的。谁留在这里等魏三福,谁和我去苏州城,众人此时议出个章程来,大家分头行事。”他说完,把在座的诸人都扫视了一眼,这才又道:“大家可有异议?”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最好不过。
只是将原本应该由江南诸世家背锅的关键——二十万两银子,反倒变成了替顾朝阳解决问题。
顾昶嘴角微翕,想说些什么,可抬头却看见彭大老爷跃跃欲试的表情,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裴宴出了个有利于大家的主意,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只会侵害众人的利益,让人心生不快,甚至会猜测他是不是有私心。
他怎么做都不对!
唯有沉默不语。
彭大老爷是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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