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狠狠碾碎一颗栗子,李怀信更不服气,他都没嫌贞白年长,没嫌她一穷二白,更没嫌她阴邪满身,不人不鬼,她倒好,如此不识好歹。
他愿意敞开心扉,她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李怀信气得腾腾冒烟儿,刚转身要走,无意瞧见门框上挂着桃符,直接炸了,怒吼:“谁钉的桃符?!”
还没走出多远的几名弟子闻声回头,莫名其妙。
一名年纪较小的弟子从门后探出身,满脸惶恐地出来认栽:“是,是我,怎怎怎……?”
“话都说不利索。”李怀信火冒三丈:“太行何时连结巴都收了!”
那小弟子脸色腾地涨红,红到脖颈,想辩解,又害怕。他不是结巴,而是听多了这位二师兄的恶霸行径,吓成了口吃。他不明白,年年新春钉桃符,怎么就惹恼了这位二世祖。
李怀信纵身一跃,蓦地将门框上的桃符揭下来,抛进一旁的焚帛炉中,烧了。然后臭着那张阎王脸,对在场所有弟子放话:“太行所有宫门殿门寝门的桃符,全部撤下来烧掉。”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李怀信厉斥一声:“听见没有?!”
“是。”众弟子纷纷应答,作鸟兽散,去揭随处可见的桃符,并一传十十传百的吩咐下去,将各个大殿偏殿的桃符摘下来,齐刷刷扔进焚帛炉中。
弟子们多少不服气,私下里怨声载道:“今天年夜,李老二还有完没完,连桃符都不让挂,是想怎样?”
十几个人围着焚帛炉,议论:“有他在,咱过个年都不消停。”
“总不能他想干嘛就干嘛,这事儿就该跟掌教说,太不讲理了。”
“说了。”一名弟子手捧桃符,是刚从紫霄宫的大殿前摘下来的,他疾步迈下石阶,掷进焚帛炉中烧:“今年不能挂桃符。”
所有弟子不明就里:“为何?”
“因为冯师兄。”他盯着膛炉中的火势,说:“寒时殿一道桃符都没挂。”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忘了这茬,冯天现在是阴灵,而桃符压邪驱鬼,钉在门首,会伤他的魂。
有弟子忙道:“师兄,怪我们,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也怪不得李老二发脾气骂人。”
“大家再分头检查检查,看有没有遗漏的桃符没揭,全部投进火里烧掉。”
众弟子积极分工查看,这次谁也不敢怠慢。
也怪李怀信平常说风就是雨,狗仗人势惯了,从不解释因由,光招人恨。
恨就恨吧,他也不屑跟人解释,自己还一肚子火呢,回来院子都没进,直接绕到后山那口温泉池。
小圆子大气不敢喘,一路小跑的跟着,看见李怀信往后山的方向走,他才疾风骤雨似的卷进院门,将挂了满身的东西通通往地上一卸,顾不得规整,冲进屋里端皂角香料和换洗衣物,动作相当迅捷,腿脚奇快,在李怀信宽衣解带坐进浴池时,他已经气喘吁吁将托盘搁在岩石上,然后抓了布巾绕到其后,长吁一口气,跪下去,将帕子在水里浸湿,谨小慎微地说:“殿下,圆子帮您搓背吧?”
李怀信没拒绝,小圆子才敢拿帕子给他擦,这也是太行恒古不变的规矩,祭祀大典的前夕,必须沐浴洗身。
因为气压太低,整个过程中小圆子都不敢吭声,待擦洗完,李怀信才开口遣人,独自留在池子里泡。
小圆子怕他家殿下闷声不响,气昏了头,走之前冒着被痛骂的风险叮嘱一句:“殿下别泡太久,您晚上还要去太行殿与大家吃年夜饭。”
还好李怀信只是不快地皱了一下眉,没同他发作,小圆子才有惊无险的撤退。
李怀信一向知道自己小心眼儿,没有君子度量,更狭隘到见不得比自己优秀的,比如他讨厌秦暮,原因并不是这人本身惹人厌。李怀信知道自己这种性格不讨喜,哪怕整个太行上下的人都看不惯,他也压根儿不在意,活得肆意妄为。
但如今有关贞白,哪怕听一耳朵,他就受不了了。
只要一想到糖炒栗子,胃里就一阵阵反酸,再加上自己为此干过的蠢事,李怀信脑壳就疼了,像一根指头粗的铁钉狠狠扎进眉心,猝不及防,栽进水底……
与此同时,在房内闭目打坐的贞白倏地睁开眼,好像身临其境般,铺天盖地的潮水涌过来。贞白如风如影,卷出去,寻着记忆中那点模糊的残影,观四周地形,缩地成寸般闪到后山。
李怀信赤身泡在云雾缭绕地温泉池中,水位刚刚没过胸口,感知到有人靠近,如踏疾风而至,这样的速度不可能是小圆子,他警惕地回头,恰与贞白四目相对。
李怀信:“……”
热气往上蒸,蒸得他头脑昏聩。
贞白笔直地立在池边,依旧一副冷定之态,不避不闪,盯着他看。
这么明目张胆盯着人洗澡……
真是……不害臊啊……
她都不害臊,他害什么臊。
李怀信在这束从容淡定的目光中赤身硬挺,他一条汉子,怎么也不能输在气势上吧?
但是,李怀信脸颊发烫,心如擂鼓,他都怕凭这女冠的耳力和敏锐度,会听出来。
水太烫,泡过时辰就开始燥热,又发了汗,这会儿竟觉口干舌燥了。
他迎着贞白的目光,咽了口唾沫,七情六欲突然来势汹汹的,缠上了身。
李怀信眯起眼缝,将贞白从头捋到脚,用尽量沉着的口吻,哑声问:“看够了没?”
贞白微愣,盯着烟波中的人,像在雾里看花,一时间居然忘了来意:“你……”
突然一声狂暴的犬吠声响起,一条黑狗从树丛中猛地窜出来,张着口尖利无比的獠牙,往贞白身上扑咬。贞白方才被那池中妖孽恍了神,危急关头,反应慢了半拍,只得蹑身闪躲,结果一脚踩在岩石边的皂角上。
扑通。
池子里炸起巨大的水花。
李怀信被浇了满脸满头,心里却想,这狗东西简直是来成人之美的。
那黑犬还格外识相的,将人掀到水里后,踩着碎步溜走了。
贞白在水中稳住身形,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李怀信弯起的眼尾。
他在这儿好好泡澡,贞白却突然出现,这居心,李怀信根本不需要加以揣度,他清楚得很,只是这种行为,不太好吧?!
但也无所谓,既然她主动,李怀信心里那点儿醋劲来得快也去得快。
“一会儿要去太行殿吃年夜饭。”李怀信觉得时间上有点仓促,现在不太合适:“我必须到场。”
贞白颔首,脸色如常,看不出失望或者不失望。李怀信无法确定,因为对方向来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勉强,所以现在被拒,贞白才会毫不迟疑的起身,往岸上走?
李怀信又怕她误会,自己拒绝她,并不是不愿意,遂道:“你去么?”
贞白驻足侧首:“嗯?”
只是瞬间一念,李怀信决定带上她:“你也去吧,跟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贞白,你的脑袋里是否充满了问号?
第103章
太行殿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坐落山体中轴线上,背临千阶陡梯,登达太行金顶,建高台之颠,绝壁临天,隐现于云山雾绕间,巍峨庄严。
贞白仰视一眼,随李怀信步入正殿。
所有弟子,早已端坐于案前,目视前方,肩背平直,见李怀信携贞白姗姗来迟,纷纷投以注目,面露惊疑。倒不是太行内部的年夜饭不能有外人参加,只是贞白阴邪气重,又陷舆论之中,李怀信如今堂而皇之地将人带来,并列入座,像是要同桌而食?
不容众人心下暗猜,李怀信已经吩咐上茶点的弟子:“添副碗筷。”
小师妹就坐在对桌,眼巴巴瞧了须臾,张口喊:“二师兄。”
李怀信怕给她点颜色就缠人,干脆不搭理。
千张机和寒山君是最后来的,不约而同侧目,扫了贞白一眼,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冯天没来,据说是因为昨夜挣开缚灵香术跑出寒时殿,偷会李怀信回来时,被寒山君发现,惹得寒山君大发雷霆,遂将冯天彻底软禁起来了,寒山君狠了心要收拾人,年夜饭都不让其参加。
按照惯例,所有弟子纷纷起身,齐齐向掌教及寒山君两位尊者见礼贺岁,然后千张机说几句场面话,年夜饭就开席了。
宴席一视同仁,不开小灶,每桌食案上的菜品一致,四碟爽口凉菜,四道热菜,两盅汤羹,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一顿饭而已,没有多少讲究,只图个节日氛围,大家聚在一起团个年。
以往,李怀信大多时候都要回宫,甚少在太行跟众师兄弟过节,相比而言,宫中的规矩讲究颇多,根本不如太行自在。
但是大锅饭不好吃,味道寡淡,李怀信通常只尝两口,待散席后再回去填饱肚子。
也不知是哪位厨子的创新,居然在白菜玉米馅儿的饺子里加了焖熟的青豆,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一盘干豆丝儿,一盘豆腐焖排骨。
李怀信很倒胃口,筷子戳了戳排骨,就知道这肉质焖得不软烂,太柴了容易塞牙。他就这么挑三拣四的,夹了两口蘑菇和青菜,瞥见贞白咬水饺,细嚼慢咽,凑过去问:“好吃么?”
贞白不挑食,冲他点头。
李怀信心念一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夹了只水饺,用筷子尖剖开皮,把青豆挑出来,搁在贞白的碟子里。
他挑一粒,贞白吃一粒,待一整只挑完,李怀信尝到第一个饺子,点点头,难能可贵的夸:“挺好。”
他又夹一只,照样把青豆挑给贞白。
有弟子抬头,无意看见,一脸不可思议,手肘连连去蹭旁人,一个劲儿的抬起下巴戳对面。被蹭的弟子正在夹水饺,遭同门一肘子撞落入碗里,溅出几滴醋,正郁闷,抬眼就瞧见李怀信和贞白分食一盅莲子羹。
“……”桌上明明一人一盅,还需要分?
李怀信是自己尝完一口,感觉不错,才给贞白盛了半碗,瓷勺在碗沿碰出声响,他递到贞白手边:“圆子在小厨房还蒸了蛋羹,这个可以少喝点儿。”
太行上下,谁不了解李怀信,自己的碗都懒得端,只差张口让人喂,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怀信居然会替人舀羹汤,甚至不停歇往贞白盘子里夹菜,那股殷勤劲儿,他自己不自知,但对桌的小师妹,看得瞠目结舌,醋心大起。这女邪祟根本不像弟子们私下传言的那样,是窃取了二师叔的玉佩,被李怀信抓回来的。
这边二人的小动作,同时引起上座的千张机注意,他微微蹙起眉,心里清楚这个徒弟,最是矜娇,心高气傲,哪是会主动跟人亲近的,更遑论,对方还是个女人。
千张机收回视线,发现寒山君也看着下头两个人,表情一言难尽。
一顿饭在众人的异样眼光中结束,李怀信浑然不觉,一盘儿水饺居然被他挑着青豆吃完了,现在撑得不行。
待所有的弟子都散了,寒山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刚才看没看见?”
千张机当然看见了,但没回应,啜一口茶。
“这俩人怎么回事?”寒山君向来沉不住气,认定了李怀信不是省油的灯,一反常,必作妖:“就在咱眼皮子底下,他又唱的哪出?”
寒山君对怀信偏见很深,哪怕对方一句话不说,站那呼吸都有错,千张机怕大年夜不得清静,两人闹起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好在一席毫无波折的散了,他安抚师弟:“吃顿饭而已,你就别挑剔他了。”
寒山君脸色一沉,顶回去:“你装瞎就罢了,倒反过来责我挑剔他?你偏心眼儿也不是这么偏的!”
“现在就咱师兄弟二人,你也不必总拿话呛我,无非就是挑几筷子菜,按理说,那贞白救过怀信和冯天,怀信心存感恩,对她亲厚了几分,总是理所应当的。”
寒山君这次觉得他可能是真瞎:“那是几筷子菜啊?”按那孽障平常的尿性,会为了吃个饺子,将馅儿里的青豆一粒一粒挑出来,他能有这种好脾气?好耐性?他怕是早就掀桌子了!
还有那女子也是,一顿饭就捡某人剔出来的青豆子吃,能有多好吃?
寒山君就算再不开窍,也看出点儿名堂了:“这两人,怕不是……”
千张机第一个想到杨辟尘,不允寒山君口无遮拦:“别胡说,那女子看着样貌年轻,但实际应该跟辟尘的年纪相仿,也算怀信的半个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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