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仙城,世人皆惊。
要知道,主人要奴仆死,奴仆连犹豫一下都是罪过。奴仆弑主是最最严重的罪名,挑衅了整个世界的规则,城主府立刻下发格杀令,要取她项上人头。
这样的人必须死,决不可开先河。
七十二在荒野中度过了被追杀的三天。杀她的人也一样是奴,她问:“我有什么罪?他要杀我,我当然能杀他。”
“你疯了,他是你的主人,奴怎可弑主?”在追捕的修士眼中,她比手上沾染无数人命的要犯还要丧心病狂。
她反问:“他生来是主人,我生来是奴仆,凭什么?”
“这是天命。”对方道,“你在违逆天命。”
“什么天命,天这么说了吗?这是人说的。”她嘲笑,“人家说你生来是奴,你便信了,一群蠢货!”
“不必与她多言,杀了便是。”
七十二一路奔逃,仗着从小公子那里搜来的丹药法器,硬生生耗死了他们。临死前,负责追杀她的头领说:“你以下犯上,必遭天谴。”
“若真是如此,我动手的时候就该劈死我了。”她举起刀刃,刺向他的胸膛,“可活下来的人是我!”
噗嗤,利刃刺破胸膛,血花喷溅到她脸上。
她面无表情地擦掉了脸上的血痕,头也不回地离去。
半年后,她成功筑基。
这个世界上,修为最高的乃是元婴。筑基修士说少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在偏僻的乡下地方,许多小家族的族长就只有筑基修为。
那么,奴仆若是筑基,能变成良民吗?当然不行。
尊卑乃是天定,如何能依据修为更改,若是如此,奴仆结了丹,难道还能做贵族不成?所以,奴隶永远是奴隶,为了便于修为低微的主人控制,通常还会被要求签订主仆契约。
七十二很幸运,因为她的“主人”未满七岁,签订契约有损神识,故而未曾与她定契,否则,那个小家伙想要她死,她连反抗一下都不能。
可接下来的路依旧不容易走。她杀了自己的主人,得到了“自由”,可这个世界不容许她拥有所谓的自由。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剥夺这本该是人人具有的权利。
她的头上,压着金丹,压着元婴,压着贵良贱的社会规则。
这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496章
七十二自出生起, 就是徐家的奴仆,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但她的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直觉——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被所谓的主人鞭挞时,她这么想。看到有修士因是贵族, 便当众淫辱良家女子而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时,她也这么想。亲眼目睹一个幼童因为贵族小姐心情不好, 就跪在地上当狗的时候, 她更是这么想。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被所有的仙城集体通缉了。格杀令上说她“罪大恶极, 罪无可恕, 人人皆可除之”。
这意味着,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她的敌人, 任何一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动手杀了她, 不管他是良民还是贱民。
她不能再冲动行事,必须极其小心才能瞒住身份。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料到她天分非凡,居然能在半年内筑基,对她的描述依旧停留在练气十层。而作为一个奴仆,她也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画像, 格杀令上的女人平凡得像是街边的任何一个人。
她掌握住了这个机会, 谎称自己是某个小家族的偏支, 想在一个偏僻的小仙城里安顿下来。然而出乎预料的是, 租借洞府的人问她要身份令牌。
“弄丢了。”七十二不知道身份令牌是什么, 随口撒谎。
伙计的眼神立即变了, 又问:“那么路引呢?”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这位姑娘,没有身份也没有路引,鄙店无法租借洞府给你。”伙计语气冷淡。
七十二心知此时露怯只会招人疑窦,故意找茬:“岂有此理,出门在外谁没有个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倒是要和他理论理论!”
果然,她一张狂,伙计反而让了半分:“对不住了姑娘,规矩如此,你还是尽快去找地方补办吧。”
“可恶!”她故意骂了好些气愤的话,看真的无可回转才悻悻而走。
后面没有追兵,她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想办法打听令牌和路引为何物。原来,为了防止有人以贱充良,所有的良民都有户籍,按仙城发放,每户一块身份令牌。
其户主名下的居民,可以用专门的玉简复刻一份,以此作为身份令牌。此外,有些仙城的出入必须要路引,这由各大仙城颁发,写明籍贯姓名,容貌修为,难以作假。
她两者皆无,等于是个黑户,不管到哪里都极其危险。
七十二原本隐姓埋名的计划破产,思忖片刻,干脆另辟蹊径。她找了个欺男霸女的良民,对方的修为不如她,又穷困,买不起奴仆做保镖,被她悄悄杀了。
而后,她便假扮成这人买来的女奴,堂而皇之地在他家里住了下来。
这人是个鳏夫,父母早亡,也无儿女,买个女奴来暖床再寻常不过,街坊邻居无人起疑,直到她彻底摸清了良民的行事,这才趁着月黑风高消失逃逸。
修士闭关多日乃是常事,他家无人进出,邻居也道是那女奴死了,未曾多上心。直到原主人的亲戚上门,方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一主一仆全都没了行迹。
七十二一举得手,发现事情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遂信心大增,开始下一步计划。所有的良民都有血缘谱系,几乎无法冒充,她干脆放弃了这个想法,专门挑作恶多端又有钱的人下手。
然后,利用他们收集来的资源,疯狂修炼。
这具身体或许天赋异禀,常人需要几十年的苦练才能达到的修为,她用短短十多年就做到了。
她结了丹,也成了此地臭名昭著的罪犯。
有许多次,仙城出动了贵族出身的修士,想要除掉她。可是,他们的本事又如何比得上真刀实枪从血海里杀出生路的她?
每一个死掉的对手,都会成为滋润她的养分。她就像是一棵野草,在阳光水分充沛的地方疯狂生长。
有个贵族公子见才心喜,主动阻止了要杀她的人,想要招揽她:“我乃东族之人,只要你愿意效忠我,过去你所做的一切,既往不咎。”
语气大有施恩之意。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你不咎?我本来就没错。”她浑身淌血,却大笑不止,“我和你们一样是父母生养,也有心有脑子,凭什么你们生来就高高在上,我就卑贱如牛马?”
贵族公子冷冷道:“尊卑天注定,你是在逆天而行。”
“那你怕我做什么?”她目光如电,唇边泛起冷笑,“你们都在怕我。”
他断然否认:“怕你?笑话!我只不过是念你修行不易,想要给你指一条明路罢了。”
她笑出眼泪:“你当我傻?你们当然怕我,因为我‘以下犯上’‘以卑杀贵’,却活得好好的,而且越来越好,居然没有天谴。这不就是告诉那些为奴为婢的人,我没错吗?”
围杀她的人里亦有不少奴仆,他们纵然修为比主人高,却还是低人一头,永远永远无法改变。闻她此言,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心里起了涟漪。
贵族公子心知不好,呵斥道:“妖言惑众,杀了她!”
又是激战数日。
她灵力不支,改攻为守,准备逃跑。
但在此之前,她擦去唇角的鲜血,对他们说:“我真是同情你们,人生来有脊梁,你们却自己打断了它。”
“伏法吧。”修为最高的奴仆说,“你是在和所有人作对。”
“总有人会知道我说得没错。”她挺直背脊,轻蔑道,“听说你们对我的格杀令上还管我叫七十二,哦,奴隶想要名字,就只能靠主人赐予?呵,我偏要给我自己取名字。”
她侧头想了想,沾满了鲜血的发丝拂过脸颊:“日月明空,我叫阿曌。”
然后她放出了压箱底的法器,万千朵雷火炸开,烟雾弥漫,她遁入烟火中,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东族的贵公子面如冷霜:“此女狡诈,若不除之,必成大患。传书予其他三族,共同剿之。”
但阿曌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之后十年,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她在荒野之地,建了一座迷谷,到处抱走根骨上佳的幼童,倾力培养他们——既然其他人都无法认同她的理念,那么,她就自己想办法。
她小心翼翼地隔绝他们与外界的世界,尽量保证他们不被贵贱之分的理论污染。这很有效果,迷谷里长大的孩子,并无尊卑之分,如兄弟手足般相处。
三十年后,她试探着让一群人离开,去寻找更多的苗子回来培养。
然而,他们的观点与外界大不相同,很快就被发现。视她为心腹大患的贵族并没有贸然杀掉他们,而是选择了一个有野心的人,告诉他,他本是贵族之后,却被罪犯掳去,与卑贱的奴仆之子一起长大。
他们向他展示了贵族的高高在上,让他看到了世界的真实模样,让他体会到了凌驾于旁人之上的快感。
他屈服了,做了内应。
一场突袭就此展开,迷谷里所有的人都被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她一人。贵公子挥退了随从,与重伤的她密谈:“看到了吗?你的希望已经全部破灭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以你一人之力,是无法与这个世界对抗的。”他缓缓道,“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不妨同你说实话,只要你愿意放弃,我可以给你一个贵族的身份。你可以继续修炼,可以直接拥有一切。”
她讥讽道:“你终于承认了。”
“规则本就是由强者书写的。”他淡淡道,“就算你说对了,又如何?外面谁会信你的鬼话?跪久了的人,早就忘记了怎么站起来,只要让他们跪的舒服一点,他们就会第一个不放过你。”
“我知道。”
他道:“你所求的,无非是自由和尊严,我都能给你。”
“你怕了。”
“我怕了。”
“很好。”她微微颔首,“看在你肯说实话的份上,我也愿意和你说实话——我拒绝。”
他拧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还有人和曾经的我一样,遭受着不公和欺辱。”她看着遍地尸骸,“没有谁生来就是喜欢跪着的,只要你肯告诉他们真相。”
他道:“你真的是个疯子,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人。”她的唇角浮现出笑意,“这还不够吗?”
“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他举起手中的剑,“阿曌,你不能活在世上。”
她深深呼出了口气:“这事,你说了不算。”
灵力自她体内喷涌而出,气流旋转,形成无形的漩涡,天际涌来大片阴云,雷鸣轰然。
他勃然变色:“劫云?你要在这样的情况下结婴?”
“我们赌一赌,怎么样?”屋舍化为废墟,她站在飞舞的尘埃之中,声音轻柔如呢喃,“看看天道会不会杀了我,还是会保住我,继续同你们作对?”
他不过是金丹修为,无法抵抗雷劫,被迫撤退。
但没有走远,他立在山巅,遥遥注视着一道又一道雷电劈下,心脏微微震颤,居然有些害怕——她会活下来吗?天道……到底是站在谁那一边的?
雷劫持续了九日。
看到她出现的刹那,他的脸色惨白无比。他们赌输了,她赢了。
成就了元婴,世上除了四大家族的族长,再也无人能够压制她。可是……他忍不住开口:“你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吗?接下来出手的就不是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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