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渺渺的知识体系里, 论起消灭恶鬼, 最擅长的莫过于佛修——他们赖以修炼的不是灵气, 而是金光,金光可以是信仰也可以是功德, 为人间善之凝聚, 和正气一样, 虽然看不清摸不着,但却有实实在在的效果。
佛修之外, 便是以雷火为主。
她在储物袋里搜寻到一张爆雷符, 随手挥了出去。
雷光烈烈,本该以势如破竹之气劈开鬼魔,可它的力量实在强大,雷火没入血气之中,居然被吞噬了个干净。而鬼魔也被惊动, 血气如烟雾扑散开来, 直冲他们面门。
殷渺渺挥袖一掠,火墙筑起, 将血气尽数挡下。趁此机会,慕天光挥剑而出, 直指鬼魔的核心。
剑锋所过之处, 呆板的人脸扭曲, 发出凄厉的人声——
“我不甘心!我死得好惨啊!”
“杀, 杀光他们, 报应, 都是报应,哈哈哈!”
“冤枉!我死得好冤啊!”
中间夹杂着如泣如诉的哭声,有的撕心裂肺,有的哀伤怨恨,间或一两声婴儿的啼哭,怨毒无比。
慕天光想要摒弃这些声音,但它们无孔不入,一丝丝一缕缕钻进耳朵里,使他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十分不适。
殷渺渺马上明白了:“这和我的‘黯然销魂’一样,是对神识的影响。”
鬼魔是由无数怨魂聚集而成,鬼魂本身就擅长神识攻击,成千上万的情绪凝聚在一起,就好比是个巨大的负能量场,一旦靠近,极其容易被它们影响,失去神智,沉浸在极端的情绪中。
怪不得佛修克他们呢,和尚们念起经文来,恰好可以克制这股怨力。而消灭鬼魔,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它的核心,通常是一只极其厉害的恶鬼,亦或是某种散发着戾气的奇特之物。
消灭了核心,鬼魔就无法凝聚,恶鬼四散,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殷渺渺思忖片刻,有了个大胆的决定:“我去,你替我掠阵。”
慕天光知道她比自己更合适,遂点头道:“小心。”
一圈烈火从脚下燃起,她迈步朝鬼魔走去,恶鬼们前仆后继,神情凶狠,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但是雷火乃是它们的天敌,即便克服了本能的恐惧靠近,也很快会被她霸道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
鬼魔感受到了让自己不适的力量,霎时间,万鬼齐哭。它们每一个都是枉死的怨魂,每个人都是因为戾气冲天才会化为鬼身,被丈夫绞死的无故女人,生下来就被溺死在便桶里的婴胎,一碗毒药夺去性命的无辜路人……它们痛恨、不甘、怨怼,最后一口气死而不散,化成厉鬼。
殷渺渺不停运转明心诀,一边安抚灵力,一边用魂术将自己的神识锁得牢牢的,不给它们丝毫可乘之机。
饶是如此,她也渐渐觉得吃力起来,心灼如焚,怨起恨生:怨前生蹉跎,多有遗憾;怨母亲懦弱,自顾自白绫悬梁,怨父亲狠心,居然要她性命;也怨和卓煜仙凡相隔,和莲生阴阳永别……然而,最恨世道待她不公平,为什么身来是极阴之体,平白吃了那么多苦不说,还要让云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救她?
纵然如今亲密无间,到底意难平!
这个念头一起,殷渺渺自己都吓了一跳,仅存的理智讶然无比:原来,她内心深处最恨的,居然是这件事吗?她以为自己不在意,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竟然没有,而且恨到如今。
她心底苦笑一声,伸出手心,红莲悬浮,焰光荧荧。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恶鬼的戾气,魂术使出,神识如风扫过,强硬地绞杀了最靠近她的几抹意识。
她的心境逐渐平稳下来。
一刻钟后,她踏入了鬼魔周身犹如凝质的血气,浓稠的血浆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沼阻挠着她的前进,铁锈味浓重,几欲作呕。殷渺渺吞下了含在舌下的补灵丹,消耗得差不多的灵力很快被补充,将周身护得结结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鬼魔感知到了不妙,开始疯狂反击。
无数恶鬼不顾灰飞烟灭的威胁,前仆后继地朝她扑了上去。慕天光瞬时近身,剑气如虹,将它们齐齐斩灭:“这里有我,无须分心。”
殷渺渺便放心地把守护的职责交给他,把周身的灵力尽皆灌注到红莲中,烈焰如刀,直劈鬼魔的核心。
万物相生相克,地火为世间至阳之物,本就能克制鬼物,尤其是这鬼魔虽然实力不俗,然而也远远算不上是可怖,照理说,她这一斩,应当可以重创它。
可是没有。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从鬼魔扭曲的影子中伸出,握住了焰刀:“原来是异火,哦,还有金光,这可真是少见。”
殷渺渺讶然不已,结丹时的九道天劫她听任无为说起过,然而自己从未感觉到有什么金光的存在,似乎平日里看不见也摸不着。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神智未失,怎么会在鬼魔的核心?
“你是谁?”
“贫僧法号玄真。”声音温润好听,俨然是个年轻男子。
殷渺渺和慕天光交换了个眼神,语气却柔和下来:“法师缘何在此?”
“贫僧为超度万鬼,以身相饲,没有想到未能成功,最终己身为其吞噬。”玄真叹息道,“我身中舍利为其所污,成了鬼魔的心核。”
佛修的舍利成了鬼魔的核心?这种情况可是极其罕见的。殷渺渺配合得说:“法师高义。”
玄真又道:“幸而只有三颗舍利被污,尚有两颗为我神魂所护。”说着,恶鬼间隐隐透出些许金光,惹得它们十分痛苦,嚎叫着扑了过去。
“那可真是万幸。”殷渺渺握住了慕天光的手指,勾了勾,示意他什么也不要说。
“你们来得恰是时候,便替贫僧解脱了吧。”玄真温和地说,“作为报答,我这两粒舍利子便赠予二位,盼你们今后多行善事,超脱恶业。”
殷渺渺神色不变:“那是自然。”
玄真便松开了握住焰刀的手,合十微笑:“阿弥陀佛。”
殷渺渺握着刀,刺入了鬼魔的核心,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碎裂成了两半,恶鬼失去了凝聚的核心,从拥挤的一团解脱出来,重新变回了一个个独立的鬼影。
可是它们并没有散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他们,如乌云遮天蔽日。
而鬼魔原本存在的地方,残留着一道虚影,隐约可见是个白衣的和尚,眉清目秀,气质出尘:“恶鬼凶猛,二位可以我的舍利护体,离开这万鬼哭坟。”
殷渺渺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就劳烦法师了。”
两颗舍利凭空出现,金光大盛,恶鬼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但一靠近便被光驱得魂飞魄散。
慕天光心觉此行过于顺利,但又无甚可疑之处,只好维持沉默。殷渺渺却像是很感激,不住和对方攀谈:“不知法师在何处出家?若我等能离去,便将法师的舍利送返回寺。”
“不必如此。”玄真的残魂遗留在舍利上,时隐时现,“贫僧云游四方,无所归处,劳尊驾费心了。”
“原来如此。”
舍利不能始终护持左右,走出一段路后,殷渺渺和慕天光又恢复到了原先消灭恶鬼的节奏。以防玄真带领的路存有陷阱,他们半途改了前行方向。
但他似乎没有发现,只字未提。
两日后,他们到达了万鬼哭坟的边缘。
“贫僧就送二位到此吧。”玄真合十,“保重。”
言毕,身形消散在了空中。
殷渺渺不禁怀疑,难道是她和慕天光在一起,运气也变好了,能够半路遇贵人?
慕天光也放下心来,神色和缓:“他似乎对你我无恶意。”
“嗯,看来你我的运气不错。”殷渺渺拿了个含有禁制的锦袋收入舍利,到底是不放心,“出去分?”
慕天光没有意见。
至此,他们已经到达了第四座山的山脚下。
登山的过程自不必赘述,这是难得的休整时间,若是碰见妖兽便斩杀烹食,夜间便寻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宿营休息,期间自然免不了一番亲热。
实践真是最好的老师。
某些人没有看过避火图,亦未见过多少真刀实枪的场景,然而现在已经能非常熟稔地渡舟赴巫山了,还甚好地汲取了过往的教训,猜到了水中别有滋味,自发解锁了新地图。
“早知道当初就不救你了。”满地水迹,殷渺渺披着衣衫,漫不经心地用灵力收拾干净,“平白耽误你这么多年。”
慕天光:“……不是这样的。”本来说起此事便如鲠在喉,可今日想到那时有着她的存在,心中的阴郁竟然不知不觉消散了些许。
“不是这样是怎样?”她问。
他沉默了会儿,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明日应该就能到山上了。”
“不知道这回会是个什么幻境。”殷渺渺揉了揉太阳穴,“早点休息吧,估计也不容易过。”
两人便就此睡下不提。
次日,他们到达了山顶,第四座山和第五座山之间弥漫着灰雾,乍看起来很像是当初在第一座山上往南面看到的场景,但雾气和雾气之间没什么区别,按照梅花图的数目,应该还会有两座山。
殷渺渺没有太过在意,对慕天光道:“摘花吧。”
这次摘的是一朵绿萼梅。
花落的刹那,新的幻境出现了。
第218章
这回是特殊的浸入式幻境, 无真实记忆, 全盘接受设定,与“穿越”成瑶桃的情况又有不同。
现在的“殷渺渺”是个修真家族的旁支, 天资寻常, 修炼三载才堪堪引气入体,每日不仅要修炼, 还要想办法为自己谋取资源,日子过得艰辛而充实。就这么过了十年, 她十七岁,炼气三层, 在族中属于没有希望的那一种。
修炼的资源有限,自然要紧着有天赋的人,像她这样的废柴,很快就被家族放弃。但他们放弃的方式不是任尔自生自灭, 而是物尽其用,年轻漂亮的处女, 什么时候都能充当礼物送人。
“家族养了你这么多年,也轮到你为族中做贡献了。”没什么感情的生父说,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王娘子吧。”
殷渺渺当然不会同意,哪怕失去了记忆,人格是不会丧失的。她心知正面反抗无用, 父亲是筑基修士, 一根手指头就能按死她, 所以表面上柔顺地答应了,背地里却准备逃跑。
(时隔两世,面对同样的困境,她居然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决定。)
但和真正的前世不同,虽然筹备完全,哪知人算不过天算,父亲此夜难以入眠,去院中散步,刚巧抓住了预备逃跑的她。
结果可想而知,一顿毒打不说,还被亲人亲自送到了王娘子处。
王娘子是族中的客卿,擅长魅术,专门负责调教修为低的女子,好把她们当做礼物打包送给家族攀附的贵人。
调教的内容一言以蔽之:伺候男人。
要是做得不好,就得脱光了跪在院中被毒打,寒冬腊月浇冰水,炎炎夏日跪铁板,区区炼气三层的修为,最多只是强身健体,连个法术都用不出来,只能咬牙受着。
殷渺渺很识相,可不晓得怎么回事,王娘子对她非常苛刻,做得再好也没用,动辄打骂羞辱。后来还是有个女孩看不下去,偷偷告诉她是因为她的父亲专门关照过了。
“说你以前逃跑过,要是不好好‘教导’,触怒了贵人,就要连累全族。”
她就这么过了五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终于,她被家族送给了贵人。
谁知那天贵人心情不好,粗暴地蹂躏了她以后,嫌弃她伺候得不好,把她赏给了属下。一个修为低微的女修,落入一群把人不当人的家伙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人、尽、可、夫。
肉体的疼痛固然难以忍受,但更令人崩溃的是摧毁人格与自尊的性侵犯。而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会来救你,没有人同情你,为了得到一颗不让自己快速走向死亡的培元丹,就得付出身体的代价。
不再具有人格,只是被人泄欲的玩物;不再具有价值,除了身体的器官。
洒扫的凡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都这么脏了,是我我早就一头碰死了,还修士呢,一点骨气也没有。”
“婶婶说她不知廉耻,喜欢被男人那个呢。”有人吃吃笑着,自以为知道了什么值得说道的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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