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总算满意了,手背覆着额头,半晌,嗤嗤笑了声:“算了,我随便说说。”
“嗯?”
“我不能只对师哥好,怎么能叫师哥只对我好呢?”她闭上眼,困意上涌,“不能这么不公平吧。”
云潋道:“没有关系,师妹开心就好了。”
殷渺渺说:“我只是喝醉了,醉鬼的话是不能当真的,知道吗?”
他轻声笑起来,声音很温柔:“睡觉吧。”
殷渺渺便真的睡着了。
*
赏月宴后,风云会就是真的结束了,聚集在紫微城的修士陆陆续续离开,四散天涯,兴许一别就不会再见,就算再见,也未知是哪一年的事了。
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殷渺渺准备继续游历,打发了两个师妹回东洲去,恰好白逸深有事回宗门,便托他一路看护,早早买票离去了。
向天涯也是要走的人,问起他的打算,便说:“记得稻禾庄的事吗?盼兮和我说了些线索,我要去看看。”
殷渺渺记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向天涯道:“说是中洲发生过类似的事,突然一整个村子不见了,说是妖修的手笔。”
“妖修?”她不解,“怎么说?”
向天涯沉吟道:“你知道有些妖兽捕杀了猎物之后不会马上吞食,而是会在身体内存着吧?”
殷渺渺点了点头,妖兽的特性与动物相似,譬如松鼠体内就有颊囊,可以存储食物,妖兽亦是如此。有些大型妖兽的食囊巨大,能储存许多猎物,等于有个随身小仓库。
“说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土系妖兽,体内有芥子空间,一口就能吞下一个村庄,喜欢豢养活人当食物。”向天涯对这个说法感到匪夷所思,但不是这样,又解释不了稻禾庄的情况,“这事太玄乎了,我打算去妖修聚集的地方查查。”
“很危险。”殷渺渺警告他,“化形的妖修起码是元婴了,你去就是找死。”
向天涯耸耸肩:“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又不是没有人修与他们接触,小心点就是了。”
殷渺渺知晓拦不住他,想了想,把一块晶莹剔透的翠色玉牌递给他:“给你。”
向天涯接过来一看,玉牌上写着“冲霄宗翠石峰”几个字:“这是什么?”
“当年给莲生赎了身,为了方便他在门内行走,特地给他做的。”殷渺渺叹了声,“三大宗门名气响亮,你要真是遇上什么倒霉事了,多少能给你兜着点。”
不看僧面看佛面,冲霄宗的令牌在手,妖修多少顾忌三大宗门的地位,行事方便不提,关键时候指不定能保命。
向天涯不和她客气:“那就多谢你了。”
“拿着这个令牌,你能直接去冲霄宗找我。”殷渺渺不想说太过沉重的话题,故意道,“尤其是被人逼婚的话……”
“有理有理,我得好好收着,救命符呢。”向天涯装模作样地贴身收了起来。
殷渺渺看着他发笑,笑着笑着,想起离别在即,不禁又惆怅起来。他看出来了,笑着捏捏她的脸:“舍不得我啊?没事,我不急,这回我送你。你是什么打算?”
“我要去趟秋洲的仙椿山庄。”
她现在手上有柳叶城的迷心花种子一份(凌虚阁弟子的身份就是方便),涟洲不知名山洞的迷心花尸体一份。要是能知道这两份样本有什么不同之处,或许就能推导出对方实验的真正目的。
这件事专业度太高,天底下恐怕只有仙椿山庄能够办到。
向天涯料她不会无故起意,必有缘由,也就没有多问:“什么时候走?”
“五天以后。”
“行。”向天涯问起飞英来,“小孩是怎么的?”
说起这个,殷渺渺忍不住想笑:“他不想回宗门,死活赖着呢。”风云会已经结束了,慕天光想叫飞英和门派的大部队一起回归元门去,可他坚决不同意,赖在客栈里不肯走。
向天涯不以为然:“他炼气就到处跑,现在筑基了要他待在门派里当个小孩子,谁能乐意么?归元门对门下弟子也太溺爱了吧。”
“不一样,飞英是失而复得的。”殷渺渺委婉地说,“几个长辈管得严,不然怎么老跟着慕天光?别人哪敢带他。”
飞英的大师伯赵远山已经结婴成功,作为掌门的首徒,未来多半是要继任掌门之位的,而师父承宫也颇得掌门器重,在门派担任要职,两个人都对飞英宠爱有加,相应的,管得也就格外严格,生怕他在外面出了事。
像乔平这样的弟子,与飞英关系好归好,然并卵,压根不敢把他带出九一城。数来数去,也就慕天光,好歹是“小师叔”,算是个长辈,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地位非同一般,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总而言之,飞英绝对不会同意离开他家小师叔的,不然结丹之前他都没机会离开九一城了qaq
这可是会闷死人的!
向天涯乐了:“这管得也太夸张了,你说他大师伯……”
“嘘——”殷渺渺给了他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向天涯了悟:“看来不止我看出来了啊,你说小孩儿自己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他机灵着呢。”殷渺渺感慨,“但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向天涯摇摇头:“小孩儿真不容易。难为他肯自己争取,要不然迟早要养废了。”
“这也是历练。”殷渺渺笑了,“我们就看他这次能不能成功吧。”
*
飞英对现在发生的事早有准备。
在出门前,他就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看完风云会就回去。长辈们的疼爱他不是不懂,但他从凡人界到修真界是为了求道,是为了修炼,不是为了在门派里当只横着走的大螃蟹。
门派里很多人喜欢他,但他提出要跟着去历练,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知道是大师伯和师父的意思,能够理解他们的“为你好”,但却不赞成。
他四五岁的时候,原来的师父就带着他东奔西跑了,风餐露宿是常事,鞋子磨破了一双又一双,脚下起了层厚厚的茧,遇见过土匪,遇见过突发的山洪,最危急的一次,他师父把他放在一个木盆里,架在最高的枝桠上。
他就趴在那儿,看水一点点淹上来,整个人冻得手脚失去了知觉。污浊的浑水里,飘满肿大的尸体,有牛羊猪的,也有人的,还有比他更小的婴孩,像是一只发胀的大馒头。
可他还活着。
师父告诉他,修道的路就是这样充满了艰辛,但只要有坚定的信念,就可以一直走下去。
不要怕吃苦,吃苦也是修行。
他不想走师父、大师伯安排好的修行之路。
他不能因为长辈们的担心就放弃自己的“道”。
个人有个人的“道”,他要走自己的修行路,并为此做好了准备。
要是死在了外面,那就是命。
和他师父一样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第185章
抗争几天后, 慕天光和飞英各退了一步。
飞英不再要求跟着慕天光去历练, 但坚持不回宗门, 要留在紫微城的仁心书院上课。
“上完课我就自己坐飞舟回去。”他讨价还价,“或者小师叔你们回宗门的时候,转道过来接我也行。”
慕天光和乔平是打算留在中洲游历,时间未定,想来不会太久,把飞英留在紫微城, 倒也未尝不可。
飞英再接再厉:“姐姐说可以托孔前辈照顾我, 你们不用担心, 而且在紫微城里能有什么事?”
紫微城有仁心书院院长这个元婴大佬坐镇, 仙城又有重重结界,归元门亦有金丹真人长驻于此,安全系数是没话说的。
慕天光思量再三, 同意了他的请求:“每个月寄一次信。”
“保证按时汇报行踪。”飞英高兴坏了, “谢谢小师叔, 你最好了。”
慕天光:“……”他又亲自带飞英去拜见了仁心书院院长, 恳请他多关照一二。对于飞英的身份,院长亦有耳闻, 自然好好地答应了下来,当面叫了孔离过来,让他照顾飞英。
孔离这头被殷渺渺拜托完, 又被自家先生关照, 觉得自己保姆的头衔是摘不掉了。
可他能怎么办呢?当然只有满口答应啊。
再说, 带男孩子总比带楚蝉这个小姑娘方便。听说这个小朋友是一心修道不搞恋爱的,那真是太好了!
*
敲定了飞英的事,分别就近在眼前。
理论上来讲,离别的最美的意境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执手相看泪眼”,这才比较符合男女主角的台本。
可惜的是,坐飞舟的月台下,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子。
茶棚一家连着一家,卖早饭卖午饭也卖晚饭,面点的香味儿、醋酸味儿、灵乳的奶味儿、八宝茶汤的果仁味儿交织在一起,勾得人不断分泌唾液。
城中几家老字号的店铺支起摊子,包装精美的礼盒一摞摞叠着,什么“紫微城特产”“糕点大礼包”“什锦果脯”,为来不及买伴手礼的人提供贴心的一站式服务。
还有总角孩童挎着篮子,清脆地叫卖——
“仙师,仁心书院的《风云榜》出了,只要十块灵石。”
“仙子,最新出的《风云会比赛实录》要吗?才五十灵石,包您了解整场风云会。”
“《风云八卦》只有最后十份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热闹,喧嚣,烟火气。
殷渺渺驻足,觉得可以买个橘子。
开个玩笑。
她最后买了一叠小册子,官方、八卦一个也没放过,就当是路上消遣了。
两个人亦无多少离愁,聊得都是有的没的:“这个什锦果脯比散装贵了两倍,钱可真好赚啊。”
“是啊,所以你为什么要买?”
“因为没有买。”
向天涯服气。
天色渐亮,行人愈多,去往秋洲的飞舟悬浮在高空,结界打开,云梯层层而下,落于月台之上。
买了票的人陆续上船。
向天涯见她停步不去,问:“等飞英?”
“是啊,说一定要来送我。”殷渺渺眺望片刻,笑了,“来了。”
“姐姐!”飞英是和孔离一起来的,“赶上了赶上了,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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