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上海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虽说孙禄卿并不喜欢生活在拥堵中,可这也实在是太不习惯了,这不,大街上除了对面卖早点的摊子还冒着白烟,街上连个送报纸的都没有了,可见即便是战乱,人们归家的心,依旧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和影响。
“点儿?”
孙禄卿穿戴好衣裳,便从卧房走出来,下了楼,走到灶台旁,把放在上面为了怕天儿冷,会被冻住,所以总是这样暖一暖的发油瓶子拿起来,倒出一点在手心上,抹在头发上,再拿木头梳子,从头梳到发尾,一扭头,便是看见在一旁放着大锅的灶上,拿着勺子,忙活着的陈泽安。
眼角余光撇过挂在墙上的咕咕钟,眉头紧锁,开口嗔怪,可眼底全是暖如春风般的美好,“你这孩子,怎么又起来得这么早?娘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早饭这点事儿,娘来就行了,你呀有空还是多去督促着画儿,这孩子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疯,还有你那陪着这臭小子一块儿的你妹妹,这丫头也真是的,上课总是听不进去,人家张老师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吧!她还不乐意了,整天就知道想着她的那些什么虫子爬得最快,什么蛇牙齿里喷出来的毒液能最快让人死掉,还在屋子里养一大堆那些毛毛虫,螳螂什么的,我可真是受够她了,你说她哪里还有个女孩子家家的模样,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把她嫁出去才好了...................”
孙禄卿有个小毛病,就是一旦啰嗦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不过对此陈泽安早就习以为常了,继续手上的工作不停,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着孙禄卿讲得每一句话,在觉得差不多到时机时,才插嘴打断,“娘,好了,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直儿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从小就那样吗?不,应该说现在的她跟小时候的她比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那时候就是蹲在那看蚂蚁她也能站在蚂蚁洞里看上一整天,现在好些了,也聪明了,知道直接把东西抓回来慢慢仔细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每天特地跑到那些地方去。”
“你呀.......护短妹妹也得有个程度不是?”孙禄卿将已经抹好发油的长发用红绳系好一根俩手臂粗的油麻大辫子之后,在脑后绕着盘了一个包,拿嵌了云纹图案的簪子别好,将发油放回原处,转身朝着陈泽安走去,抬手,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眉心狠狠点了一下,“能随便什么事都由着她自个儿的心意来吗?孩子,你得拿出点大哥哥的气势啊!可不能让弟弟妹妹踩你头上啊!”
陈泽安一笑,抬手,揉了揉被戳痛的脑门儿,顺道把锅子里已经看着煮得差不多到面片子捞出来,拿碗盛好一份份,放在一旁准备好的木托盘里头,摇头,无所谓,“娘,什么踩的,画儿,直儿,羽儿比我小,我做大的,本来就应该多些谦让他们的,再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拿来这些斗法的,我和弟弟妹妹,可不像娘和爹那样。”
陈泽安是故意提起陈立夫的,因为没办法呀!他要是再不多刻意提醒着,孙禄卿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丈夫,没离婚。
而且这件事于情于理,本来就是孙禄卿错在先,不管怎么说,孩子也是夫妻俩共同拥有的,任何一方都没有理由单方面的去拿掉这个孩子,剥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孙禄卿故意隐瞒自己去堕胎的事也就算了,还恶人先告状的跟陈立夫闹着分居,本来就应该她先去找丈夫求和的,既然她拉不下这个脸皮,死活不去,一拖再拖,那陈泽安也不能让她忘记有这么一件事,混水摸鱼,蒙混过关。
都说知子莫若母,好歹也是自己身上割下的一块儿肉,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养了这么久,陈泽安翘起尾巴,孙禄卿都知道他是拉屎还是撒尿,更别提这已经不是头回陈泽安和自己说着说着话突然把话题绕到陈立夫身上去了,一来二去的,她能不知道这小子打什么如意算盘?
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好了既然你都上手了,那娘就不用帮什么忙了,我看你做得也挺好的,娘就负责去把画儿,直儿,羽儿喊下来吧!”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孙禄卿又开始了装疯卖傻,借机开溜,可这次陈泽安在同一个地方摔了这么多次,怎么着都学聪明了一些,伸手便拉住了孙禄卿的胳膊,又将她拽了回来,将已经放好一碗碗片汤的托盘端起,放在她手里,“娘,还是我去喊吧!你把面端出去放好,一会儿可能会有人来,你直接给他开门就是了,是我一位认识的人。”
“同学?”
“不是,就是一位朋友,你不要问人家那么多,让他进来就是了,应该很快就到了,你快端着东西出去吧!”
“好吧!”
这时孙禄卿才发现盘子上摆了八碗片汤,可他们母子一共才六个人,多出来的那两碗应该就是还给等会儿的客人吃的。
孙禄卿一边把碗放好在每个位置的前头,一边歪头,寻思着既然陈泽安有朋友要来,这孩子还是这么多年头回往家里面带人,自己要不要换身好一点的衣裳,今天实在是穿得有些随意。
而且听陈泽安刚才的语气,反复确认个不停的举动,可见今日来家里的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至少对陈泽安而言很重要,不然他绝不会特意嘱咐的。
要知道从前家里无论大小什么样的事,他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哪怕是陈立夫和孙禄卿分居之后,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孩子才接受父亲真的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这样慢得比老乌龟还慢的性子,虽然不大可能来者会是个女孩,可她也不想陈泽安的朋友回去之后会说陈泽安的娘亲一点也不重视孩子的朋友。
所以也没犹豫多久,放好盘子里的碗之后,转身,便果断上楼去了。
陈颖瞧着一下火车,半刻也没肯歇着,拽着就往熟悉的小路上走着,也不叫辆黄包车,过了霞飞路,转大概五六个街口左右,就到了麥琪路。
陈立夫,孙禄卿的家便在麥琪路的最里面,是一栋两层式的小洋楼,有个小小的前院,里头当着秋千和一些摇摇木马,看着似乎许久没有被修剪过草地上洒满了花牌,全是小儿子陈泽宠的玩儿意。
陈颖从前来过这里一两次,那时候她的父母还在,她还住在老家,没怎么出来过,来,也不过是正月的时候跟着爹妈过来串串门,不过对于孙禄卿这个婶婶,虽然总共俩人也就见过一两次面,她倒是对其很是喜欢,举止得体,雍容大方,关键是人很实在,和别的官太太那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知道孙禄卿是学书法出身的,曾几何时,她也吵着闹着让爹娘给她学过一阵子,为的就是想要像孙禄卿那样的气质,可惜怎么看都是东施效颦。
后来爹娘没了,那些书法字画,也就自然而然的荒废了,当初她好像还跟孙禄卿说过要把自己的作品拿给她看呢!
如今两手空空的,也不知道待会儿如何给她解释才好。
不过幸好如今有比这儿更让孙禄卿注意的事,那便是许久未曾归家的陈立夫。
要知道刚才在火车上的时候,此人还同陈颖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是死在外头也不会回去上海的,结果这时候走在从火车站到自家小洋楼的路上走得比谁都快。
“二叔,您不是说死都不会回来吗?”陈颖看着前头拉着自己的手,健步如飞的陈立夫,没忍住,打趣道:“怎么?咱们不回老家了?”
陈立夫怎会听不出来陈颖语气里的调侃,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这丫头一眼,龇牙咧嘴,“你这孩子,也不想想,二叔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爹妈,不让你惨遭蒋介石的毒手,那宋美龄岂是个好招惹的主儿,你要真应了你大叔的话,跟蒋先生好上了,那姓宋的不弄死你,你可真是祖上修了大恩德了。”
“不就是要找地方躲起来嘛!回老家也是躲啊!干嘛非得拉下脸来回上海,您这么不喜欢,再说了,我若是不愿意的事,谁能逼我去做?大叔也没追来呀!可能是死心了,咱还是回去吧!”
陈颖心想怎么说都是我帮了你,因祸得福,帮了侄女又得回老婆的芳心,其实你和嫂子一人退一步不就好了,非得俩个都死要面子活受罪,怪谁啊?
但嘴上却没说出来,只是不痛不痒的劝阻,身体却丝毫没有往回走或者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走得比陈立夫还快了。
陈立夫见状,便松开了拉着她陈颖的手,叹气,苦口婆心之后是得逞后的得意笑容,“小颖,你还不了解你大叔那性子,不达目的他是誓不罢休的,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容易放过你,二叔想过了,老家太明显了,还是这儿好,反正我和你嫂子吵架的事,谁都知道了,你大叔一定想不到我居然能拉下脸皮跑回来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