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长春的雪下的比往些年头都要晚上许多,北方的天气从十月中旬一般就开始慢慢入冬了,初雪不是在十月底就是在十一月头,或者正好夹在中间,可今年却直到十二月份了,雪花才开始铺天盖地的掉下来,不过才一个晚上,屋顶地上已经积了满满一层的雪,雪的底下还有一层不算厚但也不算薄的冰,靴子踩上去,滑滑的,差点儿没摔总是整个宅邸起得最早的那个,吴延卿一个四仰八叉,不过摔了也没什么大关系,雪深人把脚踩上去已经快过膝盖了,所以即便是真的摔了,也不会有多疼的。
不知不觉吴延卿已经在长春足足待了两个月了,眼看就快正月了,可吴家上下,却全然没有任何过节的气氛,死气沉沉的,加上屋外大门匾旁挂着的白纸灯笼,倒是朝相呼应,般配了。
“也不知道大嫂今天的身体是不是好些了,昨晚看她多喝了半碗汤,再这样疯下去,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吴延卿看着门外蒙蒙亮的天,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跟坐在身后屋子里的谭桔说话一样,话语里有些哀痛,可面上却是一脸的平静无波,似乎两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还有眼前的悲惨境况,都跟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过路客,局外人。
吴延卿还记得很清楚,两个月前那天晚上,吴茂把李士群带来,宴请,他也跟着聊了两句,因为疑惑莫倾征的事,遂先行溜出来询问林小悦了,那天晚上,正好是要开城,不过他们谁也没想到吴世泽他们竟是回来的这样快,一时间,到处都是枪声。
后来吴延卿才知道那天李士群来吃饭并非偶然,更非是一时兴起,他是瞅着四叔他们的,表面上自己一个人进来,其实外头早就被重兵围了两三个圈了,四叔带回来的那个十几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当时虽然很混乱,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看见他了,姣好的面容,对男郎而言,未免有些过于玲珑别致的身段,只可惜双眼包了两圈纱布,似乎是受了伤,不然他还真想仔细瞧瞧那双眼底下一汪水是否真的是那么的透亮,也不知为何当时心里莫名其妙就冒出这样的想法,后来仔细想来,也真是奇怪了,他从未见过他,怎知他眼睛透亮?可他就是知道,没有什么理由,也解释不清楚,反正他心里很肯定就是了。
他下意识想跑去帮他,可他刚上前,耳畔便传来“扑哧”一声,接着便是听到大动静跑出来的吴雪卿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吴亦恼怒的吼叫,何隽,张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自己,与自己对视,还有躲在自己身后,和自己一块儿出来的林小悦倒吸冷气的声音。
再来,吴延卿的眼前便只剩下瞪圆一双眼,应该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么死了,往后退了几步,翻了个身,面朝地背朝天的倒在院前石砖地上,胸口因为抽出刀,血浆奔涌而出,将尸体下的砖地染红了一大片,方才还在和自己说话,不过眨眼间便成了一具毫无动静,冰冷尸体的吴茂。
凶器是从吴世泽背上袋子里抽出的虎柄大刀,行凶者,是双眼受伤,被四叔带回来的姑娘,吴延卿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几乎是闭眼睁眼的几秒钟,吴茂头刚着地,原本还傻站在原地,只不过不同于何隽,张球那样是被吓到,而是全程紧锁着眉头,显然脑袋在活动,并且在事情发生到不可挽回的局面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立刻做出应对的吴世泽便将手握刀柄,一脸凶相,浑身杀气腾腾,若是双眼没有包着纱布,大概会锐利不亚于她手上的尖刀,随时会让任何一个看向他的人,不寒而栗的那位陌生男子,抱起,带走了。
直到现在也没出现过。
他没来得及问,虽然他也知道当时那种情况,即便来得及,也完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奇怪,明明那个陌生得吴延卿一点印象都不曾有过的俊俏男儿是杀了他大伯父的凶手,不过他心里却丝毫未曾同家里听闻噩耗的人一样,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话去责备过她,他居然有那么一点点觉得他做的是对的,自己的大伯那是死有余辜,而且这一点点随着时间正在无限的放大,直到现在,他每每想起吴茂,这个刚见面就送别离去的大伯父嗤之以鼻。
整件事很明显是吴茂和李士群做好了交易的,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刚好的事,至于交易内容,人死了,现在已经是不得而知了,可吴延卿总觉得那不是什么见得光的缘由,只是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吴茂似乎是靠在那男郎的耳旁说了一句什么话,才遭此横祸的。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谭桔从摆在屋子中央的圆椅上起身,飘到吴延卿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知道碰不到,还是做样子安慰安慰,语气却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样子,严肃得跟什么似的,“你节哀顺变吧!虽然我看你好像也没多难过的样子,不过那个男郎不是普通人,道术十分凌厉,可见其根基有多深厚,而且你四叔那把刀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刀,邪气冲天,出鞘时天地间鬼哭狼号的哀怨似乎比一般时候要厉害许多,可见里头住着一位大人物啊!绝不是我这种小鱼小虾惹得起的,却唯独对你四叔,还有那位男郎格外顺从,要是换成我和你,只怕手刚够到刀柄,就直接被聚集在那柄岛刀上凌厉刀风给砍成十八段还不止了,而且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念出灭杀咒,还是对生人,宁可折寿也要让你大伯永世不得超生,可见那男郎跟你大伯应该是有些恩怨的,而且事情也是你大伯自己闹出来的,说实话,不值得可怜,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
吴延卿摇头,“没有,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也不知道四叔他们走到哪了?球当时也跟着走了,想找个人问问都不成,何隽啊何隽,你说你嘴巴那么紧做什么?要我说几遍我没怪那男的,你才肯相信,还是真的不知道下落?”
何隽这连月来,倒是尽心尽力的陪在吴雪卿身侧,寸步不离,也从没见他和谁通风报信过,这是大嫂,吴茂的正室毕万倾派去监视何隽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可大嫂秉着宁可杀错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思,一直不肯放弃,明知无用,还是在何隽,吴亦身边布满了眼线,祈望他们哪怕有其中一个和吴世泽或是张球取得联系,甚至连张球远在异国的弟弟张圆,似乎正和吴亦闹着离婚,已经分居差不多半年有余的二嫂温璐也没放过,几乎是天罗地网的去抓人了,可还是什么收获也没有,反倒是人精神状况越来越疯癫了,闹得吴家上下,那叫一个鸡犬不宁。
“茂哥啊!茂哥啊!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啊!茂哥啊!”
这不昨儿晚半夜才消停,这会儿日头还没完全出来,又是闹了起来。
吴延卿闻声,扭头,朝西厢房方向看去那里临近厨房,想必林小悦也已经快要被折腾得崩溃了,“还是今天就送她离开吧!又不是什么人,何必这么折腾人家,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她?”谭桔听到动静,也跟着吴延卿一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吴延卿这里说的她是什么意思,点头,“也是啊!可人家未必愿意走啊!你都和她说得那么清楚了,她还能在这儿忍着两个月没走,可见其毅力,爱你爱得发疯的心,不过我始终不太明白,小悦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对她怎么就这么残忍,连面子也不给,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人家好歹是个姑娘,脸皮儿薄,你这样,不怕她做傻事啊?”
“李士群也在派人监视我。”吴延卿答非所问,转身,走到门边,抬脚,跨出门槛,一边抬手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将滑至手臂的披肩,拉回肩膀上,踩着雪,脚步依旧轻盈,似乎已经走习惯了,朝西厢房走去,“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躲不了了,谭桔你和一般的鬼不一样,不喜欢吃人的肝脏反倒喜欢吃眼珠子,这是为什么?”
谭桔不太明白吴延卿突然问自己喜欢吃什么做什么,更不明白话题是怎么从他个人感情问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到自己爱好上面的,但还是回答了,“为什么?就是喜欢啊!觉得好吃就吃呗!”
“对啊!哪有什么理由的,林小悦,我就是不喜欢,也不想和她一直待在一起一辈子,所以就打发她走呗!”吴延卿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点头,顺着谭桔的话说下去,“谁也不耽误谁,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而且发生这么大的事,老太太那边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通知,烦着呢!现在没空,也没心思去想儿女私情,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吴延卿的神色,明显就是在说我自己的是我自己会想,你别再多事插一脚进来了,谭桔也并非那么不识时务的鬼,自然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就是人家在生气,明明你自己都做过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能第一时间理解他,不理解就算了还尽添乱。
赶紧摆手,在心里和好相处林小悦道了声歉,“那成吧!你别后悔就行,还真别说,林小悦这小妞,长得是有几分姿色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自己想清楚吧!我只是待在你这儿混口饭吃,别的,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了,省得又被你赶走。”
“你知道就好。”吴延卿点到即止,也不好赶尽杀绝,惹毛了谭桔这个老酒鬼倒没什么,问题是他背后那一帮鬼朋友,要是都被他叫来,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道术这种东西..........除了师从高手,是否可以自学?自己既然注定要看着这些东西一辈子,总要学些个什么防身之法吧?那些书,不能荒废在那里呀?到底是谁写的?怎么也没个作者名?奇怪的事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的来,不过........
“那男的若是找到了,我倒是挺想拜他为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