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荣耀的莫过于随着皇帝入住离宫。但这只是一小部分人才能有的荣耀。
谢玉璋亦在此列。
邓婉对她说:“亏得蕙娘有了身子,骂我的人才少了些。最好曼娘、茹娘也能赶紧有孕。只我劝过陛下带她们两个一起来,陛下只不准。”
她说着,叹了口气。
谢玉璋道:“你看看你,什么才是对的,你心里清楚的很。”
邓婉道:“我当然知道。只我‘该做的事’和我‘想做的事’,它重叠不上,我有什么办法。”
“你的胆子,当真是大的。”谢玉璋道,“我当时只为劝解你,现在颇后悔,怕将来若有什么,你怨恨我。”
邓婉道:“我是那等人吗?你虽劝了我,但做决定的是我自己。”
“昔日我养在大母膝下,大母与我说,别羡慕男儿章台走马肆意,因他们要迎风顶雨,撑起家族;也别窃喜女郎缩在内宅安逸,因我们不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那时年少气傲,听了便以为自己懂了。颇有几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沾沾自喜。直到后来家里把我嫁给杀得河西世家都胆裂的李十一做劳什子平妻,我才猛醒来,以为这一次真地懂了大母的话。”
“到嫣嫣没了,虎头也没了,我又恍惚一场大梦,此时看谁都与从前不同了。”
邓婉道:“你劝我固然是令我下定了决心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却是我看着邶荣侯夫人张氏,才知道原来女人可以这样活。可以不必汲汲营营于内宅,不必温良恭俭让,不必为这一切的一切束缚着自己的本心。”
谢玉璋道:“她自有她的倚仗,且谁知道以后呢。”
邓婉道:“女子们内宅汲汲营营,也不过就是为了‘以后’有个好收场。只张氏让我明白过来,‘以后’和‘眼下’给我选,其实也可以选‘眼下’。纵以后不好了,我眼下也恣意过。这一辈子我遵从过本心,值了。”
谢玉璋叹道:“你也有你的倚仗。”
邓婉冷笑:“家里只是贪心。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从前在河西时能比得了的吗?不过是尝到甜头,想要更多罢了。他们生了我,养了我,但我折身嫁作平妻,又降妻为妾,此恩已经报过了。接下来,我不过是想为我自己活罢了。”
“别说了。”谢玉璋叹道,“嫉妒得想咬人。”
邓婉笑了。只笑完,也叹。伸手握住了谢玉璋的手,同情道:“你啊,就苦在这一个姓氏上了。”
但凡谢氏哪怕是个庶族平民之家,以谢玉璋的人品,都可以海阔天空,挣脱这一切了。只恨谢氏偏是前朝皇族,不经过一代两代,脱不去这枷锁。
“那有什么办法呢,都是命。”谢玉璋道,“只我不能让这命打倒就是了。”
回住处的路上,谢玉璋犹羡慕着邓婉。
邓婉家族无忧,又遇到李固这样的良人,她便可以肆意,只遵从本心。
世人不许女子“妒”,然谁人面对爱人会真的没有一点“妒”。邓婉遵从本心,并不劝皇帝选秀。
李珍珍却是要更多的女子分薄宫中现有女子的的宠,故而选秀一事,她谏得最多。
崔氏呢,崔氏又不一样。她位列四妃,坐拥皇长子,眼睛里看得便不仅仅是后宫宠爱这点事了。贤良之名才更重要。
至于三嫔,谢玉璋常出入宫廷,李固后宫的情形她摸得十分清楚。
三嫔出身决不低于邓婉崔盈,奈何她们来得晚,李固势已成,心已硬。从一开始,妻妾之分便在李固心里有一道清清楚楚的线。即便后来崔、邓二人都被降妻为妾,这条线也始终不曾变过。甚至李固因为歉疚,对崔、邓二人都更优容。
三嫔从来没有被给予过走进李固心里的机会。
李固是个有温情且长情的帝王,然帝王的情,终究是有限的。
谁又不是呢,但凡是个人,“情”都是有限的,只能给予自己想给的那些人。
谢玉璋同侍女往回走,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她高兴起来:“林三哥!”
林谘不是一个人,他还和别的人在一起,都是年轻有才干,简在帝心的人。他们都被赐予了随侍离宫的殊荣。只这一群人中,自然属他最耀眼,芝兰玉树一般。便是这样听见谢玉璋唤他,转身一笑,便令人觉得胸间都开阔了。
“殿下。”他唤道。
谢玉璋走过去,与众人见礼:“诸位大人。”
几个年轻人纷纷还礼:“永宁殿下。”
谢玉璋道:“三哥也随侍吗?”
“正是呢。”林谘说,“殿下的礼收到了,实是惊喜。正想找机会见见殿下,当面道谢。”
便在前两日,林谘订下了洛州宴氏女。谢玉璋知道后,叫人送去了份贺礼。
谢玉璋很高兴:“三哥别客气。三哥喜欢就行。我挑来挑去,觉得这个三哥一定会喜欢的。”
林谘笑起来,琼花盛放,道:“不能更喜欢了。”
这两人的美貌撞在一起,实在耀眼。弄得旁人都不好意思往他俩身边凑,竟有些想默默地退后。
只这两人话也不多,招呼打过,一个道谢,一个客气,永宁公主便笑着离开了,端的是光风霁月。
便有同僚忍不住问:“仲询,永宁殿下送了什么礼给你?”
林谘道:“郑颍州的《留王夜宴图》。”
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价值万金的古画珍品。
林谘道:“是殿下以前的嫁妆,她和舍妹亲如手足,也不跟我见外。”
林谘妹妹和永宁公主之间的事大家都听说过,林谘的妹妹更是订给了杨侍中的次子永宁公主的表兄杨怀深,以后就是实打实的亲戚。
惹得同僚们对这份“不见外”的贺礼艳羡不已,纷纷说等夏猎结束,定要去赏画。林谘都含笑答应了。
西山过去便是平原,从前赵时代便被皇家圈为猎场。这一日在离宫休整,第二日下山行猎。
老天爷很给面子,这一日天气十分晴朗。数不清的旌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帐子一顶接着一顶。
谢玉璋恍惚有仿佛回到了草原的错觉,又失笑,此处离云京不过一日路程,若快马加鞭,一二时辰亦是能到。
她一夹马肚,先去了女眷聚集的地方。
李固此次行猎,后宫只带了李珍珍和邓婉。她二人在女眷中自然是众星捧月。
说来也可笑,邓婉近来风评颇不佳。不管男人女人,若提起李固后宫必然要指责她两句。连带着邓家都被人数落。
可不管背后说什么,真到了眼前,失去了孩子的邓淑妃反而比从前更受追捧。许多贵妇人围在她身边。
道理其实很简单,邓淑妃敢与娘家闹翻、敢不支持选秀,敢公然不要孩子,她倚仗的是什么?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皇帝呗。
皇帝登基三年,还是第一次对某个女人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态度。
在众人眼里,邓淑妃失子是因祸得福,反而获得了皇帝的怜惜,对她格外优容。她现在这风头甚至要盖过拥有皇长子的崔贤妃了。
皇帝才二十多岁,什么太子,什么大位,都得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呢。搁在眼前,邓淑妃便是无子,也是宠妃。
县官不如现管,谁现在得宠,谁就是现管。
谢玉璋本是想来找邓婉的,见这场景,就识趣地不过去了。毕竟她没有什么利益需求需要去奉承二妃,机会让给别人吧。
她与邓婉遥遥碰个眼神打了招呼,带着侍女和护卫们直接往猎队那里去了。
有人看到,惊讶说:“永宁公主今天也参猎吗?”
今天是夏猎首日,由皇帝开猎。因为人多,声势浩大,女眷们都暂不参与。待明日之后,便可自由行猎了。
邓婉微微一笑,道:“她可是从漠北杀回来的,见过我们没见过的,经历过我们没经历过的。不过行猎而已,又不是打仗,对她不算什么。”
李珍珍也赞道:“永宁的马骑得多好啊,她云京生云京长的,比我们西北的将门女儿都强。”
二宫皆为永宁公主说话,那原本有点酸话想说的,也默默吞回肚子里去了。
永宁公主八面玲珑的人,与后宫往来亲密,皇帝优容她,她自己又是个火辣辣敢当街射箭伤人的性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这些贵妇、贵女们便眼睁睁看着那一队衣着靓丽的女子纵马加入了男人们当中。
第146章
谢玉璋带着侍女护卫加入了队伍中,前后左右乌泱泱的人马。新朝第一次夏猎,各家贵族子弟都颇为兴奋,转头见到美貌冠京华的永宁公主,更是情绪高涨。只中原人没有草原人那样热烈奔放,不会大叫也不会唱歌,顶多问一句:“殿下也一并去吗?”
谢玉璋笑着回答:“是呀,手痒得紧呢。”
亦有人赞道:“殿下的马真好。”
谢玉璋的答道:“是漠北马。”
漠北马闻名天下,中原唯有河西马可与之匹敌,众人赞叹艳羡。
整队的号角响起,队伍微作调整。
谢玉璋身份高,便纵马上前,立在了前排。她的侍女护卫都在她身后,自成一队。各家亦是如此,各自带着自家的随扈。
这是皇帝宣示武力的仪式,亦是贵族子弟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各家子弟连穿衣都经过精心的挑选,既不能穿得不起眼,也不能穿得太花哨——经过这几年的观察,皇帝似乎对过于奢靡花哨的装扮十分无感。
于是乌泱泱的队伍里,李固扫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衣裳格外鲜亮的谢玉璋,骑着马莹莹发光。
李固早知她会参加。因皇帝这样大规模的狩猎,有许多规矩在里面,不仅需要个人的技艺素质,更有队伍的整体配合。参与人员都得早早报备。
谢玉璋被分配在左翼。离他很近。
号角又响了一声。
胡进道:“陛下,时辰到了。”
众人都看过来。
李固抬起了马鞭:“今日,弓不虚放,箭不虚发,同乐!”
他马鞭抽下,马蹄踏出的瞬间,男人们呼喝声起。
谢玉璋身在队伍中,瞬间就感到身周诸人的血热了起来。她一马鞭抽下,漠北带回来的宝马随着队伍窜了出去。
马蹄声雷动,呼喝声交叠。
因是皇家猎场,这里是不许平民私猎的。只这几年又没有皇家来猎,大牲小畜都繁衍得极荣盛。
队伍集结之时,草甸上便有成群的野羊、麋鹿好奇地看着这边。及至马蹄雷动,这些动物也受到了惊吓,撒开退狂奔了起来。
人类的队伍紧追不舍,带起了大片的烟尘。
李固打个唿哨,他身边的亲卫便在疾驰中变幻队形,几下之后,李固的马就已经来到了谢玉璋的身边。
“能跟上吗?”他喊。
疾驰中只能大声喊。谢玉璋也喊:“能!陛下别管我!”
李固看谢玉璋控马的手法便知道她骑术十分精湛,甚至不输给他的亲卫。她的侍女和护卫们也很不错,毕竟是在草原上历练过的。
李固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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