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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玉璋把脸埋在林斐肩头,无声地流泪,打湿了林斐的袄子。
  她们两个一直留在车上,直到宿营的帐篷都搭好了,林斐才给谢玉璋擦了擦脸,便是从下车到帐篷只有几步路的功夫,也给她系好斗篷的带子拉好风帽兜住头脸才放她下车进帐篷。
  侍女们已经支起小炉烧好了水,投好了热手巾给谢玉璋净面。林斐给她轻轻涂上珍珠膏,唯恐她的皮肤在这么冷的地方皴裂了。
  谢玉璋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一样,任林斐为她做这些。
  侍女们都眼中含泪地笑着。
  从前朝霞宫里,徐姑姑夹在淑妃和公主之间十分谨慎,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所以林斐入了朝霞宫,分了她的权,她其实乐得放手。她这态度影响了诸人,朝霞宫有什么事,大家其实一直是以林斐为主心骨。
  现在,林斐追来了,朝霞宫诸人……人齐了,心也齐了。
  真好。
  用了晚饭,又洗漱过。分别三个月,林斐和谢玉璋这一晚自然是要抵足而眠,好好契阔。
  “今天早上知道了昨晚的事,我和嬷嬷都极后怕。”林斐心有余悸道,“谁想得到王石头那样无用,幸好,有李将军在。”
  她搂住谢玉璋问:“珠珠,她们告诉我,将军逼着国师去逼着可汗发了誓,一定会遵守和大赵的协议,真的吗?”
  谢玉璋说:“真的。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换作是我,也只有这一个法子。”
  林斐叹气:“希望能管用。”
  谢玉璋安慰她道:“他们信奉祖神,通常情况下,会遵守对祖神发的誓言。但李固也提醒我了,男人在这种事上常常靠不住。所以以后,可汗要是醉了或者什么,我们一定要小心。”
  两个都是少女而已,谢玉璋才十四岁。从前她们冰清玉洁,胜过这塞外的白雪,何曾谈论过什么“男人”、什么“这种事”。如今两个人谈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感到羞涩,两个少女都神情凝重。
  “不怕,珠珠。”林斐躺在谢玉璋身侧,握住她的手,轻声告诉她,“我们在一起,就不怕。”
  谢玉璋和林斐握着彼此的手,都觉得心里满了,再没有分开时的空洞洞。
  帐子里静了许久,谢玉璋望着林斐起伏的身形轮廓,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翻了个身,搂住了林斐,咬着她的耳朵说:“阿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斐微怔,只听谢玉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她的秘密:“我……知道未来。”
  林斐愕然,侧头去看谢玉璋。
  谢玉璋枕在软软的枕上,鸦青秀发铺开一片。她的眼睛在昏暗帐子里幽幽地发着光。
  “什么?”林斐迷惑。
  当林斐出现时,谢玉璋虽恨虽怒,内心深处却有了一种真实地握住了什么的感觉。那种孤身一人无可依靠的感觉,忽然便消失了。
  谢玉璋终于明白,前世她们两个在一起太久、太深,原来早已经视对方为自己的半身。
  她将林斐留在云京,便等同于将自己割去了一半。
  太痛了。这种痛,一直压在“这是为林斐好”的信念之下,她才能一直撑下去。
  她幽幽地望着枕畔的林斐,眼泪滑落在枕间。
  “我提前知道了漠北使团上京,我提前知道了他们要求一个真公主。”她轻声道,“阿斐,你日夜都和我在一起,从前的我,是那种会想到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手的人么?”
  当初林斐的确困惑过。但在谢玉璋将她诓骗至勋国公府强将她留在云京之前,她从未想过谢玉璋会对她说谎。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斐问,“什么叫知道未来?那是什么意思?”
  谢玉璋擦擦眼泪,撑身坐了起来,林斐也坐了起来。两个人拥着被子说话。
  “我做了个梦,还记得我那次被魇着吗?我做了一个得很可怕的梦,在梦里,我过了一生。”
  谢玉璋缓缓地,以“做梦”为说辞,和林斐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事。
  她给她讲了和亲之后遭遇的种种,阿史那大婚夜硬闯,夏尔丹强夺,乌维抛弃,大赵的覆灭,以及最后……她们是如何回到云京。
  林斐听得骇然。
  因为谢玉璋的目光是聚焦在空气中的,她讲述中途不曾磕绊过,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讲一个梦,更像是讲自己的经历和回忆。
  而她讲述的那些遭遇,林斐光是听着都心疼得抽抽。
  “是梦啊!是梦!”林斐心疼地搂紧谢玉璋,“别怕,别怕。”
  “不……”谢玉璋却咬牙道,“不是梦,我活了那样的一生,最后,是你握着我的手送走了我。”
  “不管是不是梦,总之,现在已经跟你那梦里不一样了是不是?”林斐问。
  谢玉璋点头,落泪:“我尽力去布置了,我没想到王石头会那样没用。”
  林斐问:“王石头又是怎么回事?”
  谢玉璋便给她讲了,她们两个被送到蒋敬业手里的时候,王石头和他的弟兄们是怎么样一身肝胆地闯入大穆军营去救她们。
  “原来如此。”林斐点头,“怪不得,你把这几个人都提拔了上来。我原就觉得奇怪。”
  几个月前的那许多小小的困惑,如今都有了答案。谢玉璋突然的成熟、种种举措,便都有了逻辑可循。
  震惊过后,困惑解开,林斐便飞快地理了理思路。
  “所以,大赵会亡,而我们终有一日会回云京去。”她抓住了最重要的两点。
  谢玉璋点头:“是。”
  她挫败地说道;“可这中间的日子太难了,我、我努力想去改变,提前做准备,可都失败了。”
  林斐道:“怎么是失败呢?你看,你第一道难关,昨晚,不是安然度过了吗?”
  谢玉璋黯然道:“那全是运气,李固他全然是临时起意才折返回来,才……”
  “你错了,珠珠!”林斐打断了她,她的眸子闪闪发亮,“我觉得不是运气。”
  谢玉璋诧异:“不是?”
  林斐问她:“梦里的你可曾关注过李将军吗?”
  前世吗?谢玉璋答道:“没有。”
  林斐问:“那么梦里也是他为你送亲的吗?”
  “是,”谢玉璋叹道,“但我那时不知道。前……梦里的我,是从前的我,只知道哭泣自伤,什么有用的事都没做。”
  “看吧。但你现在知道,你还知道他未来是什么人。所以你提前去接近了他,梦里他或许是不在你身边,也或者因为身份、因为跟你之间的牵绊没有多到值得他出手,所以那些不好的事发生了。”
  林斐越说脑子越是清醒,眼睛中有光彩。
  “但现在你提前做的事对他造成了影响——你别瞒我,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是了,这就是牵绊啊。你不断地接近他,让他对你喜欢越来越深,深到昨天晚上他不放心特意来看看你,结果呢,阻止了那老东西!”
  “你看看,这不是偶然和运气,这是因果!”林斐握紧谢玉璋的手,告诉她,“这是你亲手造成的改变啊!”
  林斐的话给谢玉璋今天哭了一天哭得混沌了的脑子注入了一丝清明。
  是的,若不论过程,单以结果论,她入草原的第一道坎,已经迈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自怨自艾了,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决不让那些事情再重演一遍!”
  “这才对。”林斐欣慰地笑了。
  她心中又泛起一个疑问,她便问:“珠珠,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全是你的遭遇。只说最后是我陪在你身边?可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在哪里呢?我难道眼睁睁看着你遭遇这些事什么都不做吗?我不信的。”
  谢玉璋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心脏像被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一样疼痛。
  你……不是什么都没做,你是,做得太多太多了!
  你不惜此身,事事挡在我前面。我经历的,你都经历了,我没经历的,你也经历了。
  为了我,你侍奉阿史那,你侍奉夏尔丹,你侍奉乌维。最后,我们都以为此生就会留在草原,都以为乌维可以依靠的时候,你决定停药,给乌维生孩子。
  不,你哪里是为乌维生孩子啊。
  阿斐,你从未说过,可我知道。
  你那是,为我生孩子啊。
  【我们中原人认为正妻是男人所有孩子共同的母亲。】
  阿斐,在你心里,只奉我为主,只认我为正位。所以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所以你生下了他们。
  只因为,我这为难产伤过的破败身子,再孕育不了孩子。
  谢玉璋搂住林斐,她声音发抖:“你不要问,不要问。”
  林斐沉默了许久,抱住她:“好,我不问。”
  谢玉璋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停止发抖,但她紧紧搂住林斐不肯放开。
  “阿斐,以后我跟你,”谢玉璋脸埋在林斐的肩头,“决不再分离。”
  “当然了,不然我追来干什么。”林斐欣慰说,“你不许再丢下我了。”
  她说:“当年,我便对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过誓,此生和你,绝不分离。”
  【而我,决不跟我的公主分离。】
  第44章
  谢玉璋说了不理阿史那,便不理阿史那。反正天这么冷,她都缩在车里和林斐说话。
  阿史那被国师逼着对祖神发了誓,在赵公主满十七岁之前不踏入她的帐子。他也识趣,真的不再往谢玉璋的帐子去,只是白日里过来凑在谢玉璋的车旁隔着窗子跟她说说话。
  他嗓门老大,说话如打雷一般,脸皮也厚,谢玉璋不理他他也不在意。
  他说:“宝华啊,今天有太阳,出来骑马吧!”
  谢玉璋说:“我要被冻成冰块了,才不出去!”
  他说:“宝华啊,你那匹马太肥了,是河西马吧?比不上我们漠北的马,我送你一匹真正的宝马吧!”
  谢玉璋说:“你的马不好看,我不喜欢!”
  每次阿史那碰一鼻子灰回去,他身边的人都笑得前仰后伏。
  “这还得好几年呢,可汗可有得磨了!”他们哈哈大笑。
  阿史那笑呵呵地摆摆手说:“长大就好了。”
  林斐和谢玉璋同车,她看着她,沉默许久才问:“他喜欢你这样?”
  “是。”谢玉璋神情平静,“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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