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的少年仙君懒懒地靠着墙,一双桃花眼泛起点点笑意:
“我可没说都给你,今日我生辰,特意花钱借了厨房自己煮的一碗长寿面,总得让我吃上一口吧?”
一听是人家亲手做的长寿面,虽然今天也是她的生辰,沈黛也连忙就要推辞:
“那还是……”
“不过这么大一碗,分你一半,倒也无妨。”
他顺手就拿过手边木架上摆放的空碗筷,在一旁空位上坐下。
附近的弟子对视一眼,状似无意地在他们隔壁桌坐下,原想竖起耳朵八卦一二,不料一抬眸就对上了玄衣仙君的一双笑眼。
“看什么呢?”
少年生得一双潋滟桃花眼,烛光映在他冷白肤色上,显出玉石一样的质地,本该是翩翩少年郎,可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狐狸一样的不可捉摸,不达眼底的笑意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被他盯着看的弟子心里已经怂了,却碍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强撑颜面:
“看、看你怎么了?这可是纯陵的地盘!我看什么还要同你报告?”
沈黛眉尖微蹙,纯陵弟子极重君子风度,这弟子这般语气,很是失礼。
她正要出言制止,那玄衣仙君却丝毫没被激怒,勾唇笑得桃花眼弯弯:
“自然是不需要同我报告的,就是不知道道友想要偷听人说话,这凳子坐不坐得稳了。”
话音刚落,以这少年的足底为圆心,荡开一阵强悍的修为威压!
食舍里数十个外门弟子普遍都还未筑基,哪里扛得住这样的越级碾压,几乎连一丝抵抗之力都无,刚才还躲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弟子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被当头一棒痛击,离得最近的那几个,甚至捂着胸口哐当跪地!
玄衣少年慢悠悠用竹筷挑起细面,恶劣地睥睨一眼:
“看来,是坐不稳了。”
那股强悍的灵力威压又在顷刻之间被收束得无影无踪。
劫后余生的那几个弟子回过神来,岂止是坐,连站在这里都不敢,拔腿就仓皇逃出了食舍,像背后有什么恶鬼追逐似的。
也不怪他们畏惧。
食舍众人,连带着沈黛都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刚才的灵力威压,如果不是他刻意避开了她,就连沈黛也不能完全抗住。
——这人境界,已入金丹期。
这个世界的修真界,没有动辄几千岁的寿命,成仙飞升者更是寥寥无几,近乎传说。
至于境界,放眼修真界,寻常修士十岁练气,十八筑基,迈入金丹期时通常已人近中年,且若非道心坚韧,到了金丹就很难再往上修炼。
因此衡虚仙尊二十七岁突破元婴期,成了纯陵十三宗长老之一。
大师兄江临渊十八岁结丹,已是仙门五首中排的上号的天才。
而这少年看上去比江临渊还小一两岁……
这样的少年天才。
为何从未听过他的姓名?
剩下的弟子们被此人修为惊到,匆匆溜走了大半,还有剩下的,再也不敢嘀咕沈黛的闲话,只能吃完饭就赶紧跑。
方才喧闹的食舍霎时安静下来。
玄衣少年对周遭人的畏惧视若无睹,他抬眸提醒:
“不饿吗?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沈黛蓦然醒神,扫了眼周围的神态各异的弟子们。
说到底,在这些弟子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个辈分高点的小丫头,压在他们头上,既不如大师兄威严,又不如二师兄背景深厚,更不比小师妹讨喜可爱。
她自作多情将自己摆在小师姐的位置,可却从没想过,别人是不是真心当她是师姐。
还好,她很快也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沈黛抿了抿唇,抛开这些杂念:
“多谢仙君的面,不知仙君如何称呼,师从何派……”
“我叫谢无歧。”
他倒是答得坦然。
“不是什么修仙名门,玄洲阆风巅,青泥小剑关,芸芸下三千宗门里一剑宗而已。”
玄洲。
阆风巅。
沈黛确实没听说过,她成日闷在纯陵修炼,修仙十多载,本门认识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多少了。
她还欲再问些什么,低头却瞥见他推碗的那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干净,然五指的每一根手指却都戴了一枚银色指环,若非他人生得好看,手也漂亮,这一手的戒指怎么看怎么像中二期的非主流子。
沈黛忽的回忆起了什么。
“白日在山门外,出手拦住我大师兄的,是你吗?”
她那时杀红了眼,注意力全在江临渊身上,揍了江临渊一拳后又目眩耳鸣。
只看清那个出手的仙君以手中缠丝作武器,还有着玄衣束银冠的轮廓,具体长得如何,却没看得太真切。
谢无歧单手撑着下颌看她,语调倦懒:
“唔,真只记得这个了啊?”
沈黛:?
“什么意思?”
什么叫“只记得这个”,她还应该记得什么?
沈黛满头问号,对面的少年已自顾自地吃起面来。
“白日的事情不必挂怀,只是随手而为罢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原本锋芒夺目的少年轮廓在雾气里显得柔和。
“倒是你,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能忍痛的女孩儿,前些天见你们戒律台惩戒弟子,那弟子人高马大,挨了一鞭子就哭爹喊娘倒地打滚,怎么鞭子打在你身上,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沈黛一愣。
低头吃了两口面才答。
“我是体修,自然不怕痛。”
谢无歧闻言抬眸,似觉得她的话好笑。
“那你可真厉害,那些修炼到元婴期的体修,怕也没人敢说自己不怕痛的。”
沈黛没接话。
怕痛又有什么用呢?
宋月桃那样的小师妹哭一哭是我见犹怜,她作为衡虚仙尊的弟子,第十三宗的小师姐,当众被处罚已经够丢人,若挨上一鞭子还哭,那可真就是废物点心了。
“总之,今日多谢了。”
沈黛郑重说完,又低头看了看。
“还有你的面。”
谢无歧已三两口吃完那半碗面,他起身:
“都说了,不必挂怀,就当我日行一善。”
说完抬脚就要走。
沈黛没想到他说走就要走,连忙也把碗里剩下那几口面囫囵塞进嘴里,匆匆跟上。
“等、等一下!”
夜深人静,远处的焰火也销声匿迹。
谢无歧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沈黛不过慢了一会儿,追了好半天才追上他。
“谢仙君!谢无歧——!”
一连喊了几声,前后那宽肩窄腰的少年才略略放慢脚步。
侧目瞥了眼一路急行,额发凌乱的小姑娘,他懒洋洋道:
“怎么,还没吃饱?还想让我回去再给你煮碗面?那恐怕是不行了,今天分你半碗已是破例,我这手艺,日后是要给我未来道侣洗手作羹汤的,不好给别的女子下厨……”
他语调轻佻,沈黛不得不打断:
“不是吃面!”
“那就是要报恩?”谢无歧将沈黛上下打量一番,桃花眼笑意勾人,“那就更不必了,我什么也不缺,只缺个漂亮美貌的道侣,按照凡人界的话本子,你要报恩便只能以身相许,可我又不喜欢小孩儿……”
沈黛满头问号。
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道侣,这是什么恋爱脑啊?
“你想得美。”
沈黛无情打断他的脑补,又道出自己追上来的缘由。
“我是想问你,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在哪儿见过?我好像是不太记得了,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走在前头的谢无歧头也不回。
“你若记得,那我们以前便见过,若不记得,今日就是我们第一次见。”
……这不说了句废话吗。
沈黛跟在他身旁,自下向上盯着他看。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她用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强调。
“你这样,是故意想施恩与我,让我注意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