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些心灰意懒的走回客栈。
不料刚一进门,掌柜的就指着柜台上的包袱对她道:“你快快离去罢,莫要在我这里打尖了。喏,这是退你的一日房钱。”
苏倾怔住,而后诧异反问:“为何不允我入住?可是我犯了什么条律?”待目光扫过柜台上的包袱,继而一怒:“我既然按时交付房钱一日,那这房间便一日是我所属。谁允你们私自动我房间之物!”
掌柜的不耐烦,抓起包袱就扔向她,随手将十文钱也掷于地上,双手挥着直往外赶。
“让你走就快走,你一个没户籍的黑户,让你在这多待些时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别知足喝!快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苏州府城治安好,对应的就是执法严格。尤其是人口管控方面,更是细致严刻。就如这些客栈,逐月定期交店薄供官府查验,这些定期的查验还好说,掌柜的便是做些手脚也不易查出。最怕的就是官府不定期查验,那就不是他们这些个小掌柜的能浑水摸鱼的。一旦来查,必会查每个住客的相关路引或门券或鱼符或牙牌,苏州城府本地的这就是户籍。一旦查到像面前这位这般的,路引户籍一样都没的,那得了,就等着大笔的银子流水般罚出去罢。
他官府里可是有人,刚通知了他消息,说过不了一会就要派衙役过来抽查了。这就是大事了。
他等不及那个姑娘回来,便令人草草将她的东西拾掇好拿下来,只恨不得她能立刻消失在他店里才好,莫要让他吃了官府的挂落。
在掌柜的提到户籍一事,苏倾便有些了然了。
她没有再争执什么,抱着包袱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饶是后头掌柜的说十文房钱什么的,亦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苏倾抱着包袱在苏州府城内逛了许久。
她没有再找客栈,因为她知道此刻全苏州城的客栈都在严查,断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也没有去找人牙子租赁房屋,因为连户籍都没有的她,人牙子断不敢接她这桩买卖。
此时此刻,她心里倒没有之前的那些个憋屈,愤懑,或震怒了,反而异常平静。
今日发生的一些列事情,反而给她混沌的思绪劈开了一丝清明。这个封建集权的男性社会,的确待她不甚友好,可又能如何呢?她从来都不属于这片天空下,她在此地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回去。
谁也别想打垮她,谁也别想阻拦她。
天命是什么她不信,她只信自己内心的坚定。
待天色渐晚的时候,她去了打铁铺子买了把略轻便些的匕首,没有华丽的外表,只有朴实的利刃。
用布条缠好后就搁在了袖口中。之后她又在小吃铺子上买了些易保存的饼子,馒头之物,包好后搁在了包袱里。
抱着包袱她又一次去了西市。依旧是租了那辆牛车。
车把式吃惊问她:“姑娘,这天色可不早了,您这要是去一趟可就赶不回来了。”
“没事。”苏倾缓声道:“我在那有阿婶。”
车把式便再不问了。
牛车依旧晃晃悠悠,苏倾依然抱着包袱坐在车板上静静看着道路两旁风景,没有言语。
牛车路过一片田野,苏倾看着暮色四合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心里想着,都这会了,可还会有人跟着她?
忍不住又四下眺望了下。也不见有其他人影,亦听不见有马声嘶鸣。
苏倾想,这次应该没人了罢?
待到了地下了车,苏倾便闷头赶路。好在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也没多少人在外头闲逛,因而她也没碰见其他人。
要到达那条河需穿过一片不大的林子。苏倾没急着穿过林子,反而侧耳倾听了下,四周虫鸣稀疏,颇为静谧。
从袖口里掏出匕首,将上面缠裹的布条抽开后,苏倾握紧手柄,然后一步一步迈进了林子。
林子虽不大,可夜晚的林子树影幢幢,风声沙沙,她孤身一人走进去,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倾紧握匕首,走的并不快,甚至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倾听一会,确认没其他异动,方会接着往下走。
在走至接近林子边缘时,苏倾耳畔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不知不觉心里就安定起来。
停了脚步大概又倾听了会,未听见任何的脚步声或马鸣声,苏倾终于放了心。
此番她应该是躲过了那人的眼线了。
苏倾放心的踏出了林子……河岸上福禄牵着马默然立着。
苏倾蓦的停了步。
福禄做了请她上马的动作,心平气和道:“爷说了,事不过三,没有下次了。荷香姑娘,请吧。”
苏倾立在原地看着裹布的马蹄,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福禄没有催促,一直静立着等她。
苏倾攥紧手里匕首:“我若是不想回苏州府城呢?我无处可去,来林间寻个住处难道不可?
“荷香姑娘。”福禄依旧心平气和道:“是来寻处去或是其他,您自个心里清楚。况且,难道堂堂督府还容不得姑娘处身?”
苏倾立那不为所动。
福禄加重了些语气:“姑娘,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体谅莫让在下为难。您若有什么要求,大可去督府跟爷提。”
苏倾将匕首搭在颈间:“我便是就想在这安身,又有何不可?凭甚要听尔等安排!若再苦苦相逼,我便死这。”
福禄默了会。然后道:“爷说了,除了此河,你不会死在其他任何地方。”
苏倾怔了会,然后颓然的垂了手。
待福禄牵马到了苏州府城,夜已深,亦是宵禁时分。
福禄掏出令牌,守门护卫自然不敢相拦,开了城门恭谨的迎他们入城。
入城后,苏倾便要下马。
福禄诧异:“荷香姑娘,您这厢真不考虑回督府?客栈近些时日可都戒严了,您这厢……”
无处可去了是吗?苏倾想笑。
当真以为给她四面兜一张网,然后旁边开条缝,她便只能顺着缝隙,沿着他们设定好的路径钻入他们备好的囚笼中吗?
休想。
她日后便是讨饭,也决不讨到督府的门前。
苏倾转身走入茫茫的夜色中。
看着浓厚夜色渐渐吞没她略显纤瘦的身影,福禄莫名叹口气。实话说,跟着他们家爷闯荡了这么些年,大户千金见过,官家小姐见过,皇家公主也有幸见过,甚至那些个风尘女子甚至路子野的个别江湖女子也见过,可还真没见过一个像这样的……说她不识好歹不识时务吧,好像又不尽然,有些时候亦有妥协,可若说她识时务者为俊杰吧,得了吧,爷就差被她给气炸了。
若真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犟。对,犟。
似乎心里极有主意,一旦决定了,便是犟的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福禄摇摇头。他们爷那心性……若她真要跟爷一直较着劲,怕是有的些苦头吃。
苏倾寻了个背风的墙角蹲了下来。好在如今已是二月中旬,这个时候的苏州,天气已经回暖了不少。
虽然夜晚依旧寒凉了些,好在风不算大,包袱挡在身前,倒也挡些微凉的寒风。
伴随着稀疏虫鸣,苏倾倚靠着墙面,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开始做起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来。
梦里,她终于回家了……
第38章 慈悲啊
一大清早苏倾是被冻醒的。
动了动身子这方察觉手脚都有些僵。扶着墙面勉强站起身, 她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甩了甩胳膊, 又来回踱步几次, 大概待身子从那麻木劲里恢复了,这方拢了拢衣裳, 沿着街道慢慢朝着城内湖的方向走去。
驳岸垂柳依依,二月垂柳新抽了枝条,细长柔软, 随风飘舞,放眼观去,别有风致。再往远处眺望,粉墙、小桥、朝阳、还有摆动双桨悠悠在水面上荡开的小船,与柔条依依扶水的柳树一道, 构成了一副苏州春日风景图。
春日的湖风打在脸上, 苏倾迎风眯了眯眼, 身处在这般美景画卷中,觉得心情也明朗了很多。
掰过一柳枝细软枝条,苏倾沿着湖岸台阶逐级阶走下, 停在最后一阶处,然后蹲下来身, 鞠了把水, 然后洗了手脸,又就着柳枝漱了口。
隐约觉得好像有道窥探的目光打在背后。苏倾停顿了片刻后,谨慎的用余光打量四周, 纳入眼底的除了岸边杨柳再就是寥寥几些赶路讨生活的人,并无其他异样。
苏倾又接着洗漱,可心里也明了在她见不到的某处,定有几双窥视的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再窥探到的她的所有一切统统都上报给他们的主子。
苏倾努力放平了心态,就权当自己是活在狗仔队监视下的明星大腕吧。
大概算了算,如今她手中钱物约莫七两左右,赖得那厢对她穷追猛打让她露宿街头,反倒让她省了每日住宿的银钱了。这般算下来,七两纹银足够她大半年的嚼用了,若省省,还能用的更久。
洗漱完后,苏倾起身前往西市。像她如今这般,虽说露宿街头凄惨了些,可好在天是一日暖过一日,到底也冻不死她。每日三餐可去西市摊位买些现成,也不成问题。
至于其他生活方面,赖着苏州府城内大小湖泊有数个,洗漱亦方便,即便是城中浴堂不设女浴,她亦可趁着夜半时分过来简单擦拭下身子。城内设有官厕、路厕,她亦知道方位,虽多数情况下人多需要排队,可到底也方便了她这般露宿街头的人物。
苏倾想,她完全可以再挺过大半年的光景。
至于大半年之后……苏倾抱紧了包袱。她不信大半年的时间还不足够他失了逗弄的兴致。或许不用大半年,指不定一两个月他便厌倦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想着经过一两个月的风吹日晒,应该足够她变成灰头土脸的模样。他那般的权贵人物,要什么样的千娇百媚的女子没有,她还真不信一两个月还不足以令他失了兴致。
到那时……苏倾略有畅意的呼了口气。大概就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罢。
小吃摊位上,苏倾照旧要了碗小份的馄饨,烫热饭香,令人心满意足。
督府议事厅。
每个月末,苏州府城六品以上的大小官员需到督府进行议事,也包括陈述职守。而他们督宪大人则通过他们的述职内容,对他们的品德、政绩、才能等方面进行考核,而后每三年进行总结,再上报吏部、都察院、大学士做最终裁定,结果核定等级,一等为称职,二等为勤职,三等为供职。
至于两江三省的其他地方官员,每月末由当地按察使初步考核,每隔一年督宪大人会亲临三省,查看政绩。
议事厅正上座陈设着一把楠木交椅,此时端坐其上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峰督宪大人。两侧分别设一书案,书案后坐着的是督宪大人的幕宾,此刻正奋笔疾书,飞快记录着他们的述职内容。
堂下设着十二张楠木交椅,坐在椅子上的官员们此刻大都紧张的口干舌燥,要知道他们这每月一次的述职可并非儿戏,考核的结果几乎就直接决定了他们未来的官途。三年之后的核定,若是核定称职者可加官晋级,对考核达不到三等的,根据情节或革职,或交刑部判处,或勒令休养,或酌情降调。
待最后一人述职完毕,两侧幕宾方收了笔,对上座的督宪大人颔首示意。
官员们紧张的看向上座的人,欲从他脸上看出满意与否,然而结果无疑令他们失望,那端坐的督宪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沉肃严峻,不漏半丝情绪。
最后,督宪大人又在民生与府城治安等方面下达了几条政令,此厢议事方算收尾。
待终于出了议事厅,众官员无不长长松了口气,这个月的煎熬可算是过去了。
苏州府的知州徐应元此刻走的慢些。以往他都是走在梁知府稍后一步的,这会却越走越慢,渐渐的就走到队尾。
待出了督府,其他官员相互拜别后都乘轿离开,徐知州倒是未急着离去,反而与出来相送的督府管家福禄寒暄了几句。
作为督宪大人的身边之人,平日里自然少不了对他或讨好或试探或贿赂的人,福禄见得多了也见惯了,面上自是滴水不漏的笑着回应。
寒暄了两句后,徐知州就隐晦的递上了一纸张。
福禄眉头一跳,还当这徐知州是要拿银票来贿赂的,正欲委婉回绝,那厢徐知州却拱手歉意道。
“此厢亦是在下疏忽了。全因前些时日公务繁忙未能及时察觉,今日整理政务时方惊觉是督宪大人家里遗落之物,若是因此延误了大人的要事,便是下官之过了。”
刚才低头扫过的一眼,已经足以令福禄知道此厢是何。仅稍微一顿,他就飞快折好放入袖中,拱手回礼间,面上已然是堆起了笑:“知州大人实在客气了。此间小事竟还要劳烦大人您亲自送来,着实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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