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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找一头叫望月的犀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问问你,望月一般都住什么地方。”
  应麟皱起眉:“我不知道,没听过望月这种东西。”
  凤琷失望之余又有点释然——应麟都不知道的东西,他肯定更不知道了,并不是他孤陋寡闻的错。
  应麟接着又说:“不过,想找活物还不简单?化作龙形啸两声,百兽来朝……”
  凤琷一噎——他还真没想到这点,毕竟他是只这么低调又本分的小凤凰,找头犀牛而已,搞百兽来朝那么大阵仗,多扰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凤琷说完,突然发现应麟情绪有些不对,就追问:“说起来,你到底是怎的?形容如此狼狈。”
  穿着凡人的衣服也就算了,毕竟应麟一直在伪装,但是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还沾着灰尘,就有点奇怪。
  “我正想跟你说,佘耳的事我查清楚了,有人养了它们,取凡人精气凝魄制造了一种精神药剂,这种药剂服用一次就会上瘾,甚至被控制神智,许多凡人因此家破人亡。但是因为是凝魄制成的,凡人的手段查不出真相,无法给罪魁祸首定罪。”
  凤琷提议:“让他们做个实验不就行了,放在人身上试试,看效果说话。”
  应麟心里疑惑,这鸟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实验?
  “凡人的世界很复杂,有些实验也是违法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应麟皱起眉:“这本来就是是凡人的事情,灭了佘耳之后,我就不打算管了。”
  凤琷更无所谓:“随你。”
  应麟心事重重地叹口气:“此间事了我会回澧泽,没大事别再来打扰我。”
  凤琷终于觉得应麟情绪波动得有些大,心里疑惑却不知道从何问起,但是让他自己回澧泽,终究不放心——应麟一生气就会去睡觉,一睡睡好几百年,监察司那堆破烂事岂不要落到他头上?
  于是感情真挚地胡扯:“嗯……你别回澧泽了,回龙宫看看吧,父神有点想你。”
  “……我不想他。”
  凤琷语重心长地训斥:“你怎么这么不孝顺!白养你这么大!”
  “……我自己长大的。”
  凤琷继续训斥:“胡说,你是个蛋,没父神你能长大?我说你听见了没有,长兄为父知不知道!你要听我的话!回龙宫陪爹去!”
  应麟冷着脸等他训完:“没事我先走了。”
  “哦……”
  应麟的身形从水镜里消失,凤琷再次挠挠头——应麟还是有些奇怪,但是自己总不能大老远跑回去一趟,肖何又急着回凡间,还是先解决这边的事再说吧。
  凤琷化作一条火红的龙上天,朝迷幻林清啸几声,方圆几里的树冠被龙息喷得向后倒去。他又嚎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嚎够了,从天上下来,重新化作人形。不多会儿,周围的树林就窸窸窣窣地,接连不断钻出各种各样小动物,然后乖乖蹲到凤琷面前,瑟瑟发抖。
  凤琷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没再有动物从树丛里钻出来了,这才开始找犀牛,只是他找一圈没找到有犀牛形状的东西,就扬了扬下巴问道:“望月何在。”
  迷幻林里的动物大多数灵智未开,闻到凤琷的气息只是本-能害怕,更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只各种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恨不得变成石像只盼上神不要注意到自己。
  凤琷得不到回应,顿时生气——这些大胆的妖怪,居然敢装死,难道欺生?于是暴躁问道:“本神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凤琷说着往前迈出一步,正好碰到他脚边的一只兔子,竟然被吓得直接昏死过去。凤琷抽抽嘴角,又悄悄把脚收回去——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没用!他连神威都没放出多少!
  好在这其中有一头刚成精的老虎,一脸慷慨赴义,颤颤巍巍站出来:“上上上……上神息怒,据我所知,迷幻林中百兽皆在……我们里面,也没有一个叫望月的妖怪。”
  凤琷眯起眼睛:“哦?确实都在?”
  老虎精也是成精不久,其实没多少智商,他打量着周遭都是他吃过的品种,至于是不是都在……他怎么知道?!
  “这……”
  又有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老虎背后传来,是一只灰皮狐狸,他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小声问:“上神所说的望月是何物?”
  “犀牛,长着角,喜欢对月亮叫唤。”
  那狐狸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上神所说的,莫非是哞哞?”
  “哞哞?”
  灰皮狐狸缩缩脑袋,又藏到老虎背后:“我们这里喜欢对着月亮叫的不少,天天叫的,却只有它一个,因为每晚都哞哞个不停吵得大家睡不着,几乎都揍过……不是,都认识它,但是我们都叫它……哞哞……并不叫望月。”
  狐狸解释完,有几个胆子稍大的便附和说是:“哞哞白天在地底下睡觉,月亮出来它才出来,所以才没来朝拜上神。”
  凤琷心想,那望月肯定是编书的人给取得名字,迷幻林里的动物们灵智才刚开呢,更不会取名字了。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粒仙药扔给狐狸:“赏你的,带本神去找哞哞。”
  凤琷给的是神界里很寻常的仙药,小仙童平时拿来当糖豆吃的,但是在这群湿生卵化的动物中,就是能提升法力的宝贝,狐狸捧着仙药谢个不停,也顾不上害怕了,轻轻窜到前面带路,还时不时停下回头望一望凤琷:“上神且跟我来。”
  凤琷跟上那只狐狸,心里长叹一声,本以为迷幻林很危险,早知这些东西都这么怕自己,带上肖何也无妨啊,还把他弄不高兴了……
  ——他果然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实力,天地之间如他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根本就没有多少嘛!
  第63章
  应麟情绪确实波动很大,这种情况持续很多天了,他现在正在灭杀佘耳,力道没控制好,把一只佘耳劈成了酱。
  他这边的工作其实只剩下最后扫尾部分,灭完了他就能离开凡间。
  应麟下凡之前从不知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下了一次凡,倒是把自己一颗坚定的神心弄得乱七八糟。
  其实应麟从第一次见到姚晋他就看穿这个凡人——这家伙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开始纯粹袖手旁观,没心情对凡人的生活指手画脚,更没兴趣。只是相处日久,渐渐有些事令他情不由衷。应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姚晋几次,叫他赶紧收手,要么逃走,要么装死,总之把手头的事都放下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也好——凡人命短,撑死不过百年,干什么不好好珍惜时光,整天瞎折腾。且他以为这一生糟践够了就完了?等他死了,还有人在地狱等着他,折磨他呢。
  当时姚晋怎么说的?嘲笑他多管闲事,什么觉得跟他上过几次床还把自己当人物了,当他妈了?
  应麟后来干脆不提,冷眼旁观起来,只不过这凡人隔天就又嬉皮笑脸地黏糊上来,跟屁虫似的叫他哥——他一这样,应麟就想把他打晕带走。
  应麟不会劝人向善,他常做的事是监察,常见的是剐妖台上血腥场面,姚晋作死他也管不了——监察司不得插手凡间之事,父神将神职交到他手上那天起,就这样强调过。
  应麟恪守本分,从不逾矩。
  结果如他所料,姚晋作天作地终于让人逮着了,养佘耳的是个凡人,幕-后涉案的是妖界一流窜犯,借佘耳之事在凡间养精蓄锐,应麟把那小妖抓住,凡人的事他却管不了。
  姚晋不是罪魁祸首,却罪有应得,他义父自有办法将自己摘吧干净,给他顶罪的干儿子不知凡几——姚晋就是其中之一。
  姚晋被抓的第二个晚上,应麟收到一条短信,显示的正是姚晋的号码。对方说:“你放心,他们杀不了我,你知道未成年人保护法吗。”
  应麟看了一眼短信没回复,他当时正在抓哪只妖怪。
  姚晋被抓的第五个晚上,应麟又收到一条短信,表述仓促,还有错字:“我理(记)错了,我今年已经十九了。”
  应麟依旧没回复,因为不知道回复什么,难道笑他,世上还有能记错自己年龄的凡人?他不知道姚晋还给他短信做什么,难道指望自己救他?这个凡人一向不安分,死到临头还在作妖,这要是放在神界,他早就一指头把他摁死了。
  那之后应麟再也没收到短信,对方好像听到应麟的心声,再也没来打扰他。佘耳清理干净了,罪魁祸首也抓了,按理说凡间事了,应麟也该走了。
  他却没急着回神界。
  后来几天,应麟时常坐在第一次到凡间的那处废墟上远眺,从日出看到日落,一动不动,如同雕像一般。神对于外界变化不太在意,不管风霜雨雪,或是下雹子,都影响不到他,所以就坐在那儿,乐意坐多久就坐多久。
  应麟时常想,他到底能不能救姚晋。
  ——他当然能。
  ——他当然不能。
  应麟在那里等了好几天,分明知道什么都等不到,却还坐在原地,他望着基地的废墟,参差不齐的地平线上光芒万丈,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个少年大吼大叫地从远处跑过来,朝他喊,老子终于逃出来了。
  或许对方还会骂人,说脏话,说不定还会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打他一顿,说,你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居然都不来看老子!
  应麟心里清楚,就让他把自己当狼心狗肺好了,总之对方救他一次,他也还了……不管凡人眼里如何,他作为神的那一部分,问心无愧。
  这样又等了半个月,应麟某天突然收到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12.20,你来送送我。”
  ——该,活该!提醒几次都不改,自己作死自己受着吧!
  应麟知道发短信的人是谁,不晓得他怎么从监狱里弄来手机,怎么发到他这里来的。
  这凡人好像挺能耐。
  应麟面无表情盯着屏幕,手一收,将手机捏得粉碎,而后化作一条银龙,窜入云霄。
  凡间事,凡间毕,此间事了,他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姚晋从来没想过能等到应麟,他其实也没想让应麟来救他,他就是坏心眼,想撩那个冰块脸。所以说什么十二月二十号,也都是骗人的,他的死刑日是在十二月十九。
  现代人渐渐不讲究午时三刻秋后问斩,他罪名一定下来就被判了死刑,没有保释人,没有转圜余地。
  应麟的出现在姚晋生命里算是个意外——说实话,任何人突然多一个真身是龙的炮-友,都是意外。应麟的真实身份是姚晋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对方有刻意隐瞒,却藏得不太好,姚晋对应麟连蒙带威胁,终于让他说出自己秘密的冰山一角。
  世上竟真有龙,这真是荒唐……
  姚晋记得应麟让他早点收手,提醒起来一次比一次隐晦。姚晋其实并不讨厌应麟管他,他从小到大没人管,突然被管管,有点不习惯,却也不厌烦。但他讨厌他的态度,应麟总是很冷淡……或者说是冷漠,不该他说的话从来不说。
  ——该说的也不说。
  姚晋不得不承认,应麟是个难得的好手下,他太称职了,称职得让他生气。
  其实如果应麟不给他挡那一枪,姚晋大概也会把他当无数炮-友里很平凡的一个,平常心对待,谁叫他突然多管闲事给他挡了一枪……
  所以应麟再施舍般地劝他收手时,他怎么做的?姚晋突然发起疯来,大声骂他滚,骂他算个什么东西,说要跟他恩断义绝,说就当他们没认识过。
  姚晋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知道自己所做在普通人眼里是什么形象,但是普通人都嫌弃他就算了,应麟是他手下,他的手也不干净了,凭什么来嫌弃自己?他们不是一样的吗?凭什么站在高处指责他,规劝他,告诉他这么做是错的……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姚晋总是没脸没皮的,唯独在应麟面前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自己的错,不肯承认希望对方冷漠的目光能留一留。
  仿佛承认了,就承认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九年的人生都不堪入目,根本不配站在他身边儿。
  什么地产大亨的儿子,什么姚少、俏阎王……他在人前再怎么是个人模样,皮底下也是鬼,这些名号在姚晋眼里就是个屁,都是叫他不能“早点收手”的负累……
  姚晋谁也不怨,总之命好命坏,都他妈的是一辈子。
  行刑这日,十二月十九这日,凡间突然下了一场雨,姚晋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等吃枪子儿。雨却越下越大,淋得他睁不开眼,他甩甩头,将脸上的雨水甩掉,这才能从被水淹的窒息里喘口气。
  姚晋心里想,老子这就要下地狱了,着什么急,想提前下雨灌死我?他想完把自己都给逗乐了,小声哼哼地笑——那该直接下雹子,砸死他算了。
  姚晋想着想着脑洞大开,他又模糊地想,自己这十几年果然白活了,当年在孤儿院门口跪着求人收留的时候,也是这么个雨天,十几年没学会站起来做人,到死都是跪着的。这些年他学会最多的就是狠手辣,自从他被“地产大亨”捡回去当儿子,姚晋就明白,他要是不狠,就会变成尸体。
  雨天影响视野,行刑队换了军绿色的雨衣,站在他们一溜跪地等死的囚犯身后。这时候姚晋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说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个大晴天,怎么突然下雨了?瞧瞧,还打雷,现在不是卫星测雷雨吗,说下就下,一点都不准。
  姚晋突然睁大眼睛,然后放声大笑,他仰起头朝天空大声喊道:“操-你娘!!你个小气鬼!!就这么送老子?!”
  好歹也来个六月飞雪,七月下霜啊,不然更独特一点,直接来几道雷,劈死他。姚晋随即想到——六月飞雪好似是给有大冤屈的人准备的,他又不冤,用应麟的话来说,就是他活该,他罪有应得。
  姚晋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咆哮,喊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喊得嗓子都哑了。行刑队的人被他吓了一大跳,回过神猛地用枪杆压住他的后脖子,警告姚晋老实点——临死还不消停的死囚他们见得多了,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姚晋却跟停不下来似的,头抵着土地,笑得一颤一颤。他不挣扎,被摁在泥泞的地里,后面那位哥们儿可能太紧张,姚晋脸上被搓掉一层油皮,混了血和脏污,又疼,他却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