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包袱里挤出脑袋的山雀看到了。
阿颜普卡纵身扑来,势若疯虎,似乎想拉着孟戚一起死。
孟戚挥剑格挡。
激荡的真气内劲卷得枝散叶飞,河水层层翻涌,甚至露出了底部湿泥。
来不及逃脱的鱼虾以及水植一瞬间就化为齑粉。
山雀处于风暴中心,吓得把脑袋缩了进去,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希望孟戚有这个本事抵挡。
然而它刚缩回去没一会,就感到周围那仿佛天地震裂的动静没了,山雀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它只能看到孟戚的背。
孟戚持剑,足尖在慢慢平复的水面数次轻点,来到一处岸边。
这是一个河湾,植株异常茂盛,现在这些芦竹菖蒲的叶子都被鲜血染透了。
阿颜普卡躺在岸边,他挣扎着几次要站起,都没有成功。
“你……怎么……”
他一张口,就有鲜血往外流。
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墨鲤慢慢后退,无锋刀滚落成串血珠。
伤口在阿颜普卡胸腹处,纵横两道弯弧。
山雀歪着脑袋看了看地形,发现这里正是孟戚让墨鲤过来的方向。
“怎么猜出你要往这边逃?你要带伤逃跑,我已知晓地形,又精通奇门遁甲,换了我有这样的敌人,我也觉得水下才是唯一能逃脱的生路,这边就是往芦苇荡最深区域的路。”
孟戚说一句话,阿颜普卡就吐一口血。
虽然阿颜普卡不明白孟戚为什么会知道哪处水深水浅,按理这也不该是那只小山雀会记的东西,但孟戚不会说出真相的。
沼泽水深有限,个头大一点的鱼路过的时候就会在意能不能游起来。
“……或者怎么猜出你要逃?像你这样的人,是不舍得玉石俱焚的,只要能活命,可以拼着震伤内腑,也可以拼着经脉俱废。因为你有勇有谋,有眼光有远见还有无数的后手,再狼狈都能东山再起。”
孟戚走到墨鲤身边停下,淡淡地说,“你是枭雄,我太了解枭雄了。”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阿颜普卡眼底满是戾气,然而丹田受创,气力难聚。
“死总要死得明白的,就算作临别之礼罢。”
孟戚说完,一剑削去阿颜普卡头颅。
剑势极快,快到了死去的人不会感觉到头痛,只能感到“自己”飞了出去,眼中还能看到摇晃残余的景象,听到声音,脑子也能短暂的思考。
“我才是太京龙脉。”
阿颜普卡闻言猛地瞪直了眼,他有许多话要说,但是发不出声音。
一声沉闷的水花,头颅落入了河中。
良久,墨鲤才沉声道:“走罢,还有一些困在沼泽里没有逃出去的西凉人。”
“大夫今日……”
孟戚蓦地住口,他感到墨鲤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太对。
墨鲤知晓这未尽之意,他仰头看天。
一些树木在打斗中折了,露出一小块空隙,月光直直照在河边,照在两人的身上。
“去找阿芙蓉种子回来的路上,听到砸墙的异声,找到一个较小的汀洲上,见一些疯了的女子被锁在一间草屋里,还有两个带着镣铐骨瘦如柴的男人,据说是原本住在芦苇荡这里的百姓。”
西凉人占了这块地方,他们沦为奴人,生不如死。
“他们周身是鞭伤,在夜里看不见东西,元气耗损至无,脏腑虚弱至极。即使救下来好好养着,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第269章 遇变无所依
天慢慢亮了。
火更是早已熄灭, 淡淡的余烟在树林中飘荡。
这一缕一缕的白色, 远看还以为是林间的晨雾, 在这意境超凡的画卷里, 就差一叶扁舟一个披着蓑衣的渔夫了。
穿蓑衣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只是不像渔夫,踉踉跄跄边走边张望。
“你去哪?”
随着林子深处传来的一声疑问,蓑衣人立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然后熟稔的护住脑袋身体缩成一团。
孟戚揉了揉额头, 又好气又好笑。
芦苇荡这些幸存的百姓因为长年累月地被当做奴隶驱使,不止遍体鳞伤, 更被磋磨得快要没了心智。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没有命令的时候就不敢动弹, 成年男子的脚腕上还带着细细的镣铐,走路笨拙, 眼神呆滞。
只有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灵活倔强鬼主意多,一早上就逃跑了两次。
若不是从小没吃没喝,到了夜里眼睛就像瞎子一样不好使,估计昨夜趁着孟戚墨鲤不在的时候就要跑了。
“你认识外面的路?知道该怎么跑?”孟戚一手就把对方拎了起来。
蓑衣掉到了地上, 露出柴火似的干瘦躯体。
墨大夫说, 按照骨龄已有十五岁了。
十五岁在外面是能说亲的年纪,心急一点的估计都娶上了媳妇,丁税徭役按照楚朝律法从十八岁开始征发,意味已成为家中的主要劳力, 而眼前这个小家伙打眼一看像是只有十岁,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睛很大,脸颊颧骨突出。
好在瘦归瘦,眼睛倒是很有神,缩起来看着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猴子。
“这里连船都没有,你打算游出去?”
孟戚把人带到码头,少年眼睛不断偷瞄,在看到不远处一丛芦竹上的血渍,脸色发白。
其实孟戚不想吓他,只是昨天困在沼泽里没逃出去的西凉人都死了,包括阿颜普卡在内,尸体估计喂了鼍。芦苇荡附近的野物极多,鼍群规模同样不小,死在这里是真正的尸骨无存。
闹了这么一通后,这少年冒冒失失往外跑,撞到鼍群怎么办?
孟戚顺手把吓得不敢说话的小孩又拎回去。
塞一根刚从炉灶灰堆里翻出来的,焖熟的玉米。
“吃。”
小猴子接过就啃,啃得贼溜,棒子上一点渣渣都没剩下。
看他这个架势,要不是咬不动,估计连棒子都能嚼烂了吞掉。
孟戚自己也挑了一根,咬了一口发现滋味竟然很不错。
他毫不避嫌进屋把玉米递到墨鲤嘴边,同时夸赞道:“这苞谷倒是香得很。”
墨鲤刚给一个人治完后背上血淋淋的伤口,还没去盥洗,于是自然而然地沿着孟戚吃过的边缘咬了几粒金黄的谷粒,虽然尝起来有些硬但咬碎了确实比一般稻谷香一些,民间吃不上精细的粮食,尽管苞谷剥开来瘪的多饱的少,可是吃着不错。
“哪来的?”墨鲤心里有句话没说,他觉得苞谷应该合沙鼠的口味。
颗粒比粮大,成排齐刷刷地啃起来很过瘾。
然而这里是荆州,只有北边的农人种苞谷。
“西凉人运过来的,库房后面的有老大一袋子。”
被救出的百姓伤痕累累,孟戚就去找了找食物,苞谷这东西正好。
山雀蹦蹦跶跶地跳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看墨鲤嘴边的苞谷。
它的翅膀裹了一块布,包扎得像模像样。
其实按照孟戚的说法,要什么大夫跟包扎,送回灵穴所在的那处山谷,让飞鹤山龙脉老老实实地三个月不化形,伤势自然就好了。
是龙脉还装什么伤患,浪费大夫的时间跟精力。
山雀气得差点蹦起来啄他。
这会儿孟戚看到包扎完更“胖”一圈的山雀,摸出一把特意挑出的饱满谷粒,往凳子上一搁。
“嗟,来吃。”
他一副“食物多得是别盯着旁人嘴边的”嫌弃样子,山雀气呼呼地冲过来叫了两声,然后跳上圆凳用瓜子嘴翻翻捡捡地挑起来,发现全是好谷子,不仅疑惑地望了孟戚一眼。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飞鹤山龙脉埋头吃了起来,完全没看见自己身后墨鲤的表情。
墨鲤带着三分责怪,七分无奈地瞪孟戚。
瞪完他发现山雀吃得很欢,脑袋一晃一晃的,又忍不住笑了。
这下换孟戚不是滋味,用传音入密问:“大夫莫非很喜欢这只飞不起来的鸟?”
“飞不起来也是因为想过来帮忙,还跟我们指了路。”墨鲤顿了顿,抬眼道:“你这个‘嗟来之食’,就欺负没念过书没化过人形的龙脉吧!他根本听不懂,还以为你是好沙……好心帮他挑了一遍。”
孟戚装作没听懂那次停顿,哼道:“没化形怎么了?没化形的时候我就知道在龙爪峰附近书院偷听了,大家都是龙脉,能有什么差别。如果他没偷听偷学过,能知道龙这个字怎么写?”
“万一是阿那赫多山教他写的字呢?”
“……”
“再说,这飞鹤山附近有书院吗?”
对上墨鲤戏谑的目光,孟戚定了定神,打死不认:“以前有吧,我没注意过,这飞鹤山龙脉肯定是偷听人家私塾老先生讲课都不专心,四书五经一窍不通,只跟蒙童一般只学了写字。”
字还歪歪扭扭,丑得要命。
孟戚正嫌弃着,山雀已经衔了最后一颗谷粒,一蹦一跳地到了孟戚身边,昂着头矜持地蹭了蹭孟戚的腿。
——挑得不错,都好吃。
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太京龙脉都“示好”了,飞鹤山龙脉当然不好意思一直板着脸。
“噗。”
墨鲤忍俊不禁,转身走了,只留下孟戚一脸僵硬地被山雀蹭。
***
草叶唰地一响,一道人影急速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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