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戚将梁舵主扔到车轮旁,单手负于身后,气定神闲地说,“你不应当问我是谁,应该问我想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梁舵主骤然生出不祥预感。
尽管他手下的人已经将马车团团包围,二十多张弩弓对准了这边,梁舵主却有种赤手空拳孤立无援的错觉。
眼前黑影一闪,梁舵主下意识运起内劲试图殊死一搏,结果刚一起身就被一股浩瀚强横的力道压了回去,差点口吐鲜血。
“你——”
梁舵主定睛一看,方觉上当了。
孟戚站在原地没动,出手的人是另外那个坐在车辕上的人。
这群圣莲坛的人武功不算高,却像有人专门练出来的精兵,他们能用弩弓钩爪,身法灵活擅长走高窜低,遇到敌人会自动结阵,配合默契。
攻击环环相扣,一触即走。
内圈始终只有三五人,其他人游离在外圈放冷箭找机会,时不时抢入内圈。
墨鲤加重了力道,一招下去就是筋断骨折,这些结阵的圣莲坛教众在同伴的掩护下即使拖着手臂逃离了,也没办法进行第二轮攻击,箭雨亦变得稀疏。
众人正手忙脚乱,黯淡的刀锋一掠而过,内力迫出的刀芒刺得他们眼睛发痛,下意识地举起手中兵器格挡。
“咔哒……咯嘣……”
令人牙酸的木料迸裂声,连串响起。
待这群圣莲坛教众站定,正要再次攻击,赫然发现手里弩弓一块块地碎裂,眨眼间就成了一堆辨别不清原貌的残骸,握都握不住。紧跟着褐色衣服下出现了一道道血痕,这是被刀风触及之后出现的割伤。
伤口不深,然而突如其来的刺痛跟汩汩流出的鲜血成了最后击溃圣莲坛教众的一击。
他们抛下变成了碎木块的弩弓,抛下了梁舵主跟殷夫子,仓皇奔逃。
孟戚:“……”
看着收起无锋刀,面无表情走回马车旁边的墨鲤,孟戚心中一紧。
奇怪,有杀气。
大夫动怒了?怎么这怒火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哪里走!”
孟戚当即丢下梁舵主,去追赶那些逃跑的圣莲坛教众了。
——这叫争取时间,借着跑出去的机会思索大夫发怒的缘由。
殷夫子见梁舵主一行人毫无还手之力,只一会儿就像丧家之犬般溃逃,神情变来变去,最后抓着车壁怒视从地上爬起来的梁舵主。
梁舵主只受了些许内伤,这个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殷夫子只看到梁舵主没有被点住穴道,分明还有一战之力,却像个懦夫一般不敢动手。
两个煞星都走了一个啊!这么好的机会!殷夫子几乎要破口大骂。
墨鲤感觉到异样,朝那边瞥了一眼,殷夫子瞬间手足僵硬。
墨鲤没有理会他,他摸了摸马的鬃毛,朝着远处一道土坡开口道:“出来吧!”
土坡后面冒出了一个脑袋,正是之前商队里的裘公子,对墨鲤他们的马很感兴趣主动搭讪却没被理睬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听到消息从小镇那边追来的。
如今行藏暴露,他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尴尬地说:“我听镖局的人说,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动用弩弓。在这附近敢如此嚣张的,可能只有圣莲坛了。这个……出门靠朋友,能帮一把就帮,算是结个善缘了。”
结果忙没帮上,只看了一场热闹。
裘公子进退两难,藏着吧,要被人怀疑用心。
悄悄离开吧,他又有点儿不甘。
正是由于在路上就对墨鲤二人起了好奇心,碍于种种情况不能结交,也不好深谈,这会儿见到这样神乎其技的武功,瞠目结舌之余更加想要结识了。可是这样的高手,估计不会搭理人吧,就跟之前的一样?
裘公子患得患失,还没理出个头绪,就被墨鲤叫破了行藏。
“咳,是在下莽撞了,这就告辞。”裘公子抱拳道。
这时孟戚回来了,圣莲坛教众像葫芦串儿似的被他随手堆在一处。
他也想明白了墨鲤为何恼怒,就是责怪他不够小心,太有自信,动手去抓梁舵主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异样,这才被梁舵主狡猾地避过了点穴,暴起袭击。
孟戚自知理亏,准备回来赔不是,结果原地多了个人。
裘公子之前躲得挺远,他懂武功,又很注意藏匿,于是孟戚没有留意。
发现是商队里那个熟面孔,孟戚微微皱眉,随口问道:“这些圣莲坛的人,在附近州府有悬赏吗?”
光天化日之下敢动手,案底不会薄。
官府虽然忽视了圣莲坛的危害,但是有可能把梁舵主这群人当做江湖匪盗通缉。
裘公子为难地看着梁舵主,这种满脸横肉的通缉状,几乎每个州府都有,名号还都不一样。没办法这就是人们心里的“强人”、“江洋大盗”的模样,所以十张贴在城门口的通缉状里面起码八张都是这个长相。
“这位前辈。”梁舵主不傻,他没有硬抗,而是好声好气地拱手说,“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前辈是不是与圣莲坛有什么误会?”
孟戚点点头,然后问:“没动手之前,你们既不想知道我们的身份,也不想多问一句,现在连误会都来了?”
梁舵主语塞,他只能把责任推到殷夫子身上,含糊地说:“吾辈只是混口饭吃,跟附近的地头蛇争些鱼米之利,得到弩弓等物也是机缘巧合,教内治下不严,只要信奉紫薇星君即能自称圣莲坛之众。殷夫子是城内士绅,于吾等天隔地远,只因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听闻有来历不明的人绑了他去,他友人出了一笔钱,请教中大伙儿帮忙罢了。”
孟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梁舵主知道这个说辞是过不去的,不过他有后招。
“前辈如果想在圣莲坛里找人,或是……某也可帮忙。”
言外之意,就是要反水保平安了。
殷夫子瞳孔收缩,梁舵主说出这番话,证明梁舵主已经打定主意杀掉所有属下,殷夫子自然也不能幸免,否则梁舵主出卖教众暴露圣莲坛各个分舵消息的事就捂不住了。
“胡说八道!”
危机迫在眉睫,殷夫子顾不上许多,探出车厢怒视梁舵主。
出乎意料的是,裘公子震惊地看着殷夫子,脱口而出:“殷世伯?”
殷夫子也呆住了,盯着裘公子看了好一阵也没认出这人是谁。
裘公子被所有人盯着,自觉失言,只能粗略地解释道:“我曾在族叔那儿,见过殷世伯,您不是开了个私塾教书度日吗,如何会加入圣莲坛这等……这等蛊惑黔首的招摇撞骗之流?”
眼看他们认起了亲,梁舵主眼睛一亮正要再说,墨鲤骤然出手。
梁舵主仓促应对,越打越是心惊,怎么这种雄浑深厚仿佛有一甲子功力的内家高手烂大街了?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个!一个不够还是两个?
梁舵主不是对手,纵然竭力抵挡想要逃跑,仍然没有走过五个回合。
他被一掌击中气海穴,呕血不止直接去了半条命,别说搏命了连说话都不利索,如果不及时救治武功就要废了。
墨鲤平了平气,他平日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沉着脸看了孟戚一眼。
孟戚顿时一惊。
现在变成沙鼠钻进大夫怀里来得及吗?
第188章 居心不仁
常在河边走,总是要湿鞋的。
孟戚仗着武功高强, 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梁舵主, 改日要是遇到了青乌老祖那个级别的高手呢?没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也是这么大意疏忽,被敌人骗了过去,以为封住了穴道其实没有……后果会怎样?
墨鲤克制自己不继续想下去的念头。
他看着地上不停呕血的梁舵主,以无形气劲为依托飞快点了梁舵主几处穴道, 避免他伤势过重直接昏迷, 毕竟想问人口供总得让人能说话。
这种伤势缓和是暂时的,两个时辰一过,如果不继续扎针,又会继续恶化。如果有名医, 或者及时服下疗伤圣药再打通经脉,武功根基仍在, 养个七八年也就恢复过来了。
梁舵主对此心知肚明, 虽切齿痛恨, 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他艰难地爬起来,半身鲜血淋漓。
裘公子被墨鲤刚才的雷霆手段惊住了,原本迈出去的步子也停下了。他跟墨鲤二人是萍水相逢,贸然地提出要带走殷夫子是不妥的,再说圣莲坛荼毒百姓危害乡里,如果殷夫子助纣为虐, 他更不应开口求情
于是裘公子望着马车那边的殷夫子, 左右为难。
殷夫子也终于从裘公子的脸上辨出了熟悉的影子, 失声道:“你是裘葛的什么人?”
“是在下的族叔。”裘公子尴尬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刚才他没有认出殷夫子,这会儿也不用这样尴尬了,谁让他记忆力好呢,小时候见过几面的人都有印象。
殷夫子的嘴动了动,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孟戚没有心情理会这家伙,他想立刻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因为大夫是不轻易生气的,真要生气起来很难办,拖得越久越糟糕。
“说罢,圣莲坛在豫州这边的布置。你们有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这批弩弓又是怎么来的!”
心里想了一大堆,外表依旧能维持着世外高人的飘然之态,这就是孟戚。
梁舵主拼命思索着脱身之策,同时把他认为不重要的、可能早就暴露了的圣莲坛分舵情况说了出来。
豫州位于中原腹地,这里是齐朝最重要的产粮地,圣莲坛既然打着谋反的主意,自然不会放过豫州。
因为豫州不像益州那样遍布着崇山峻岭,也不像平州那样盗匪横行,更不似雍州那般遭遇过旱灾蝗灾。这里人烟密集,受楚朝余荫庇护,百姓生活得还可以,而兜里有钱家里有粮的人,是不情愿造反的。
圣莲坛想要在豫州兴风作浪,除非让这里民不聊生。
天灾不可控,人祸倒还有点希望,不过这需要时间。
虽然豫州的官吏怠政已久,也很贪婪,但他们不是笨蛋。财帛动人心,这些做官的家伙愿意捞钱,可他们会衡量事情的大小跟性质,烫手钱不要,可能丢乌纱帽的钱更不会碰。譬如他们会纵容衙役跟地方豪强欺压百姓甚至造冤狱,然而苛征暴敛引民愤的事儿是绝计不做的。
朝廷没有彻底烂完,吏治就没有败坏到那一步。
梁舵主外表看着是个粗人,却很懂里面的门道,他受命来豫州发展圣莲坛教务,并没有仗着武功高强就去刺杀州府的高官,察觉到官面路线很难后,就果断地开始隐匿行踪,只派遣手下去村落乡镇传教。
免费给穷人诊治,给不要钱的粮种菜种以及农具,自称紫薇星君的信众来积功德。
去了一个村子,就绝对不派人到附近的其他村子活动。
春夏时田地灌溉争水要干架,儿女嫁娶了邻村的人闹得不如意了要干架,官府征发徭役的时候去行贿减少了自己村子的人导致邻村的壮力干了两份的活更要干架了。
圣莲坛给小恩小惠,是不能完全蛊惑百姓的,只有在这些事上出力。
一个信了之后有神明庇佑,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教派,就很让人意动了。
乡野之人打架,最多也就是抄刀子拿木棒,见不到什么厉害的兵器。几个懂武功的人混在打群架的人堆里,暗中下手,可不就成了己方毫发无伤,对方莫名其妙倒地哀嚎?
反正圣莲坛传教者别的不会,对障眼法把戏最熟练,再随身携带点儿让人精力勃发的丹药,糊弄这些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故土的百姓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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