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之书什么的,他也是信过的。
“……如此说来,宁道长匡扶天下,何不辅助明君?”孟戚试探着问。
“明君虽好,明君的子孙不明,又要如何?”宁长渊按着佩剑,语气凛然,“譬如剑客,该用好剑,他是相信一把现成的剑,还是相信铸剑师还没出炉的剑?”
孟戚不说话了,因为宁长渊问了一个千古难题,如何才能使君王代代贤明。
臣子显然是没法做到的。
皇帝自己也不行。
谁能知道自己死后、以及一百年之后的事情呢?
宁长渊看到孟戚还抓在手里的钱袋,便问道,“二位想买什么?”
“哦,那些豆子。”墨鲤回过神,示意道。
宁长渊笑道:“这事好办,大夫若不嫌弃,可以让我来。”
说着宁道长就去了那个摊位,取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盐。
摊主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答应了,宁长渊拎着那一小袋豆子从容归来。
墨鲤要给宁长渊银子,后者推拒道:“大夫若是肯留在这里逗留数日,我带几人来请大夫看病,就算报酬了。”
“吾等尚有要事,要去太京。”
“三日。”宁长渊劝道,“我看大夫身无长物,就这么上路,也不方便。如果大夫信我,我可以为大夫置办一些衣物行囊。”
“咳!”孟戚忽然出声。
墨鲤与宁长渊莫名地看着他,以为孟戚要说什么,结果等了半天,孟戚才道:“置办衣物的事,就不劳烦宁道长了,还是我来。”
“些许小事,谁做都一样……”
“不一样。”孟戚肃然道。
贴身衣物的尺寸什么的,总不好让外人知道。
“不好耽搁宁道长做生意。”孟戚一本正经地说,“毕竟伪……画路引,也是费心费力的事。再说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置办放心。”
——可你也不是墨大夫啊!
宁长渊看了看孟戚,又看墨鲤,终于明白秋红说的“奇怪”是什么了。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50章 是仁哉
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 孟戚能够听见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天刚蒙蒙亮, 街道上还没有人声。
这栋屋子是昨天宁长渊给他们找的,屋子有些破败,墙壁上的缝隙用草团糊泥塞着,而且没有烧炕,屋子里冷冰冰的。
床上也没有被褥枕头等物, 常人肯定睡不了, 孟戚就无所谓了。
昨天他一进这间屋子, 就立刻点头说这里不错。
——只有一张床。
床也不大, 床脚还缺了一截, 歪在那里需要垫块砖头。
勉强可以躺两个人,不过这两个人必须一动不动,否则就要碰到胳膊腿了。
由于墨鲤强制地要求孟戚必须睡觉,不准像一般内家高手那样, 盘腿练功把调息当做睡眠,孟戚踏进门的那一刻就在琢磨自己跟大夫躺在床上的情形了。
还做好了劝说的准备, 防止墨鲤睡在地上把床留给他。
结果白准备了。
墨鲤很自然地合衣躺在了床上, 就跟他们在野地露宿时一样,从容得不像他们快挨到一起,而是隔了好几尺。
孟戚想要说什么,一转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修炼内功的人呼吸都是平缓绵长的, 睡着后的气息更加微薄, 稍不留神就能忽略。
结果就是想说话,发现那个人已经抛下你去见周公了——
孟戚心情怪异地想, 也许不是周公,而是山灵。
古赋里时常有神游太虚,与山鬼相见的句子。所以哪怕人睡在旁边,天知道他在梦里跟什么人把臂同游,对弈谈笑呢!
想到这里,孟戚差点把人摇醒。
一边想着四郎山那棵树,一边悄悄挨近了墨鲤。
离开四郎山之后,墨鲤那股清冽似泉的柔和气息再次变得明显,这气息能抚平一切躁乱的心绪,让人仿佛浸入了微凉的潭水里,陶然而忘世间。
床太破了,稍微一动就会嘎吱作响。
孟戚为了不让床发出声音,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不知何时竟闭了眼睛,再睁开时便听到了墙外炉子烧水的声音。
远处有人在打井水,隔着两栋屋子还有小夫妻在低声说话,孩子哼哼唧唧哭着。
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随着炉上水滚开的气泡,许多声音竟相入耳。
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孟戚能感觉到人没走远,就坐在屋外的房檐下,所以他也不急,就这么躺着床上听着。
——好像有很久都没听过这些声音了。
坊间逐渐苏醒的早晨,渐渐填满的人声,市井百态,他似乎也看了很多年,却不知怎么都忘了。
“大夫,你起这么早?”
“秋红?”墨鲤的语气温和,“你体虚,井水又太凉,不如到中午再洗衣。”
“……毕竟是过年,想洗干净一些,前些日子都在奔波,大夫这么说,我就再偷半日懒。”秋红的声音近了些,她问道,“好香啊,这是在煮豆粥?”
“嗯,泡了一夜的豆子,现在煮开了。”
“柴火不够吧?”秋红忧心忡忡地说,“豆粥煮得不够久,怕是不行。”
墨鲤只是笑,没说武林高手从来不怕没柴火。
秋红走了,又是一个早起提井水的人。
“哟,这屋子住人了?是宁道长带回来的?”
“暂住几天,过阵子还要走。”墨鲤好脾气地回应着,并不因为跟对方素昧平生,就不理会对方。
“没事没事,看来是照顾宁道长生意的人。”
说话的人嗓音很粗,他笑着说,“拿路引的,不是有一技之长,就是有亲可投。要我说啊,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真羡慕啊!”
墨鲤避开了谈自己,只是说:“这里也不错。”
“可不是,除了穷,没缺点!”
那人笑哈哈地走了。
炉子上的豆粥还在咕嘟咕嘟冒泡,香味慢慢飘了进来。
没有米的香味,只有豆子。
孟戚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头发还是散着的,衣服也没穿好。
墨鲤自然能听到屋内的动静,他隔着门问了一句:“醒了?”
“没想到大夫还会做饭。”孟戚的手指动了动,有些迫不及待。
“生个炉子煮点豆子,还谈不上会厨艺。”
墨鲤这话还真不是谦虚,他作为人,在世上只活了二十年不到。
要读书学史,要学歧黄之术,还要学武,哪来的时间学厨艺,秦老先生也没教过他这个。东西能煮熟,饿不死就行,熬药总要生炉子的,墨鲤对这个倒是拿手。
孟戚走到窗前,因为糊得太严实,他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
“怎么想起来做豆粥?”
“不是豆粥,我借了附近的石磨,把豆子碾出浆,煮沸了给你做药喝。”墨鲤手里握着一把破扇子做样子,炉子上的火旺得很。
孟戚闻言一愣,就这么披头散发地推开了门,正对上了坐在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扇炉子的墨鲤。
墨鲤一派从容,完全不像是早起干活的模样,悠闲得手里就差一卷书了。
炉子上是一个瓦罐,里面的豆浆滚得更加厉害。
“怎么这个也能治病?”孟戚好奇地低头。
“……能解毒。”
墨鲤顿了顿,不等孟戚反应过来,又很快地说,“救急解毒还是成的,你就算了,反正滋味也不差,价格也便宜,墙角还有大半袋子呢,够我们吃三天。”
“……”
三天都只有这个喝吗?
孟戚忍不住瞪着墨鲤了,庄稼汉都能被饿得头晕眼花。
“哦,也能做豆腐。”墨鲤偏过头说。
“这还差不多……”
孟戚还没嘀咕完,墨鲤忽然问:“不对,你经常什么都不吃,也没见你饿死。现在有能吃的东西,你又嫌少?”
孟戚很想说自己做国师的时候,美味佳肴见得多了,太京的酒楼他肯定吃了个遍,可是一来自己啥都没干,就等着端碗,二来大夫是不能得罪的,说好了什么都听大夫的吩咐,于是孟戚理智地闭上了嘴。
“哎哎哎,这谁家的媳妇?生得这么好看?”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然出现,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眯着眼睛看向这边。
“……”
墨鲤与孟戚下意识地左右望望,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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