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皖北这样落后的城市，还有如此豪华的宴会厅，巨型水晶灯和舒适的大沙发，让他不免怀疑自己以前的小心谨慎是不是太过了。
一侧是各种茶歇，品类发丰富到令人发指。
他拿的是燕馆长给的请柬，持枪军人站岗检查后放行，这规格，只能用牛逼来形容。
走进去后，他以为的以文会友高谈阔论都并没有，来的人已经不少了，甚至有两位农民打扮的老汉，穿着露脚趾的草鞋，都拿着蛋糕甜品培根之类的食物拼命往嘴里塞。
他和姗姗两人是全场年纪最小的两个，没有人在意。
也没有人来招呼他们，张卫东说：“姐，咱也去大吃大喝吧。”
姗姗说：“这不好吧。”
两人正聊着，有个红脸的中年人走过来斜眼看着他们说：“太不像话了，这又不是幼儿园，怎么什么人都往里面进，你们是跟谁来的？”
张卫东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这个人却不愿意放过他们，指着姐弟俩大声问：“他们是谁带进来的，快带出去。”
老农模样的人说：“老戴，他们还是孩子，你别大呼小叫的吓着人家。”
张卫东轻蔑对老戴说：“你是哪根葱，说出来听听？”
老戴顿时像是受到侮辱的妇女，指着他说：“你们看他，太不像话了，今天不管是谁带你来的，现在都给我滚出去。”
老农说：“你这孩子，别火上浇油，老戴，老戴，你看我面子，别为难他们了。”
老戴生气了，他气起来谁都会骂，指着老农冷笑说：“你别在这里人五人六得平事，写两句破诗就当自己是诗人了。”
他是诗人？张卫东看着两腿黄泥巴的老农，怎么也不能把他和潇洒随性的自由得像风一样的诗人混在一起。
老农被激怒了，气呼呼说道：“你又高明到哪去，写两句破散文，就厚颜无耻得说自己是散文家，真是太不要脸了。”
一时间，张卫东这个引起争端的正主反倒被落在一边，他们俩大声吵起来。
这一吵，各自的朋友就都来参战，两个老农是一条战线，老戴这边有几个明显是机关公务人员的人凑成一堆，互相揭短。
“我早就看不起你了，就你写那破诗，云在天上走，我在地上走，满眼黄灿灿，玉米和大豆，什么狗屁玩意儿，黄灿灿你是看见屎了还是踩着屎了，恶不恶心？”
老农的嘴皮子也很溜，马上回击说：“还有脸我说，你的什么狗屁散文，老奶奶的三寸金莲急急走，天上大雁排成人字，我骑着我的自行车去上班，路上碰见了一只狗。你他妈你想说什么？我看你就是条狗。”
这对话太精彩，以至于张卫东都不吃了。
老戴气愤不已说：“你懂什么，散文讲究形散神不散，你怎么能懂我的境界，快回去种你的地吧，别再这丢人现眼了。”
老农说：“还形散神不散，这几件东西之间请问有什么联系？你的脑子里塞得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吗？又臭又长无病呻吟，什么玩意儿。”
张卫东站出来说：“我觉得大叔的诗很好，贫下中农的诗不说庄稼说什么，你那散文确实狗屁不通。”
老戴气的不轻说：“滚一边去吧，都是你惹的事。”
老农说：“这位小朋友是我的知音，是我的诗友，他能看出来我对咱们皖北这篇土地深深的热爱，小朋友咱们去谈谈诗，不理他。”
他一个人独战老戴几个不落下风，显然是在农村身经百战的。
张卫东又说：“不对，老戴的思想充满了封建残余，你看他喜欢裹脚的女人，这是在鼓励社会残害妇女，旧社会亡我之心不死，放前两年应该拉出去当黑五类分子批斗。”
老戴吓了一跳说：“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各位，我真没有那个意思啊，他这是在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你们千万要擦亮眼，别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
张卫东的一句话把他打的方寸大乱，十年动乱的恐惧并没有消失，这个说辞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来真的有可能要把他抓起来批斗。
老农对张卫东伸大拇指说：“小朋友，你真带劲。”
张卫东笑说：“早就看这种人不顺眼了。”
姗姗说：“咚咚，你老实点别惹事，不然我回去告诉咱妈。”
老农说：“你这丫头是哪头的，我看这小子挺好，说话多解气。”
老戴不敢恋战，悻悻地走到一边，他家里条件估计很好，什么都不吃，就是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张卫东。
和老头的仇怨都忘记了。
老农却拉着张卫东走到茶歇的地方，拿了个盘子给他说：“吃，吃，吃，今天咱们是沾了写活着的那煞笔作者的光，他那故事能看吗？字字封建腐朽思想，咱们贫下中农看不起这样的人。”
张卫东心说：“我的亲大爷，你可别敌我不分，随便开炮啊，我被你老人家误伤了。”
姗姗在边上听见老农的花，脸上一片纠结。
“大爷您贵姓啊，您帮我这么多，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啊，我叫李幸福，我的诗和我的名字一样，都是歌颂当下幸福美好生活的。”
很想说你的诗哪里是歌颂美好了。
人来的越来越多，乌泱泱得得有上百人，张卫东问李幸福说：“李大爷，咱们皖北作协有这么多人吗？”
李幸福的嘴里塞了根香肠，看着古古怪怪的说：“哪有那么多人，一个作协成员能带五个人过来，真正的成员就二十个吧，今天可能还都没到。”
张卫东懊恼得说：“草率了，早知道我把我全家人都带过来，这么多好吃的，不吃不也浪费了吗？”
老戴说：“你就吹吧，自己都是跟别人来的，你还要带别人进来。”
“也是噢，哈哈，我忘了。”
李幸福说：“别说了，人一多，吃的就供不上，咱们赶紧多吃点，在这吃一顿，回去能管两天不吃饭，给家里省点粮食多好。”
张卫东说：“李大爷你真是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