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要过年，队长忽然拍了个电报过来，上面只有几个字：“包产到户，速归。”
拿着这个电报，张卫东的手不受控制得发抖。
前世的家，包产到户后每人二亩地，分了十四亩，确实不再发愁吃喝，可那更是关月玲噩梦的开始。
张良川不下地，她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翻耕、播种、收割的时候，就是她自尊被一点点碾碎的时候。
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耕种这种力气活她一个人做不了，农村为什么拼了命要男孩，男孩身强力壮，能顶门立户，什么活都能干。
她做不了怎么办，只能四处求人帮忙，那时候正是农忙，谁家都又忙又累，求人多难，一直到老的时候，关月玲想起十几年的日子，每次说起来都不寒而栗。
别人家都是夫妻俩，几家男人一起说说笑笑就干完了，这些重力气活不用女人费神。
他们家呢，关月玲一个女人，是男人，是牛马。
播种小麦的时候，皖北天就冷了，而且降温会很快，晚播种几天种子就可能冻死在地里，再想补救也来不及，地已经结冰了，整季颗粒无收。
没有收成，全家只能饿死。
张卫东家的秋种总是全村最后一个完成的。
他还记得关月玲每年秋种之后就会连睡好几天，连梦呓都在说：“终于种好了呀。”
祝兰芝刺耳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大家都别给她家帮忙，我就想看他们全家都饿死。”
关月玲四处对人陪笑脸，帮别人干活到深夜，回来脸色苍白，累不可怕，可怕的还有不少闲言碎语，一个女人在农村想撑起一个家，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每年的耕种，关月玲都像是渡劫，被生生脱层皮，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好在他回来了，关月玲不用受这些痛苦。
他甚至想干脆不要村里的地了，可也知道这只能想想，无论是张秉忠还是关月玲自己，都不会答应的。
他们的根在北洼村，地是他们最后的保障。
张秉忠和张良广的电报也随即而来：“胡丽敏怀孕了。”
张老黑听了嘿嘿笑不停，张卫东说：“四叔你要做爹了，从明年起，咱们就改一种做法，不像今年四处跑，让你有时间好好陪你的孩子长大。”
“不用不用，你四婶不喜欢我在家，说男人老在家没出息。”
建工公司盘了帐，这时候也没有三角债，压款不给的情况，老刘汇报说：“老板，除去开支，公司账上还有一百二十四万。”
第二年了，现金流终于到达一百万了吗？其实还会更多，都拿去投资了。
张卫东想了想说：“工人们今天放假了，你算一下，每个在公司干满半年的工人，全部多发一个月工资的年终奖，看看需要多少？
老刘吃惊地说：“老板，没有必要吧，咱们不欠他们的工钱就很厚道了。”
“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张卫东想做什么，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意见。老刘顿时闭嘴。
“老马这几天怎么样？是不是担心我答应他的干股不给他？”
老刘笑说：“我看是，已经拐弯抹角好多次问公司能挣多少钱了。”
在公司干满半年的工人一共是一百二十五人，每月基本工资50块，加上奖励，八十块，张卫东想了想说：“干满半年的奖励一个月工资，不到半年的也有，按实际的天数折算，老马的干股也给他提出来，明天全部到公司开会、发钱，让大家都过个高兴年。”
消息一传出去，全公司都欢欣鼓舞。
罗老头在人群中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嘀咕着回到门房对罗奶奶说：“钱怎么能这么造？”
罗奶奶说：“咚咚那是心好想着大家。”
两人的谈话不在一个频道。农民工还发年终奖，别说是当初，就是到2021年，也没有几家。
易搏递过来一包火车票说：“这是你们定的票，一千二百三十六张。”
建工公司的工人实际已经一千五百人，有就近的不用买火车票。
张卫东谢过他问汪启南的情况，易搏说：“赵正豪整天带着他那未婚妻四处乱逛，没钱就来找领导要。”
“就闲逛吗？他们想干什么？”
“两个人都没工作，要求领导给安排进机关，普通的还不行，必须是财政拨款的单位。”
“也不难吧，现在市里空缺的职位应该不少吧，还经常出来新的。”以汪启南的级别，也会对他的子女做适当的照顾。
“赵正豪的未婚妻看不上普通工作，非要当官才行。”
“呵呵。”
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以汪启南的智慧，处理这些小事不会有困难。
不是没想过给易搏送点什么，但是这种敏感的时候，稍微不注意就会犯错误，他可不能坏别人的前程，有些情以后慢慢补就行了。
易搏听了慌忙说：“不用不用，你在领导面前给我多说几句好话就行。”
张卫东和汪启南的关系，易搏羡慕的不行，可这是患难的交情，谁都没办法复制。
第二天，建工公司开了个全体职工大会，老马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了半天，工人赶他下去，他苦笑说：“看来你们都嫌我丑，不想看见我，好吧，那就请咱们的大老板张卫东上台讲话。”
台下的工人说：“原来你还知道啊。”
张卫东说：“今年大家来公司，都挣着钱了吧？”
台下一片大笑。
“今年大家都辛苦了，你们相信我，抛家舍业来咱们公司干活，我先谢谢大家了。”
他给下面认认真真鞠了个躬。
罗奶奶说：“咚咚这孩子哪哪都好，会说话，看着真招人疼。”
罗老头说：“人家有钱有势的，用得着你疼？”
“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看他跟咱们家娇娇在一起。”
他们旁边坐着的几个工人也说：“我家也有跟老板差不多的小闺女呢。”
罗老头说：“什么都凑热闹，哪凉快哪呆着去。”
工人笑说：“你可得看紧了，年纪还小就这么能挣钱，以后长大的挣的更多，你家那小丫头看着不太行。”
“......”老头好好的心情被气出了火。
台上张卫东在继续讲话：“公司的事，我别的都没管，就要求老马一件事，安全生产，严格按照公司制定的操作规范施工，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大家好好的来，完完整整的回去，我对你们的家人也有个交代了。”
别的工地，大大小小的事故几乎没少过，只有张卫东他们的工地，因为他是老板，他重视安全问题，没出过事故，这对建筑公司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所以他说到这里，台下的人都有同感。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也都知道今天开会要干什么，对，就是发钱，费话也不多说，接下来就是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