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王妃道:“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那人抱拳行礼,躬身退下了。
涵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准备谈判,赞西和雍罗如此不堪一击吗?”
闵王妃说:“雍罗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们久战,是要摸清我们的实力后,选择打赞西还是撤退,他们也料定,就算因此事结仇,我们也不可能越过赞西去和他们交战,更何况国与国之间,是敌是友只会被利益左右,而不是仇恨。”
涵之回眸看了眼扶意,便对王妃道:“母妃若是应允,孩儿想带扶意上前线去。”
闵王妃蹙眉:“前线还很不太平,你确定你们要去吗?”
涵之说:“父王曾提过,战事平稳后,就让平理去清理战场,这一仗后,大齐至少能有十年太平,难得他们都上战场了,该让年轻人去见识一番,我会看好平理,也照顾好扶意。”
闵王妃说:“扶意有身孕,太多的不便,你们不要感情用事。”
扶意起身道:“娘娘说的是,大姐姐,您和平理去吧,我等你们,我等镕哥哥回来。”
闵王妃赞许道:“扶意做的很好,你在我身边等,只要他活着,早晚会回来,但若死了,你去也改变不了结果。”
涵之自然是心疼自家弟弟和弟妹,婆婆的话在她看来没有任何错,只是太残忍了,不愿再争辩什么,怕再刺痛扶意的心,便是答应下,召唤来平理,他们即刻上路。
扶意送到门外,见了平理,便道:“你去死人堆里找一找,去被炸毁的土坑里找一找,我怕你哥哥会在其中。”
平理急道:“不会,我哥不会死,嫂嫂你别胡思乱想。”
扶意忙解释:“不不,我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平理你想一想,怎么可能五门大炮全坏了?”
平理脑中一个激灵闪过:“难道我哥?”
扶意点头:“他很可能发现那赞西首将是个傻子说不听的,但不能什么也不干就退回来,就临时改变主意,往敌军后方去了。”
平理翻身上马,他的几个兄弟也前来汇合
,涵之换了铠甲出现,叮嘱扶意保重,一行人便策马扬鞭而去。
涵之在路上听说这些话,也赞同扶意的看法,底下的将士认识祝镕的并不多,弟弟若混在对方阵营里,被炸晕或尘土掩埋,清扫战场的士兵很可能认不出他。
涵之心急如焚,命平理和他的兄弟们先走,她骑马再快,终是不及这些少年。
当涵之彻夜赶路奔赴前线,天已微亮,此时此刻,大年三十的早晨,京畿皇城顶上一片灰蒙蒙。
城中百姓昨日白天还在为了边境打胜仗而高兴,夜里禁军突然全城戒严,说是查什么细作,搅得人心惶惶,今天这好好的年三十,竟是无人敢上街,满城死寂。
涵元殿中,四皇子带着妻儿前来向皇后请安,皇后逗了逗可爱的小郡主们,便命宫女带着边上去玩耍。
“皇儿,待你皇叔凯旋归来,你能不能替母后做件事?”杨皇后道,“自然原本该是你哥哥来做更好些,但他被皇上软禁,一旦失了踪迹,立刻就会被察觉,只有你是自由且可靠的。”
四皇子躬身道:“请母后吩咐。”
皇后说:“到时候,你离开京城,去找你的叔父,好让他将你扣为人质,你自然放心,皇叔绝不会伤你性命。”
四皇子双拳紧握:“儿臣愿意,可不甘心皇兄,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父皇德不配位,皇兄将来也能做个好皇帝,儿臣不服。”
皇后说:“我也这么想,到这一刻与你说这些话,我还是心存侥幸的,我并没有完全放弃,但肯定要先牺牲你。”
四皇子道:“母后不必担心,儿臣愿为皇兄赴汤蹈火。”
皇后满目慈爱,又说道:“若有万一,母后恐怕不能独活,我将来若是不在了,你们兄弟要互相照应。”
四皇子摇头:“您不该说这些话。”
皇后笑道:“都是大逆不道的话,叫你父皇听见,该气疯了。可边境大局已定,你皇叔很快就会凯旋归来,原本他带兵靠近京城,师出无名,还要惹来非议,现如今,他带着军队回来接受犒赏,百姓们都会夹道欢迎,你父皇就算拦得住军队,也拦不住民心,没法子了。”
四皇子道:“也许一切还会有转机,母后不要灰心。”
皇后沉沉一叹:“但愿如此,不论如何,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见小郡主从殿外跑来,娇滴滴地拉着皇后说:“皇祖母,下雪了,又下雪了。”
皇后禁不住孩子撒娇,跟着她们到殿外来看,只见漫天雪花静悄悄地飞舞,并无狂风席卷,更令人惊讶的是,东边一片乌云打开,金灿灿的阳光洒入人间,那般明媚瑰丽、壮美绝伦。
四皇子妃送来风衣为皇后披上,说道:“太子妃张罗了晚宴,母后,咱们总该过个年。”
涵元殿之前,就是大殿,那金顶上黑沉沉的乌云散不开,皇后举目而望,微微一笑:“你们年轻孩子去玩儿吧,母后要陪着父皇的。”
大殿中,嘉盛帝枯坐宝座上,又一份加急密报送来,本该普天同庆的喜讯,却如利锥刺入他的眼睛,密报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上面的字一个个狰狞扭曲,十分可怕。
殿外传来锁链的声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跨入大殿,祝承乾哭着就跪在了门前,口呼万岁。
“为他解开锁链,他还杀了朕不成?”嘉盛帝掀起眼皮,声音干哑地说,“承乾,有个坏消息,不得不告诉你。”
祝承乾被解了锁链后,依然俯首在地,哭道:“皇上……”
嘉盛帝说:“祝镕死了,你的儿子死了。”
祝承乾脑袋一嗡,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僵硬地直起上身,眯起眼睛看着皇帝:“皇……上?”
嘉盛帝说:“朕刚得到密报,他被派去敌营,死在了赞西人刀下。”
大殿门外,慕开疆挎刀而立,听见这一句,浑身战栗,握着刀柄的手指发出咯咯声响,若非死死压抑着,他几乎就要拔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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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嫁人,到底为什么呢
距离大齐赞西边境线,往西十几里路的地方,由于雍罗国的火炮失灵,整个用于防守的土丘被炸毁,雍罗赞西大军溃逃西去,大齐军队救出来的雍罗火炮营两百多人里,重伤者无数。
涵之赶来时,平理已经在死人堆和土堆里翻找,大声喊着哥哥的名字。
祝镕没有死,一台火炮炸开后,他和其他人一起被炸飞,被压在了几具尸体下,恢复意识时,两耳听不见声音,身上也有伤痛,动弹不得,无力挪动压着他的人。
涵之站在土丘下,看着一具具被挖出来的尸体,镇定冷静地辨认模样,每一次看见陌生的雍罗士兵,都让她心里多一分希望。
祝镕看见有人影晃过,可是他喊不出声,也动不了,他看见那些人的嘴巴张合着,但是他听不见任何声响。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时,身上的尸体被搬动了,他蠕动皴裂的嘴唇,念了声:“扶意……”便失去了知觉。
“来人,来人!”平理搬开上面的尸体后,赫然见哥哥被压在下面,激动地大喊,“姐姐,三哥在这里!”
涵之闻言,飞奔而来,平理和几个兄弟将哥哥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搭他的脉搏,掐他的人中,怀里的人,还有一线生机。
“军医在哪里,军医!”涵之高声喊,“快拉马车来。”
项圻知道妻子到了,赶来接应,得知祝镕找到了,亦是激动不已,但人昏迷不醒,满身的血,一时不知生死,他也不敢高兴的太早。
平理护送着马车先走,涵之彻夜赶路已然精疲力竭,项圻将她抱在怀中,责备道:“让平理来就是了,你为何赶来,身体如何受得住。”
涵之没说话,只是含泪靠在丈夫的胸前,她不愿再让扶意承受自己曾经的痛苦,那孩子太乖太懂事,老天不该对她那么残忍。
“先给镕儿治伤,不要报回去。”项圻说,“若有万一,别叫弟妹空欢喜一场。”
此刻后方军营中,扶意独自在营帐里,问人要来了纸和笔,帐子里自然光透不进来,便点了几盏蜡烛,帐外是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铠甲声,她却独自一人,心无旁骛地写着什么。
尧年是躺不住的人,且伤在胳膊,此刻便耐不住寂寞,来这里找她,不过多少也是有些担心扶意,怕她不敢在人前悲伤,躲起来偷偷地哭。
“这些是什么?”尧年翻阅着扶意写的东西,“启蒙之书?”
“教孩子们认字的,昨日随姐姐去探望避难的百姓们,好些五六岁的孩子,大一些的八九岁,这几年边境不太平,他们跟着爹娘颠沛流离,都还没认字。”扶意说,“这里也没有书,我给他们手抄一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尧年坐下,想了想说:“如果祝镕真的死了,你会殉情吗?”
扶意握笔的手轻轻一颤,没有弄脏纸张,仅一瞬的犹豫后,继续流畅地落笔,应道:“我不知道,但总要先把孩子生下来。”
尧年问:“孩子生了以后呢?”
扶意说道:“不知道,郡主……我不愿去想。”
尧年问:“扶意,眼前的一切,是你曾经所期待的吗?”
扶意放下笔,无奈地笑着问:“郡主到底想问我什么,恐怕不仅仅是祝镕的生死。”
尧年苦涩地一笑:“嫁人,到底为什么呢,倘若大姐姐没嫁给我哥,她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痛苦和磨难,嫁了人,原本自己一个人的痛苦和辛苦,变成了两个人的,这样真的好吗?”
扶意说:“我想,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判定,究竟怎样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只要自己觉得眼前的一切值得,那就足够了。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不该用他人的人生来衡量自己,也不该用自己的经历来否定别人。纵然我为祝镕殉情而死,与他人,与郡主您,又有什么相干呢?”
尧年将这些话,想了很久,垂下眼帘说:“为什么,人要有感情呢,受伤倒地的那一瞬,我想到的竟然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慕开疆,我很喜欢他,想做他的妻子。”
扶意笑起来:“真的吗?”
尧年双颊微红:“于是也怨恨,他为什么要留在皇帝身边,就算他另有打算,他难道不希望和我在一起吗?”
扶意含笑看着小郡主,满眼的温柔,把尧年的脸看得更红了。
“我们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说儿女情长,是不是太不应该?”尧年说,“我到底只是个小女子,不过是自以为了不起。”
“难道将士们,不思念妻儿父母,战场上就只能厮杀吗?我们大齐还救雍罗人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扶意说,“再说,郡主原就是女子,而且年纪也小。”
尧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亏你还能跟我玩笑,我若是你……”
扶意坦率地说:“其实心里很乱,很想跟着大姐姐去前线找祝镕,可万一我有个好歹,多少人要难过,又有多少人要恨我添乱,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放心,祝镕一定会回来,他死不了的。”尧年说,“我还要靠他,去找慕开疆呢。”
说着话,有人来寻郡主和扶意,说是避难处的百姓们,送来了年夜饭,王妃要她们一起去享用。
姐妹俩都忘了这一茬,异口同声地感慨:“这就过年了?”
大齐嘉盛十年的除夕,京城上下分外冷清,皇帝并没有下旨百姓禁娱,可官员们自肃自律,不敢铺张热闹,往年这一天从日落起,就有绵绵不绝的爆竹声响,今年却宛若空城般,毫无声息。
闵府中,家眷来前厅,向闵老爷和闵夫人磕头拜贺,府里低调地也摆了几桌宴席。
闵延仕在外忙了半天回来,就被爹娘叫去一并享宴,但见韵之不在,闵延仕也意兴阑珊,推脱还有公文要处理,敬酒后匆匆便走了。
夫妻二人的院子里,只有初霞陪着韵之,姑嫂二人不知说什么话,都红了眼圈像是哭过了。
初霞见过哥哥便要走,闵延仕留她再坐坐,初霞笑道:“已经坐了一整天,我和嫂嫂在一起的时候,可比您还多些。”
韵之倒是没说什么,目送初霞离去后,就问闵延仕:“不是说今天就判下来?皇帝又改主意了?”
闵延仕摇头:“想来毕竟是年三十,不愿给百姓添晦气,腊月以来,民怨载道,皇上也招架不住。”
韵之又问:“前线怎么样,有没有新的消息来?”
闵延仕想了想,说道:“我先说,但你别着急,毕竟我觉得,消息不可信。”
“怎么了?”
“从大殿传出来的话,祝镕死了。”
韵之闻言惊骇,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顿时苍白无血。
闵延仕忙道:“我说了,叫你别急,消息未必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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