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一并宗亲男眷和媳妇们俱来相送,她让所有人留步,叮嘱二老爷少喝几杯酒,只带走了扶意和韵之。
祝镕跟在父亲身边,送别祖母归坐后,但听父亲问他:“要办的事,都办完了?”
“是,昨日就办完了,您放心,没人知道。”祝镕应道,“她们只是想看一眼,绝不会多事。”
祝承乾轻叹:“且不说王府何时下帖子,昨日寿酒时已经提到,相府老夫人六十大寿在即,闵家已经在张罗,到时候王妃母女必然列席,这要见面的人,总是躲也躲不开。”
祝镕问:“父亲的意思,想在那之前与王府把大姐的事讲定了?”
祝承乾颔首:“我是这个意思,和王妃挑明了说,免得互相猜忌生疑,涵之病了就是病了,王爷和世子没了也是没了。”
祝镕欲言又止,对于大姐是否曾经有身孕,他认为父亲该是知道的,可父亲必然也站在家族的利益上,对此冷漠,而他敬重父亲,并不意味着他赞同父亲所有的做法。
这一边,扶意和韵之送老太太回到内院,春阳晒得人脑袋发烫,进了清凉的屋子,人人都精神一爽,老太太笑道:“今年夏天厉害了,去年这时候,可没这么暖和。”
芮嬷嬷问扶意:“姑娘,纪州的夏天热不热?”
扶意应道:“就十来天能穿单衣,偶尔十分炎热,也在少数。”
老太太说道:“可惜我经不起车马颠簸了,不然夏天往北走,冬天往南走,多惬意。”
扶意笑道:“您若是来纪州,还得给您找地儿住,我们家倒是有屋子伺候您歇着,可下头的丫鬟婆子们,就装不下了。”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的,韵之在边上很不耐烦,她一发脾气就不喜欢扶意这样会讨人高兴的本事,忍不住说:“你怎么那么会说呢。”
芮嬷嬷听见这话,便带着丫鬟们都退下,老祖母把孙女叫到身边,嗔道:“你又欺负扶意,她嘴上是聪明,可心里干净,难道人人像你似的嘴笨才好?”
“我哪里嘴笨,我是……”韵之刚要发作,可想到昨天扶意帮她对付闵初霖,要不是她那番话,闵初霖不定编出什么难听的话语,挑唆母亲来责骂她。
她指了扶意问:“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我三哥的帮凶,是不是大伯母的帮凶?”
老太太打开韵之的手,责怪她:“扶意见天和你在一起,清秋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哥哥早出晚归,你大伯母闭门谢客,她与这两人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及此刻我们这几句,你叫她去做谁的帮凶?你倒不如说,我是你大伯母的帮凶,我知道有这事儿,还放纵不管,让你的大姐姐被人欺负。”
韵之不敢顶撞祖母,眼圈一红,难过地说:“奶奶,您多久没见过大姐姐了,好几年了吧,您知道她有多惨吗?”
老太太叹息:“见了徒增烦恼,我能疼她,可我能把世子爷找回来吗?”
扶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韵之:“你别哭,别招惹姑祖母伤心。”
韵之拿过帕子,弱气地说:“我是拿你代替我哥出气了,扶意,你别生气。”
扶意笑道:“我可不生气,就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要说昨天那闵家女儿是不好,跑别人家出言放肆,但你也不该动手。”
老太太搂着孙女说:“是不该,你哪里学的毛病,说不过人家就动手。”
没想到扶意竟接着说:“下回再要动手,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别叫人看见,狠狠教训她。”
老太太惊了一跳,责备扶意:“你这孩子胡闹,不教她学着收敛脾气,还怂恿她打人。”
可韵之高兴了,跑来扶意身边:“你也觉得她该打是不是?”
扶意点头:“一看就知道,平日里骄纵惯了,到哪儿别人都让着她哄着她,闵家往上数几代,都不配给祝家提鞋的,可她昨天那打量人的架势,还当自己是多了不起,实在没有教养。”
“都给我住嘴。”老太太板起脸,“意儿,你教她这些话,她越发有恃无恐。”
韵之反问祖母:“奶奶,我就想问问,闵初霖的品行,长辈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那么坏,可人人见了都夸她好。她到处欺负人,那些小京官家里的姑娘们,都被她当奴才使唤,每回进宫赴宴,她人前人后的嘴脸,我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那些夸她好的人,是真觉得她好吗?这些话,都是说给老相爷听,说给宫里的贵妃娘娘听,谁还能把她放在眼里?你非要因此着急上火,才是傻孩子。”
扶意便顺势对韵之道:“长辈们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能真叫个小丫头骗了,不过是官场上的事,朝廷上的事,我们跟着置气吵架,甚至拌嘴动手,难做的还是伯父伯母,你说呢?”
韵之见扶意原来是帮着祖母教她道理,不禁白了一眼:“我就不喜欢你这样,聪明成了精。”
老太太说:“自己笨,还不许人家聪明?往后扶意在这家里,你们去那儿都别分开,我就放心了。”
韵之当然高兴:“奶奶,有什么法子,把扶意永远留在我们家里?”
听这话,扶意自己先动了心思,倏地脸红,不敢搭茬。
老太太心里有念想,可也不会轻易说出口,只笑道:“你早晚也要嫁,就算我留下扶意,也不与你相干。”
韵之赖着祖母撒娇道:“我不嫁,一辈子陪着奶奶。”
见她心情好了,扶意也松了口气,再见老太太没拿自己的事开玩笑,心里更踏实。
待伺候姑祖母歇下,姐妹俩去韵之屋里坐,说起昨日春明斋的光景,韵之坚信自己的判断:“如果大姐姐见到王妃娘娘和郡主,一定会想起来什么,扶意,我们私下去找娘娘和郡主说这件事好不好?”
扶意冷静地说:“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和表哥商量,你别误会我帮着他什么,我也是为了大小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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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公子可是看迷了?
听这话,韵之一手托着脑袋,另一手在桌上轻轻敲。
忽地计上心头,起身往门外走,喊来廊下当值的丫鬟说:“老太太方才说,醒了要见三公子,你们去叫我哥哥来。去了也不必回来,就在东苑看戏吧,你们都去,这里有我和言姑娘伺候老太太。”
女孩子们巴不得去凑热闹,谢过二小姐纷纷往东苑去,扶意在里头听见动静,出来问:“怎么了?”
韵之说:“我嘴笨脑袋也不好使,就爱冲动发脾气,那我就让你们有主意的人商量,横竖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可就豁出去了。”
扶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不久后,祝镕就到了。
那边听说老太太要见孙子,没有不放行的,祝镕也以为有要紧事,紧赶慢赶地来,谁知是扶意和韵之在屋檐下等他。
“你们商量好了,叫我。”韵之把三哥往自己屋里一推,“别敷衍我啊,我去找嬷嬷下盘棋,等你们的消息。”
祝镕和扶意面面相觑,韵之不仅走了,还把门带上,而此刻莫说廊下没有下人在,便是有人,这内院老太太手下的,嘴巴都紧得很,他们终于有机会,能单独说说话。
“你……喝茶吗?”扶意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她猜想韵之没那些心思,可偏偏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转身去侍弄茶水,说道,“大小姐的事,韵之认为,只要能让姐姐的病好起来,王妃娘娘也就不会寻祝家的不是。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们一家团聚,两全其美。”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以为祝镕要走,但见他开了门后就回来,大大方方地站在窗前,能让外面看见的地方,说道:“不能由着她胡闹,人言可畏,你一个姑娘家经不起闲话,我们开着门说话。”
扶意很感激,将茶水递给他:“多谢。”
彼此指尖轻轻触碰,扶意忙收回了手,祝镕幸好没松开,不然好好的杯子就该碎了,他握着茶杯说:“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那日在清秋阁见到你,我又紧张又高兴。”
“紧张?”扶意问,“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你当日的行踪是吗?”
祝镕坦率地点头:“不能,所以担心你会说出去,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又觉得对不住你。“
扶意已经不在乎那些,笑道:“我也没想到,还能再相遇,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天地有多大的人,我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
祝镕放下茶杯,心里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我想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一语出,彼此都怔了,祝镕结实的脖子上,能清晰地看见喉结滚动,扶意侧过脸,颈上雪白的肌肤,亦泛出阵阵红晕。
“我失言了。”祝镕忙道,“若有冒犯……”
扶意摇头:“你不曾冒犯,却是我僭越。姑祖母接我来,是教韵之和妹妹们念书学道理,可我的心思全不在书上,一直一直,都还在江上飘着。”
她定了定心,继续道:“如今我把心收回来了,往后也会好好放在自己身边。你我身份悬殊,前途难料,还望各自珍重。你不愿害我的名声,我也不能毁你的前程,我不能为自己做主,你亦是身不由己,因此,我们不能做别人的笑话。”
祝镕明白这番心意,他也盼着往后的日子,与扶意更多相知,眼下急着表白许诺什么,都是空话,不该先乱了心神。
可是……不知从几时,在他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此刻不吐不快,总要说出来才能舒坦。
他去斟了一杯茶,递给扶意,指尖再次轻轻触碰,已是他们最亲密的距离。
祝镕道:“待来日,我慢慢告诉你天地之大,再不要问第二个人‘公子可看迷了’,我那日看迷的不是两岸春景,是你。”
每一个字都撞进心里,扶意要双手紧紧捧着茶杯,才不怕它落下,但笑容已在脸上如花绽开,她赧然点头,答应了。
这一边,老太太走后,大夫人也道乏离了东苑,先于祝镕离开就回到了兴华堂,此刻听王妈妈说婆婆又把孙子叫过去,杨氏冷笑道:“她就怕人不知道,那孩子不是捡的。”
王妈妈劝道:“二十年了,老太太从没改过口,必定是要带进棺材里的,您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更何况,万一真是捡来的呢,您不是白白生气?”
杨氏看着她,王妈妈眼里的目光也弱了,这哄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罢了,我如今只盼着太子顺利继位,除掉贵妃母子,别的事都不指望。”杨氏冷冷道,“你歇会儿,去春明斋看看涵之,这天就要暖了,该添减的张罗着,别叫她们捂坏了。”
王妈妈一面应下,一面又说:“您这儿防着贵妃母子,可二房上赶着巴结,再两个月四皇子妃就要生了,若还是个郡主,贵妃必定坐不住。”
杨氏问:“你说……祝韵之?”
王妈妈点头:“二房还当外人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不就盼着二小姐进宫,给贵妃娘娘生个孙子吗。这一家子同在屋檐下,还分两派,他们也真做得出来。”
杨氏闭目养神,很是不屑:“也好,明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才好动手,不然出了事不就都找上皇后娘娘?由着她们去吧,将来有什么事,看在祝韵之叫我一声伯母的份上,我也不会让她下场太惨。”
“自然是您慈善。”王妈妈道,“夫人您歇着,我去看看大小姐。”
杨氏颔首:“谨慎些,别叫人跟着。”
这边王妈妈一路往春明斋去,内院韵之的房里,祝镕和扶意也谈到了大小姐的事。
扶意提起昨天看见大小姐用枕头当娃娃捂在被子下,她直言相问:“大小姐曾经有过孩子吗?”
祝镕说:“那日我说要查大姐痴病的原因,便是担心这件事。五年前我还在国子监求学,顾不得家里事,大姐当时的确在京外的庄子里,三年前我才奉祖母之命,把她接回来。但那时,她已经痴痴呆呆,什么也记不得。而我并非时常去探望,直到最近才突然发现,大姐会抱着枕头哄孩子。”
扶意听得心里发紧:“那就只有大夫人和大小姐自己知道了。”
她又一想,严肃地看着祝镕:“王爷和世子若当真不在了,大小姐腹中就是世子唯一的骨肉,所以大夫人不敢让王妃见儿媳,这要追究起来,罪过可就……”
祝镕问:“你对韵之提起过吗?”
扶意摇头:“我怕她太激动,没敢说,何况我也只是猜的。”
祝镕神情凝重:“记着我的话,你不是这家里的人,大夫人要对付你,易如反掌。她在这件事上沉不住气,因为那是她的软肋,也正因此一旦受到威胁,她绝不会心慈手软,千万不要得罪她。”
“是……”扶意答应,“我会小心。”
“现在唯一指望,还是与王妃一家和解。”祝镕道,“你等我的消息,先替我安抚好韵之。”
扶意道:“可她现在,在等我们的交代。”
祝镕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我来说,你随机附和便是。”
他们一同往芮嬷嬷屋里来,谁知韵之已经熬不住春困,靠在嬷嬷膝上睡着了。
祝镕道:“她这么大了,您不怕累着?”
嬷嬷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能累到哪里去,二小姐有日子没撒娇了,这样瞧着,还和小时候一样。”
韵之昨夜辗转难眠,自然累极了,此刻睡得香甜又踏实,双颊绯红,叫人不忍将她催醒。
“我来说。”扶意道,“表哥先回去吧。”
在芮嬷嬷面前,扶意还是规规矩矩做兄妹,待祝镕离去,便和嬷嬷继续下韵之没下完的棋。
嬷嬷试探了几句,见扶意内敛谨慎,不是那轻浮毛躁的孩子,也不忍叫她尴尬,再不提祝镕的事,不过聊几句纪州风情。
韵之后来被抱到榻上,一觉睡到黄昏,醒来时呆呆傻傻的,只见扶意独自坐在窗下,不知拿笔写什么,更一时欢喜,笑得那样甜美,单手托腮,看窗外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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