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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思雅表情一僵,下一秒又强颜欢笑:“你说什么呀?程改改的作业本,我怎会知道在哪里?”
  青年男孩渐渐没了耐心,可依旧保持着细声细气:“以后大家有很多时间碰面,我不想为难你。”
  女孩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后扬起漂亮高傲的面庞:“上课时,魏老不是清算过了吗?她说自己交了,可说不定真没做呢,现在好多学生都这么说谎。”
  “如果我的观察力没出错,程改改交作业那天,你恰好经过门口,还刻意停下来旁听了我们所有对话。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是亲手将作业交给我的。并且除了我,只有你知道,我将她的作业本放在了哪个抽屉。”
  她脸色越加发白:“既然我能出现在现场,那任何人也都有可能存在现场,看见我所见的一切不是吗?魏助,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别硬把罪名扣在无辜的人头上啊?在大家眼里,你可是……”
  “温柔、善良、体贴……这些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词,就别冠在我头上了吧。”魏光阴打断她的话,接着道,“没同情心、没善心、睚眦必报,这才是我。”
  冬日,正午的光并不烫人,漏进走廊缝隙,星星点点的光斑跟着清秀隽永的侧脸移动。看起来光芒万丈,实则冷意袭人。
  “记忆中,上次有人和我作对,还是很多年前了。结果,那条生命永远停在了八岁。所以,苏同学,交出来吧,趁我现在还能好好说话。”
  苏思雅眼里泛起水光,没能惹起怜惜,看那人直起身,像张漂亮却骇人的丝网,一边微笑着,一边收网,企图将她迫死。
  那日,程改改离开办公室以后,他也是笑过的。那笑容,真真地惊艳眼球,而并非若此刻,化身撒旦。
  经不住高压,苏思雅终于缴械投降,表情不情不愿的:“在你办公室堆杂物的角落里。”
  得到想要的答案,魏光阴转身就走。
  苏思雅猛吸一口新鲜空气,鸡血重燃,冲着那挺直的背影大声喊:“你这样做,就不怕我向所有人揭发你的真面目吗?!”
  他头也不回:“我不在乎。”
  不在乎……苏思雅喃喃,那能够让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程改改吗?她有什么好?不过成绩稍微优秀了些!
  过去二十年,苏思雅从未体验过挫败的感觉。无论外貌或家室,她都胜人一筹。甚至,连魏光阴出现的第一天,也选择坐在自己身边。可,待她发现,那人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前方女孩青色的颈上,好像这动作他早就做过千次般,娴熟万分。那刻,苏思雅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可以输,但不能输给这样的姑娘。
  程改改,总有一天,我遭受的屈辱,要让你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敲门声响,魏教授正在批改作业:“进来。”
  见来者,他儒雅地点了点下巴,示意对方入座,他却单刀直入,将一本练习册递过去:“程改改的确亲手将作业交给了我。”
  册子有些脏,魏老接过看了几眼,大致了然于心:“为什么课堂当时不说?”
  男孩略一默:“没找到练习册之前,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课堂人多嘴杂,站出来反而显得刻意。毕竟知道我和她是同窗的人,不少。”
  闻言,魏老来了兴致:“之前有人告诉我,你和那程小姑娘颇有交情,我没当真。现在看来,还真有此事?”魏光阴没作答。
  看着自己的亲侄子,如刚长成的白杨安静伫立,好像随时能接受风吹雨打,也初尝儿女情长,魏老的笑意彻底从喉头溢出,开玩笑道:“哎呀,这下批改她的作业都要手下留情了。”
  魏光阴脸色一嫣,却只片刻恢复如初:“没您说得那么离谱。只是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她欺负别人这件事上,突然见她被暗地陷害,一时看不过眼。”
  是的,她应该永远如记忆中那样。为了自己与刘大壮决斗,勇猛酣畅。为了尝鲜吃秦椒,被麻得哼哧直跳。为了保护自己,与萧何捶打撕咬……这所有姿态,才是他行至远方,不敢相忘的理由。
  下午去上课,我若有所思,想着怎样对魏光阴道歉比较好。没料媛媛风风火火地朝我扑来,说快放假了,班上组织的聚餐活动,问我到底去不去。
  我一脸茫然:“没人通知我啊?”她露出比我更无辜的表情:“没通知?苏思雅不是统一在班级群里通知的吗?你没看见?”我拿出手机登录qq,这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被移出了班级群组。
  “太狠了吧!简直恶人先告状!”
  怎么只过了半个上午,感觉跟过半个世纪似的,我已经跟不上她说话的节奏。
  “什么恶人先告状?”
  “你还不知道啊?!程改改,你到底是不是个称职的大学生?!你都不上贴吧的吗?这种一日三餐必刷一把的精神食粮,你竟然不用!”
  她一来二拐将帖子翻给我看,再绘声绘色地解释给我听,大致意思是,原来我的作业本被苏思雅恶意扔掉,魏光阴看不过眼帮忙讨说法,被同班同学撞见,拍下照片,放在了论坛上,对她进行讨伐。
  “肯定嫉妒你成绩好,又曾和魏助教同窗,现在把你移出班级群,估计是没脸见你了吧!”
  苏思雅有没有脸见我,我并不在意。可此时,我彻底没脸再见魏光阴。
  媛媛话落,长廊那头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我遥遥望着他长腿阔步、由远及近,只几步距离时,我那张要道歉的嘴却怎么也启不开了,急得我手心冒汗。
  等那阵清风从我俩身前掠过,我才发现,是他浑身散出的冷冽气息,将我震住,无法言说。
  这样的冷空气持续好几天,我和魏光阴再无交集,自觉任何道歉都苍白,只好扮鸵鸟。周末,去周家为婷婷补课时也显得郁郁寡欢。
  周夫人尚不知我探听了自己与儿子的谈话,举止还是贵妇人般,与我隔着距离。
  “听小印说,你是b大的学生?”我点点头,看她眼皮掀了掀,漫不经心地问起,“那认不认识一个叫盛杉的姑娘?”我再傻,此时也知道她想打听周印和盛杉的情况,立即装蒙:“盛杉?这名字倒是耳熟。哦哦。好像是那盛家的大小姐,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话一完,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拿出来看,赫赫显示着“盛杉”二字。我着急忙慌确认周夫人没看见来电显示,一边起身,躲躲藏藏地边往外走边接起。
  “喂?”
  还未来得及邀功,说我为了她多么地挖空心思。盛杉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还夹杂几丝纠结痛苦。
  “程改改,你赶紧回来。老娘要死了。”
  闻言,靠着墙壁的我腾地立正,恰好碰见上楼的周印,想也未想冲他喊:“糟了,糟了!盛杉要死了!”周印眉头微皱,背后则跟着飘出一句淡淡的问询。
  “盛杉?”
  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盛杉突然胃疼剧烈,估计前几日伤风感冒没休息好,却为了赶出满意的期末论文熬夜劳神。
  周印身转得比我快,恋人跟一前一后下楼,他却在大厅中央被周夫人喝住。
  “小印!”
  回头,雍容华贵的女人扶着二楼栏杆,指节微微鼓起,神色有种克制的冷静。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我早说过,你和盛家那小姑娘不会有结果的,盛家人能允许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这个私生子吗?”
  前方男子背脊一僵,像忽然被人扒皮抽筋,句句见骨。
  “现在周家因化学工厂的事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加上解明栋早在去年就公布你和解绫已有婚约,若被媒体撞见,上了报纸闹得沸沸扬扬,解家伺机报复,周氏股价大跌,你要我在你爸面前如何自处?上次你为了盛杉,动解家保镖,你爸为此发了多大脾气难道你都忘了吗?小印,长痛不如短痛……你和盛杉没这个缘分,趁早断了吧……妈妈求你。”
  说到这儿,周夫人嗓子几度哽咽,看样子不是装出来的难受。
  见他依旧要向外走,她声调上扬:“我和你爸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难道你还不能吸取教训嘛?!”
  周母出生书香,年轻时模样喜人,和周父爱得干柴烈火,最终对方却不得不向家里低头,娶另外的世家千金,将她金屋藏娇二十来年。
  曾经盛杉对我说,有钱者,事竟成。现在看来,太有钱,也不行。周印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对她的感情自然深厚,也能理解母亲的难为。她并非看不起盛杉,而是她清楚,配不上。门第之见,始终是这个圈内人难以挣脱的枷锁。
  因了周夫人的阻止,周印终究没能走出大门。他吩咐司机送我去学校接盛杉,我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她目光寻索我身后半分钟,始终没见到另个人出现,眼角禁不住垂下去。到医院,医生说是低烧引起的肠胃炎,需要住院输点滴。
  她刚忙完论文,一天没吃东西,我趁空暇去楼下给她买了水果和粥,却被吐槽:“程改改你太抠了吧?来探望病人居然都买自己喜欢的水果。”我连反驳都懒得,干脆承认了:“你喜欢的水果都是什么红宝石罗马葡萄,以x千元/斤计价,宝宝就是买不起!”
  “那宝宝买得起什么?”
  “凤梨!”
  “可我不喜欢吃凤梨!”
  “我喜欢啊!”
  “看!探望病人居然买自己喜欢的水果!没诚意!”
  绕半天,话题回到原点。我陪着顾左右而言他,企图令盛杉忽略,周印的缺席。结果周印还是来了,快黄昏的时刻。我蹦跶着说盛杉想吃披萨,跑出门去买,刻意给两人留下单独的空间相处。
  附近有个大型商场,必胜客在四楼。我坐扶手电梯上去,经过咖啡馆的时候,看见了程阿姨,程穗晚的母亲。她对面也坐着一位女性,我远远只窥见背影,office lady打扮。
  自打住校,我鲜少回程家,与阿姨也有段时间没见。本想过去打招呼,而后想想,说不定人家谈正事儿,我贸然前去反不周全,这才又转了脚步向必胜客进发。拿到披萨再出来,两人已经离开。
  莫名其妙地,我心里有些发慌,却解释不出缘由。等到回病房,周印刚询问完医生盛杉的情况,知道并无大碍,眉头总算展开了。
  他转身喝她,将露在外边的半截胳膊放进被子,顺便整理了点滴瓶的流速:“注射过快,手不会疼?”
  盛杉估计难得感受他的体贴,一颗心跳得飞快,听话地往被子里缩,明眸锁定清瘦男子,小声说:“流得快好得也快啊,这样才能满血复活缠着你。”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简直女追男范本!天才!
  我躲在门背后一边感叹一边偷师学艺,听盛杉略带不满地追问:“怎么现在才来?改改不是在你家帮侄女补习?还以为会一起过来的。”
  周印弯腰整理被角的姿态顿了顿,始终没敢看她的眼,轻描淡写地回:“陪解绫选婚纱。”
  简单几个字,房间气氛顷刻成冰。
  致死的沉默里,盛杉用透明指甲刮着点滴管,感觉滴进身体的白色液体更凉了,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半晌,她调整一下姿势,宽大的病号服不小心露了肩,却恍若未觉。
  “哦,定好日子了?”
  周印伸手将她的衣领拉好,从容回答:“开春。”
  “开春?”她表情呆滞片刻,讷讷着,“筹备婚礼是需要时间。”
  两人各有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得我都难受,想冲进去做和事老。没料,我还未冲进去,盛杉抢先从床上坐起,方才听话的小姑娘没了踪影,两鬓青色的发丝跟着睫毛闪了闪:“既然这样,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已然有些不稳。
  盛杉讲过,若周印愿意,他有一百种方式让她打退堂鼓。但我没想到,说话简洁也是其中一种。
  “宣判死刑。”
  他眼神终于不再逃避她,起身与之隔开点儿距离,眸子淡漠,重复刚刚的话,一字一定。
  “盛杉……”
  “别等我了。”
  “你被判死刑了。”
  “可以走了。”
  犹记月色倾城的夜晚,犹记某张花容月貌梨花带雨:“只要他一天没和解绫去民政局登记,他还没亲口对我说:盛杉,你别等我了,你被判死刑了,我就不会灰心。”
  如今,他说了。
  没什么比心爱的人要你放弃爱他更残忍,残忍到周印也忍不住闭眼,一手的拳头松了又握。
  盛杉瞬间红眼,糯米颜色的皮肤也跟着由白到红。模糊视线里,那人的剪影开始碎裂,噼里啪啦。
  “往后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
  周印说完,脚步大动,生怕下秒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盛杉当机立断叫住他:“周印!”他停顿了,没回身。
  “我、我就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一个时刻,有一点点地,喜欢我?”神色凄哀。
  男子呼吸吐纳快了几拍:“我说有,你就会好受些?”
  并不会。如果有,她反而更难过。周印深谙此理,才快刀斩乱麻。谈话彻底终结。
  他一走,屋子里的人怔了许久,接着疯了。她扯掉吊针,光脚跳下床,爬上窗,宽荡荡的衣摆左右摇动,吓得我披萨都掉在了地上,猛冲进去抱住她。
  “不要,盛杉!他不爱你!还有我啊!”
  女孩尖声叫着想挣脱,如同砧板上的鱼,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算了吧程改改!你爱我,只是因为我的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