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李妈妈服侍她吃饭的功夫,眠棠倒是问了问淮阳王府里的人口情况。
以前她不问,是因为跟她毫无关系。可是方才她被崔行舟哄得签了婚书,总不好反悔立刻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第一件事,便是要清楚知道自己将要嫁过去的婆家情况。
李妈妈倒是知无不言,只说崔家上面除了太妃外,老王爷剩下的妾侍不是进了庙庵,就是闲居去了庄园子。
这么一来,王府里只剩下两位儿女健在的姨娘——小李氏与秦氏了。
而这两位姨娘能留下来,还是因为太妃怕将人哄撵得太干净,会被人说闲话。说老王爷一死,她就刻薄了妾侍,才让儿子手下留情,留下来的。
两个姨娘里,小李氏有个庶出女儿崔忘兰,今年才十三岁,还没有订婚。
而秦氏则有个十五岁时得了痿症的儿子,在兄弟里排行为五,只是小小年纪时就成了瘫子,走不得路。但也因此,因祸得福,竟然能在当年王府里的血雨腥风里留存了下来,安静地偏居在王府一隅。
李妈妈当然不会说王爷的种种行事,可是眠棠听了,便也猜想出了个大概。
她以前以为的崔行舟,乃是富贵堆里长出的顺风顺水的王爷。可是乍一听李妈妈说,原先王府的妾便足有十二三个,通房一类算不大清时,就忍不住一皱眉。
他一个嫡子,却排行老九,上头哪一个兄长能礼让着他?可以想见王府里兄弟阋墙倾轧会多么严重。
不过……他那么多兄弟,最后府里只剩下个瘫子哥哥,他的手段必定是狠辣极了……
那样的崔行舟,是个她不甚了解的崔九。
李妈妈看眠棠一边吃一边做着手札记录,倒是赞许点了点头道:“小姐你天资聪慧,人都道王侯府邸深似海,淹死的自然是不知泅游的笨鸟。我们王府照比其他家,可是清净多了。太妃为人和善,只要你博得了她的欢喜,便再无旁人需要应承……”
眠棠却笑了笑道:“我再还,也比不得太妃的亲外甥女……对了,那个廉小姐退婚后,应该就不住在王府里了吧?”
李妈妈可不敢保准说这个,只能小心翼翼道:“毕竟是亲戚,总要走动了,大约逢年过节还要来的,不过等廉小姐定亲嫁人后,应该走动得不会太勤勉了。”
眠棠没有说话。崔行舟如今还挂着帅职,等入京述职,才能带她回眞州成亲。想来那时廉小姐应该也说亲事,也就免了见面的尴尬。
而眼下最大的事情,便是她跟崔行舟一起回家外祖父。
这次可不同上次,虽然眠棠自立了户头,可陆家也算得是她娘家。她跟崔行舟私下签了婚书,总要堂堂正正告知家里人。
所以定亲后的第二天,日头不错,也算是吉日。崔行舟便张罗着带眠棠回陆府了。
定亲的礼,他早在从西北开拔回来的时候,便让人从眞州运过来了。
这几日被船陆续运到了西州,正好装车挂彩。
这边张罗事情的,便是李妈妈了,指挥着崔行舟的近卫军,核对礼单子,将礼车装好,扎了红花排布整齐,然后整队出发。
十几辆的大马车,清一色的红布做棚子,挂着红花,着实惹人的眼。
西州百姓最近总是看这种奢靡的彩礼车队,一时也是好奇又是哪位王侯到西州提亲。
等看到马车依然朝着陆府的方向去时,人们都炸锅了。直说该不会又是有人向陆家小姐提亲吧?
这上次彩车提亲,可刚刚过去几日啊!怎么又有人提亲了?
而且这阵仗,竟然比上次还要阔错,十几辆清一色白马红车,一眼似乎都望不到头。
等马车到了陆家门口时。
陆家人已经挨挨挤挤站了一堆。
当崔行舟从马车上将柳眠棠扶下来时。陆家的女眷也是倒吸了一口气。
她们也着实没有想到眠棠竟然就这么跟这位崔九爷定亲了,而且跟家里人连招呼都不打就签了婚书。
昨天晚上老太爷才接到的信儿,今晨时,老爷子才慢悠悠地跟家里说了一句:“柳丫头定亲了,今日要上门,让厨房多做些菜。”
还没等大家闹明白呢,那送彩礼的马车队也到了。看阵势,竟然比前阵子的绥王还要排场。
全氏脸皮绷得紧,陆青瑛的牙缝里都在冒酸水。她当定完亲,苏家的彩礼被大风一处都能卷上天去!
柳眠棠这是诚心要挤兑她,给她难看不是?
陆慕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想到眠棠竟然这么不识大体,生生去打绥王的脸,回拒了绥王不说,转身就答应了这个什么崔公子的婚事。
崔九倒是有钱,可是他有绥王滔天的权势吗?那可是当今皇太后的前儿子!万岁爷的皇叔啊!
想到这,陆慕心里立定了主意,眠棠既然开了女户,便自过自的去!这成车的彩礼运到陆家算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让崔九的彩礼进了门,不就是陆家在打绥王的脸吗?
这么想罢,待崔行舟领着眠棠要迈进大门时,陆慕抢先伸手阻拦,也不看崔行舟,只面色凝重地端起长辈的架势,对她道:“你一早就立过了女户,从陆家搬出去,说好的自此以后,不拖累陆家。你当日说这话,我这个当舅舅的还欣慰,你可比你那拖累人的父亲要强。可是现在你定了亲,却眼巴巴地将彩礼往陆家送,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私下定的亲,是陆家的长辈给你选的呢!”
陆慕平日走的是左右逢源的套路,很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如今也是急了,当下要跟眠棠撇清关系。
陆羡在旁边看二弟突然发邪风,急得过去扯他的手:“你疯啦!怎么这么说话!”
陆慕以为大哥又来和稀泥,便不耐烦地一挥手:“大哥,你上一边去,这人也是你招来的!看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想要提亲,为何不问问我们陆家长辈?他是没妈生,还是没爹养?竟然这般自作主张……”
陆慕的声音很大,就是要让街里的人都听见。想来绥王没有纳成眠棠,一定还没有心死,若是此地有他的亲信,听闻了便也知,这柳眠棠是私相授受,陆家人可没有同意!
其实今日这阵仗,还真怨不得眠棠,是崔行舟坚持着让她在西州风光纳礼,免得绥王强纳的事情,玷污了陆家的名声。
十几车的彩礼,是单给陆家的,毕竟陆家也养育了眠棠几年。至于成礼时,他再备一份充到眠棠的嫁妆里就是了。
可没想到,在门门口处,却被陆慕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眠棠其实一听二舅舅骂人,立刻明白他的小心思了。
可……外祖父是没有告知家人崔行舟的身份吗?不然二舅舅怎么骂得这么肆无忌惮?
全氏这时也凑过来帮衬着夫君:“眠棠,不怪你二舅舅生气。做人眼皮子不能太浅!你说你放着绥王那般的品貌不要,非要寻个腿脚不便利的,就算他有再多钱,能有绥王尊贵体面……”
一旁的莫如再也听不下去了,就在全氏还要添油加醋时,依着纳礼的礼节大声喊道:“陆府外女,秀外慧中,气质如兰,才华比仙。故眞州淮阳王崔行舟慕名前来聘娶,礼单奉上,还请府上老太爷过目,商定成礼吉日!”
陆慕还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可是听到这里,一时愣愣的以为自己听岔了。
眞州淮阳王?就是那个平定西北乱局,扫荡蛮族七部的西北大帅崔行舟?这么大来头的王爷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就算他真是崔行舟,若是来纳妾的还能让人信。可他口口声声是要娶王妃的,偏偏还就选了柳眠棠这个罪臣之女,就叫人没法相信了!
这是哪来的骗棍?竟然胆大包天,装起功盖千秋的西北大元帅来骗闺女了!
第73章
陆慕还要冲人瞪眼睛,陆羡总算是来得及伸手捂住了弟弟的嘴:“陆慕,你是清晨喝得迷糊了?柳丫头大喜的日子,你耍什么酒疯!”
然后他一脸尴尬道:“王爷,您别介意,我与爹都没跟家里人说起您的身份,加上我弟弟早上喝了二两酒,一时无状……”
哪有人清晨饮酒的?这话细细追究可站不住。不过崔行舟微微一笑,顺着陆羡的话道:“既然是醉话,本王自然见怪不怪……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毋须太过客气,且进厅堂说话便是了。”
就在这时,一队铁甲铁盔的兵卒前来拆卸彩车,往陆府里运东西。
而莫如依照纳礼惯例,立在门口便照着礼单子高声喊诵。
许多物件并没有装箱,直接端出来让人看的,无论是玉雕的狮子,金镯、布匹,都是小乡之人连见都没见过的式样。
可是陆慕是识货的,当然能看出有些个甚至是大内御贡之物。若不是世勋王爷受了封赏,哪里会有这些个稀罕东西!
至于彩礼中必备的海味,也皆是特供的鱼翅鲍参。除此之外,据说还有田产铺子一类的。
总而言之,若真是骗子来骗闺女,这些个彩礼可是将陆家整卖了,都拿不出来的。
而且……那淮阳王的兵马就在西州府不远之处安营扎寨,这几日城里兵卒不断,哪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胆大包天冒充淮阳王的?
待得彩礼鱼贯而进时,又看见父亲和大哥似乎对这位淮阳王的身份毫不怀疑,而且那崔公子手下皆是全副武装的兵卒时,陆慕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真的就是军权在握的西北大帅——崔行舟!
一时间,全家人都震惊了。
柳丫头这几年里,在外面到底是什么境遇?为何接二连三地结识王侯将相?而且堂堂淮阳王真是娶了她为正妻?
就在一干人等有些傻眼的静默不语中,崔行舟已经带着眠棠给陆武老爷子奉茶见礼了。
陆武到底是老江湖,人上了年岁,对于世间的浮华看得也淡然了些,加之他一早就知道了崔行舟的身份,倒也能不卑不亢地应对。
待二人施礼后,陆武看了看这两个人,若是不提出身等阶,眼前的这对小儿女着实登对。
也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缠得外孙女点头答应了。看着眠棠今日精心梳过的鬓发,淡扫的娥眉,并无不甚情愿的样子。
若是她真心愿意,那边一切都好。于是他开口缓缓道:“眠棠这孩子,自小失了母亲,脾气也随了我,倔得很,承蒙王爷不嫌弃,看上了她,还请王爷日后多多海涵,若是她真顽劣不受教,你只管将她送回陆家,我会替王爷管教……”
这话说得,在座的女眷都觉得自己家长辈不着调。哪有在定亲的日子里,讲论以后将女儿家送回来的事情。
可是细细一想,聪明些的便能听明白老人家话里的意思——“我外孙女再不好,您也要大人有大量别罚了她,把她退回陆家就好,我要!”
崔行舟也明白,老人家这是怕他薄待眠棠。
不过祖孙二人倒是想到一处了,还没有成婚便先想着如何妥帖的分开,可是将王府看成龙潭虎穴?若是换成旁人,崔行舟老在就勃然大怒了。
可是现在他求着人家的闺女,只能态度诚恳郑重道:“我既然决定娶她为妻,自然要敬她爱她,怎么会将她送回来?请老人家您放心好了。”
陆武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接下来便是讨论以后的成礼之事等诸多事宜。
因为崔行舟如今是还没有卸下军务之人,归期不定,所以并没有钉死婚期,只说定待举行大礼前,陆家会派人赶往眞州参加成礼。
而眠棠的嫁妆几何,崔行舟连问都没问。他娶的是人,能嫁过来,他出了嫁妆都行。这样一来,照比平常人的纳礼步骤便又少了一步,
陆慕抽了空子,将大哥拉拽出来,气急败坏地问:“大哥,您和父亲都不拿我当陆家人了?淮阳王如斯尊贵的身份,为何不早些知会我?凭白让我在王爷面前闹这么大的笑话,以后如何再攀亲戚?只怕王爷对我这个当舅舅的都要心存不满了!”
陆羡从知道两个曾经刀光剑影的冤家对头定亲了起,就一直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后悔没跟眠棠陈述厉害,一时又在想事已至此,还是不告知她,将此事彻底埋葬了才好……他心里正乱时,听见二弟来抱怨,哪里顾及上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攀什么亲戚?眠棠是远嫁,以后我们想照拂她都照拂不到,你待会寻了机会,向淮阳王道歉了就是了。”
说完,一扭头先走了。陆慕在身后喊,也不见大哥回头。陆慕讨了没趣,便气哼哼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回去一看,陆青瑛都哭红了眼儿。他问了问全氏,才知道女儿就算不哭,那眼睛也是红的。
柳丫头这么亲事定得实在是高不可攀,让陆青瑛连比都没得比,只小声嘟囔:“大舅舅也是,认识这么显赫的人,却不告知家里,更不想着他的亲侄女,若是早些带回,说和给我……”
陆慕倒是有自知之明,瞪了女儿一眼道:“你当王爷是个母的就能娶?也不看看人家柳丫头的模样!只有那等国色天香,才能引得王侯竞折腰。你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做苏家的媳妇吧!”
陆青瑛不服气道:“不是说表姐先前跟人姘居了吗?王爷若知道,还肯要她?”
陆慕差点过来扯女儿的嘴:“小祖宗,还嫌咱家今日闯的祸事不够?如今眠棠有了这么好的姻缘,便是我们陆家也跟着沾光,我还有事求着王爷呢,关于你表姐的那些个事情,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提!”
对于眠棠在仰山上的营生,其实陆慕知道的并没有陆羡详细。那个柳丫头后来跟他不甚亲厚了,只跟她大舅舅甚好,什么事儿也都跟着陆慕说。
原先陆慕跟那子瑜公子先结识的,也隐约知道那位的身份不凡,只是后来家里出事,他急着回家占家产,免得父亲倒贴给了柳家,所以便跟仰山断了来往。
就是因为关于眠棠和淮阳王只见的恩怨了解不甚多,所以陆慕全然没有大哥陆羡的顾忌,只一心要攀附牢固这门贵亲。
虽然崔行舟不姓皇姓,可是他可比那个绥王有权势多了。这等战功显赫的王爷,将来的前途远大着呢!
按着陆慕的意思,待今日纳礼之后,便寻了机会给王爷道歉,修补一下亲戚之间的感情,再跟他慢慢提及自己漕运生意的事情。
因为眠棠搅合的,他最近进钱的买卖都干涸了。可她马上要成王妃了,手指缝里漏一漏的都够全家人吃一年的,若是再把持着船行漕运不放,就有些说不通情理了。
可是让陆慕没想到的是,那淮阳王来此就是求妻,既然婚书到手,就没有在此停留的必要,所以纳礼后的第二天,一直在城外驻守的西北大军就开拔继续前行了。
而柳眠棠也被崔行舟一并带着离开了西州。不过临行前,柳眠棠倒是将船行的生意移交给了陆家,不过是给了陆家的大爷,并再三交待着大舅舅,不可让二舅舅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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