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徐明廷周末回家,正想和宋宝成联机打一局游戏好好放松一下,蒋太太直闯房间,怒气冲冲地质问儿子:“你和沈家那个姓任的女孩还有来往?”
徐明廷暂停了游戏,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她是我同班同学。”
“你真和她在谈恋爱?”蒋太太的半永久眉高高吊成两只鱼钩,“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呀?别说沈家那个态度,就说那女孩的出身,她妈爬了雇主的床,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徐明廷的脸替任勤勤羞耻地红了,严肃的样子已有几分成年人的威仪。
“妈,你对任勤勤有太深的偏见,我没法和你说。我和她只是同学,普通好朋友的关系。你从哪里听来这些谣言的?”
“人家都向我恭喜,说我们和沈家要亲上加亲了!”蒋太太回忆在牌桌上听到这话时的错愕,一张脸吊得老长。
那些人还说:“还是蒋家厚道,不计前嫌,不论外甥怎么不给他们颜面,都还是支持他的。”
“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徐明廷其实挺烦学校里一点点事就扯到家族关系上去的。
蒋太太重重叹气,只好说:“本来不想和你们小孩子说这些事的。但是现在不告诉你,怕你还要继续犯糊涂。你那个小舅舅呀,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将公司里好几个沈家叔伯,还有你外公都给告了!”
徐明廷的外公,就是沈铎的大舅,蒋宜女士的大哥。
沈铎发起狂来连自家人都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一口气砍翻这么多位,还是少见。
十多分钟后,徐明廷终于通过母亲颠三倒四的抱怨,和带着明显个人偏见的指控中,归纳总结出了事情真相。
“鲲鹏”这样的老牌公司,所有老式家族企业有的毛病,它一个不少。它就像一艘航行了百年的老船,船身老锈不说,船底也长满了藤壶,拖着船直往水底沉。
沈含章在世的时候,就一直致力于铲除这些藤壶,修补船身。他大刀阔斧地干了一辈子,也算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不料天不假年,早早走了。
沈铎的太子之位毋庸置疑,但是沈家那些还没有被铲除掉的“藤壶”们并不将这年轻后辈放在眼中。
除非能换脑,否则沈含章的病是必死无疑的,所以他们在沈老还卧病的时候就开始排挤沈铎,架空他手中权利。
沈铎虽然狂名在外,但是要是一个名号就能震慑住老人精,那沈家也不会是现在这局面了。沈铎这半年多来忠实扮演着在长辈手中四面碰壁的晚辈的角色,很是忍气吞声。
公司里的老人们起初还担心沈铎憋着要放大招。没想等到沈铎成了主席了,还是这么个容忍的样子,在董事会上被长辈呛声了也没掀桌。
正所谓天若欲其亡,必先使其狂。老人们便一个个像结束了冬眠的蛤蟆,开始在春天的大地上欢快地蹦跶。
没想到,沈铎打的是一手“郑庄公克叔段于鄢”的牌。等这群蛤蟆都从窝里跳了出来,他一个平底锅扣了下来!
“都不知道他暗中查了多久,竟然说有证据证明那几位商业受贿!”蒋太太抱怨,“都是自家人,也不肯内部解决,一出手就报警!你外公只不过是有一点点牵连,也被他告了!你说说,有他这么做事的吗?怎么连这点情面都不顾?”
做长辈的也并没有顾晚辈的情面,排挤起来也并不心慈手软呀。
徐明廷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知道沈铎既然有底气报警,那手中的证据肯定过硬。
这位小舅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忍耐了许久,继承了其父未完成的事业,开始对公司里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动手了。
“沈铎这是要和蒋家撕破脸呢!”蒋太太怒道,“这时候你再和那个丫头传点什么出来,蒋家这边会觉得我们这房脚踩两条船,两边下注。偏偏我们又没真搭上沈铎这条线。回头船一开,我们不就得栽水里了吗?”
*
徐明廷深知母亲的性格,也不和她争辩。等把母亲哄走了,他立刻就给任勤勤打电话,可任勤勤一直没有接。
到了周一,徐明廷直奔教室,也没发现任勤勤的身影。
“也许在路上耽搁了。”宋宝成安慰道,“沈家公司的事,和她这个学生妹子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真的姓沈。”
“她弟弟姓沈。”徐明廷说,“我担心沈家人会拿她弟弟做文章。她至少需要先知道,有个准备。”
上课铃已响了第一遍,走廊上的学生已不多。宋宝成眼角看到一位任勤勤的室友正走进斜对面的教室,立刻拿出了他球场上冲刺的速度冲过去。
冯燕妮眼看前脚就要踏进教室的门,宋宝成从斜里杀了出来,手掌啪地一声撑在门框上,牛高马大的身躯把门口堵着,以一个偶像剧里都很耻于拍的酷霸姿势,将人拦了下来。
满教室加上老师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冯燕妮整颗脑子轰地一声烧成了块火炭。
“嘿,同学,耽搁你一下。”宋宝成笑嘻嘻,“你和任勤勤是室友吧。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就宋宝成这架势,冯燕妮脑中半点旖旎暧昧的想法都没有,没把他当作堵门要债的高利贷都不错了。
“她家里有事,今天请假没来。”冯燕妮翻了个白眼。
宋宝成和徐明廷对视一眼。徐明廷的脸有点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回复早上8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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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其实徐明廷他们想多了,沈家既没有发生夺宫政变,也没有闭关守城抵御外敌。
任勤勤请假,是因为王英要生产了。
王英是周末半夜发动的,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但是身边人早有准备,立刻将人送到了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王英当年生大女儿时,住的是镇上小妇产院,八个产妇一间病房,又挤又乱。
生下来见是个女儿,任康当场甩手走出门去,在阳台上抽了两包烟。
任康的妈早逝,爸另娶了后妈,这后婆婆是不肯来伺候儿媳妇做月子的。任家人见生的是个女儿,也一脸扫兴。王英自己的妈要给她哥哥带孩子,也没有空过来。
王英在月子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没有抱着襁褓中的任勤勤去跳楼都已算好的。所以后来她有机会离开那个家庭的时候,头也不回,女儿追在身后哭也不多看一眼。
而王英这一次生孩子,待遇同上一次有着天壤之别。
从病房到医护人员,全都是专属于她的。孩子生下来,王英直接入住这家医院的月子中心。
无需为任何事操心,也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孩子的性别也不是秘密了,王英只需要做好卸货工作。
到了次日中午,那个小小的男婴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任勤勤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刚出炉的新生儿,红通通,皱巴巴,冒着新鲜的奶香气儿。孩子还看不出美丑,也不大哭,只像小猪似的哼哼唧唧,十分好玩儿。
护士把孩子放在任勤勤的臂弯里时,她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好小哟……”任勤勤感叹,“好软!就像慕斯蛋糕做的一样,一不小心就要弄坏掉。”
王英和惠姨在一旁笑。
王英生产很顺利,此刻满面红光,扬眉吐气,有一种我为组织做出了卓越贡献的荣誉感和自豪感。
这小男婴是衔着银勺出生的,生下来就是一个亿万富豪之家的小少爷。哪怕沈家将来不幸破产了,属于他的信托基金也会保证他一生衣食无忧。
而王英也觉得自己不负沈含章的厚望,为他沈家添了丁。沈含章与世长辞,但是他的一脉骨血将会在这个世间上茁壮成长、开枝散叶。
“打算给宝宝起什么名字?”任勤勤问。
王英说:“他爸爸早就把名字起好了。叫沈钧。千钧一发的钧。”
“难怪我说这小家伙怎么这么重呢!”任勤勤做怪脸。
生下来就七斤六两的沈钧小少爷在姐姐的怀里扭了扭,嗯嗯嘤嘤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任勤勤手忙脚乱,仿佛捧着一个在冒烟的□□。
“估计是尿了。”王英笑着,自女儿手里把小儿子接了过来。
“我们钧钧怎么啦?阿妈看看。哟,尿尿啦!不怕哟,乖乖,阿妈给你换尿布……”
王英做惯了护理工作的手无比轻柔流畅。她一边换着尿布,嘴里哼唱起了儿歌。
她也曾这么抱着自己不撒手,给自己唱过歌吗?
她也曾这样凝视着自己,仿佛女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吗?
母亲的脸从未像此刻这么温柔和幸福。她注视着心爱的小儿子,就像迷途的人历尽坎坷,终于找到了后半生的信仰。
那过往岁月刻在脸上的卑微、憋屈和忧愁,全部融化在了暖意之中,满脸的欢喜像春天野地里的花儿一样绽放。
任勤勤明白,从此以后,她将在母亲的心里永久地后退一步,将第一名的位置让给弟弟。
自父亲去世到今日,也不过短短四个多月的时光。
好歹也有四个多月的时光呢……
*
回到杏外的时候,正是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
秋夜凉如一汪泉水,头顶明月高悬,照得路面如霜,树影如山。
任勤勤走在其中,像一名踽踽独行的女侠。
宿舍门口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任勤勤望着,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暖。
徐明廷主动迎了上来,脸上的担忧之色在月色下十分明显:“你家出事了?”
“哎?没有的事。说起来……”任勤勤从背包里掏出两个用纸包着的红蛋,笑着递过去,“我做姐姐啦,我弟弟是个七斤多的小胖子呢。来来,还是热乎的呢。”
徐明廷接过红蛋,这才松了一口气:“沈家公司的事,你知道了吗?”
任勤勤茫然的表情做出了回答。
徐明廷便将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事都说了。
他不止是传话,还将自己对沈家生意的了解,以及几个家族之间的恩怨纠纷,归纳总结了一番,告诉了任勤勤。
“这不仅仅是公司改革,或者职务犯罪的问题,还有‘鲲鹏’将来的发展方向的事。舅公亲近内地,小舅接过了他的衣钵,继续走他的路。可是沈家挺多老人对这个方向不满……”
任勤勤脑子里立刻将所有的事整理了一遍,“谢谢你告诉我。这事儿我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是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不过,沈铎现在动手了,你家会受什么影响吗?”
徐明廷笑:“我家不过是小鱼小虾。只要父母不凑热闹,根本轮不到我们什么事。”
任勤勤点了点头,思绪随即飞出老远。
沈铎开战了!
这一场雷雨在任勤勤到沈家之前就开始酝酿,沈含章的葬礼上打了几个闷雷做前奏,然后在现在终于声势喧嚣地开场了。
沈铎提刀就朝着三寸砍去,摆明了要和那群老货干个你死我活,彼此都没有退路。
如果他成功了,皆大欢喜;如果失败了呢?
眼前冒出沈铎只身仗剑,在断崖绝壁之上迎战一群白毛丧尸的画面。赢了可杀出一条血路下山,赢不了那就只得跳崖了。
而王英母子实在太人微力薄,只能站在隔壁小山头上一边看着。
要是真给这群白毛老怪当了家,刻薄为难孤儿寡母倒也不会,但是多余的关照肯定是没了。沈含章的情面也就只能在沈铎这里兑现。
可这并不是任勤勤最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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