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忍着那疼痛,尹麟回着话。
尹荼每日都听他这样回自己,可是好与不好,她作为一个大夫,能不知道么?只是听着儿子每日都这样说,是为了安慰自己,因此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哀戚的模样,而是扯出一个笑容,“那就好,娘很快就有办法治好你的病了,你别担心。”
这话,他也总在听,听多了,自己都快信了。
只是午夜时分被疼痛折磨得醒过来,他便知晓这是何等的绝望。
但人都是贪生的,哪怕此刻活着生不如死,受着百般痛苦的折磨,可有着那么一线希望,他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尹荼从儿子的舱房里出来,眼角还带着些泪光,这个时候的她,美得夺目,而美人垂泪,叫人心生怜惜。
可惜的是这个船上,没有人敢对她生出半分怜惜,大家对她只留下那恐怖的印象。
而尹荼再明白不过,眼泪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来看,流多少也没用?所以很快就自己擦干了眼泪,大步朝着船头去,“还有多久到天鹰岛?”
“最多三天。”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身后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回道。
“再快一些,本侯没有那么多时间再给你们浪费了。”
那侍卫也不敢反驳,只能苦着脸去找负责此事的管事。
儿子那痛苦的面容还在她脑子里盘旋着,她现在迫切地希望自己那颗小棋子已经到天鹰岛上,然后在短时间里被瞻州的人救回去。
这样一来,有了她这根线,不必等到天辰国,自己就能先行开启计划第一步。
那陆言之固然重要,可是他那两个女儿现在更重要。
尹荼这些日子忙于奔波逃命,又在海上消息不便,不然若是知道了海棠在孕中,只怕连带着海棠也要给绑走。
远在瞻州这知州府里,自从海棠那日与陆言之提过宋子茵这封信后,生活又归于了平静,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倒是去了二哥家一次,可是现在三哥与陶琬的婚事已经定下,许多事情也就是由着二嫂来忙着主持,海棠便不去打扰她,以免把定好的吉时给耽搁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三哥成亲这样大的事情,难道父王母妃就不打算来了么
这还没去问大哥,就听说了陛下要让三哥到御前做带刀侍卫的消息。
“此事可是当真,难道陛下不知三哥在瞻州,马上就要成婚了么?”海棠问着,又将心中的猜测道出“还是,陛下根本就不知道三哥在瞻州?”
陆言之没有直接回她的问题,而是提起推行新政的事情,“新政推行不顺利,陛下无人可用,皇室贵胄里,能上得了战场的,能将那些兵将都镇住的,只有王爷。”
海棠立即明白过来,“所以,让三哥进宫,其实是做个人质?”难道这就是帝王权术么?根本不需要什么以德服人,只要能捏住对方的命门,然后让对方甘心情愿供自己驱使就行。
她知道封建帝王的黑暗,但绝对没有想到会如此无情。再怎么说,父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他这样做,难道心里就半点信任都没有么?
“三哥不能去。”
“自然是不会去。”只是陆言之也好奇,北安王打算如何给陛下交代这件事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北安王和王妃已经做好打算了。
王妃的身体早就不行了,所以早早的就将小辈门遣走,如今这府上就剩下他们两个老人家相依为命。
王妃躺在病榻上,傅老太太又来瞧她。
俩人比往日聊得久些,说了许多话儿。
“想当年我刚来京城之时,这京里的小姐们个个都傲气得很,不愿意与我待在一处,也就是你能同我说话,王爷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也是多亏你的照顾,不然我一个女人家,还不知会怎样。”回忆起当年之事,老王妃对傅老太太仍旧是满脸的感激。
傅老太太听她说起这些事情,眼圈却泛着红,尤其是看到此刻分明已在弥留之际的老王妃,心中除了百味杂陈,更多的其实是无法开口求她原谅的愧疚。
她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把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话说出口,只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扯出一个笑容,“你好生养着,熬过了这一阵子,兴许就好了。”
老王妃病了许多年,已毫不在意了,“我的身体什么样子,我最是清楚。”只是看着这空空的床榻边,没有一个小辈在跟前,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但也只能叹自己运道不好,正好赶上这么个时间。
傅老太太不愿意再与她说这些悲凉的话题,便提起些旧年的欢喜事情,直至老王妃聊得乏了,她才告辞。
离去之时,瞧见老王妃已经闭上眼睛,想是已经睡过去了,便轻轻唤了两声,但仍旧没有反应,她这才满口悔意“对不起,当年我也是被骗了。”
当年的先皇,也爱慕老王妃。
只是老王妃却选择了这个骁勇善战的北安王。
其实用当年京城贵圈里的话来说,北安王就是个头脑简单,成不得大事的废材皇子,也就是能打打仗。
后来发生了太子逼宫,先皇得北安王领兵相助,稳住了局面,才成为了储君,登基后又因内乱,须得亲征。
那时候的老王妃已经有了身孕,先皇便哄骗了当时的傅老太太,让她给老王妃喝了那放了安神药的茶水。
傅老太太信以为真,却不知却是致命的毒药,自此以后控制着北安王的一生。
等她知晓后,却又不敢找先皇质问,更不敢去跟自己的闺蜜说,那是自己下的毒。
她愧疚了一辈子,连自己的夫君都没有告知,没有谁知晓这么多年来她的内心受着怎样的折磨。
而现在将这话说出了,不管她听到没有,傅老太太这心里总算是顺畅了一些。
却不知道在她离去后,原本躺在床上已经睡沉了的老王妃缓缓睁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没多久,北安王便进来了,在榻前坐下,大手握着她枯瘦的手。
老王妃这会儿精神似乎特别好,“其实我这一辈子,已经过得极好了,现在死也是高寿。”
北安王立即唬着脸打断她的话,“别胡说,你还能活很久很久,活到一百岁,五世同堂呢。”
老王妃笑了笑,就像是没有听到北安王的话一般,继续说道“我死后,不必孩子们归来守灵,你直接带着我的骨灰,回到瞻州去吧,我想陛下是不会拦着你的。”
一个刚死了发妻的老人,陛下还能让他上战场么?
北安王嘴唇发着抖,紧紧握着她的手,似想说些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眼睛越来越红,一颗浑浊的泪水便顺着苍老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你这个傻子,哭什么?没了我,还有孩子们,还有海棠,这辈子最亏欠的便是她了,到了瞻州你好生替我这个做娘的照顾她,我可怜的孩子啊。”老王妃说着,叹起气来,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老三成亲,自己看不到新媳妇的事情。
不过陶家的姑娘,自来就没有差的,必然能和老三和和美美走过这一辈子的。
一面还叮嘱着北安王,少喝酒,天凉了添衣裳什么的。
说着说着,那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便没有了。
北安王咬着牙,以防自己真的哭出声来,浑身颤抖着将她已开始冰凉的身体搂在怀中。
瞻州。
海棠正在低声咒骂齐皇,忽然胸口一阵抽疼,脸色几乎是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唇色发青,整个人就这样晕了过去。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上一瞬陆言之还听她精神抖擞的骂声,下一瞬她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吓得陆言之差点肝胆都裂了,一面眼疾手快地将险些摔倒在地上的她抱住,一面失声大喊“海棠?海棠?来人,来人,快请风先生,快请风先生!”
随着他焦急慌乱的声音,风先生很快就来了。
同来的还有陆嫣嫣姐妹俩,以及与她们一起上课,然后索性住在这知州府的李花翎。
只是三个孩子都被拦在房间外面。
陆言之满脸急切,不敢询问风先生,生怕自己打扰到了他。
可看着床榻上紧闭双眼的海棠,又是心急如焚。
终于,过了好一阵,才听到风先生出声,“夫人没事,想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时没反应过来。”
能受什么刺激,两人还正说着话呢。
风先生见他不放心,又开了些安神的药,让荷花去煎了。
他这走了,韩素素也赶来了,焦急地问着陆言之,“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表嫂怎就忽然晕倒了?”刚才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自己不过洗个澡的功夫,就出事了。
陆言之也没明白,明明看着海棠危险不已,可风先生偏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此刻面对韩素素的问话,也无从回答。
三个孩子也挤进来,不过却不敢出声,生怕吵着海棠休息,只在床边静静地看着。
很快李若风夫妻也来了,不过已经在风先生口中得知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海棠就醒来,只觉得心里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觉得特别沉重,特别难过,鼻子也发着酸,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下来了。
众人见她这一醒来便是这幅模样,怎么还可能相信陆言之的话都齐齐朝他看去。
陆言之也是百口莫辩,心里又担心海棠,“现在可好些了?刚才可吓着大家了。”
海棠捂着胸口,“我没事,我就是觉得当时特别难过,一口气上不来,现在也觉得心里特别难受,我也不知为何?”
韩素素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朝李二夫人看去,“二嫂也曾如此么?”
李二夫人看了看自己这大肚子,“会有一点,有时候莫名其妙的烦躁,但也没像是小妹这样夸张。”
李若风却叹着气道“今儿晚饭后,也觉得特别胸闷,难受得很,也不知何为,莫不是这要变天了?”但自己素来身体极好,又没有什么老毛病,就算这老天爷要变天,自己也不会察觉到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倒是扯远了。
不过海棠也好了许多,又因此刻时辰不早,便劝大家早些回去休息。
姐妹俩有些不放心,“娘,不如今晚我和妹妹守在这里吧?”又急忙指了指对面的软塌“我们在上面挤一挤就行了。”
海棠从来没有像是别的大户人家那般,需要丫头陪房,所以这房间虽大,但里间外间都没有多余的床铺。
海棠本想让她们俩回去的,但见姐妹俩那小眼神,也拒绝不了。
可也不会让她们俩去睡榻上,便招手道“好,不过得上来陪娘。”
然后陆言之也就睡上了软塌。
京城。
戌时二刻左右,北安王的王妃去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众人只觉得可怜,这病榻上挣扎了这么久,临死还没有一个儿孙在跟前。
宫里也知道了消息,齐皇正在涟贵妃的莲花宫里,得知这消息,半响一句话也没说上来。
让涟贵妃却是有些被齐皇的反应给吓到,心说不过是死了一个不相干的老王妃罢了,陛下怎露出这幅样子来?
殊不知,老王妃去世,齐皇手里的最大一张底牌也就没了。
半响后才恢复过来,急得大喊顺总管,“老三呢?老三今来了没?”
顺总管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大约是他年纪有些大了,殿里的烛火又微弱,所以这一路跑来是跌跌撞撞的。
最后在榻前跪下“陛下,三公子还未赶回来。”而且即便是赶回来了,也不可能马上到宫里赴任。
不管如何,也要等着丧事过了吧?
齐皇听到他的话,心凉了半截。
这样一来,李筠风还怎么可能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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