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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申也过来关照了一下他的情况,禾木雅的保镖过来给他塞了一张名片,告诉他:“禾女士请您有时间过去做客,当然是等您身体休养好之后,她有些事要和您谈一谈。”
  林水程又点了点头。
  董朔夜停在门口,他和肖绝认识,但是不熟,彼此打了个招呼后,都进病房看望了一下。
  肖绝今早上过来纯属巧合,傅落银今天出任务离开了,正好他这边刚结束一个议题。他知道林水程就是傅落银前几天报的项目的负责人,考虑到七处参与的情况,直接带着林水程赶来了星大。
  林水程给他道谢,肖绝笑着摆了摆手:“多亏你,七处今年又多一笔绩效,这也得感谢总务处让贤押宝,让我们捡了个漏子。”
  董朔夜笑:“那还是肖处长慧眼独具。”
  “哎,不是我,是小傅眼光好。”肖绝笑眯眯的,“今天要说倒霉,那位余教授是真的倒霉,我看之后也是混不成了。我就过来看一下弟媳的情况,回头见,林同学记得好好休息。”
  林水程“嗯”了一声。
  董朔夜留了下来,他送走肖绝后,转身看向林水程。
  林水程抬起眼看他,目光平静透彻,还带这一点微微的疑惑。
  他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人了。
  董朔夜看出他的茫然,顿了顿,说:“还记得我么?我们见过,在星大酒店一楼。”
  林水程努力回想,也没想出来——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他每天走在路上能有五六个人来搭讪,名片卡也能收一大堆,实在没工夫记这么多。
  见他依然没想起来,董朔夜有点尴尬,于是自我介绍道:“警务总处的。”
  “您好。有什么事情吗?”林水程说。
  他对着陌生人总是透出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情绪,并且这种情绪似乎是有意释放的——他面对本科导师时,眼中满是信服与感激,对于同院系的杨申也是礼貌尊重。
  肖绝送了他过来,七处帮了他大忙,林水程态度也不错。
  然而到了警务处这里,他眼里就浮现出了一种冷冰冰的淡漠。不加掩饰,很明显,这是一种锋利的、无声的反抗,林水程知道这个任务是从哪里派下来的。
  这种学生气的态度是不加矫饰的,尽管林水程涵养很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就像他在台上首先说了一句话,矛头锋利直指学院上层,随后又抖了个小机灵将话圆了回来,但是在场众人莫不汗颜,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林水程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没什么事,只是过来跟你说一句。”董朔夜低头掏出打火机,刚点上火就记起这是在病房中,于是又“咔哒”一声把打火机熄灭了。
  “今天过后,余樊不可能在你们数院呆下去了,院长和副院长大约都要被问责,再往上,也就是我在的这一级,也一样会被问责。”董朔夜提起这件事时,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谈及和自己漠不相关的人一样。“停职查看三个月以上。禾将军加上最近七处议题,要整治学术界了,我撞在了这个刀口上。”
  林水程似乎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他轻轻地说:“那么,抱歉了。”
  “你很优秀,也很有性格,也难怪负二这么喜欢你。”董朔夜低声说,“你认识一个叫夏燃的人么?”
  林水程怔了怔,摇头说:“不认识。”
  “你以后会认识他的。”董朔夜微微颔首,将嘴里那句话咽了下去。
  你们很像。
  更准确地来说,林水程像夏燃的曾经,那种鲜活热烈、执着专注的眼神,再也无法复刻。
  那一双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别人就会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某一个人。
  林水程偏执、耀眼、热烈、敢爱敢恨,这一切都是傅落银所喜欢的。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夏燃曾经干过一件轰动学校的大事。
  那时候他们这一群人都知道他在傅落银谈恋爱,后面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让老师知道了。
  傅家对这方面管得很严,甚至近乎于传统,傅落银那时候生病出水痘,发烧中成绩下滑,老师也一并归结为“谈恋爱”的缘故,隔三差五地叫傅落银出去谈话。
  夏燃这边也收到了警告,要他专心学习,不要和傅落银老呆在一起。
  那时候夏燃的成绩还很好,学校每周按班级轮流国旗下演讲报告,从初三轮到初一,循环往复,夏燃总是他们班的代表。
  傅落银大病初愈,消瘦了不少,他在一班,夏燃在三班,傅落银高高瘦瘦地站在最后,夏燃走上国旗台时时候,他一眼就能望见他。
  少年时期,所有人总是对有关恋爱的话题感到莫名的感兴趣。
  夏燃上台时,两个班都起哄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傅落银笑,老师在后面呵斥了几句,但是也不好怎么管,只得作罢。
  时至今日董朔夜也记得,夏燃那天的国旗下讲话主题是“感恩”,最烂俗无聊的主题。
  所有人百无聊赖地听了半天之后,却渐渐哗然了起来——台上人话锋一转,眉目含笑地看了过来,正对着一班的方向说:“对于我来说,除了我的家人老师,除了和我一起共进的同学们,我还需要感谢我的男朋友,感谢你选择我陪你度过这段时光,遇见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初二一班傅落银同学,虽然只有每年夏天能见到你,但已经足够让我期待之后的每个夏天,非常感谢。”
  夏燃和傅落银一天之内就在学校里彻底出名了,夏燃他们班主任打人,把夏燃从二楼踹到一楼,傅落银翘了三节晚自习陪他去医务室。两个人回来时反而是满脸笑意,他们给班上人带了一大袋奶茶,从那以后学校里再没老师管他们谈恋爱。
  别人恋爱躲躲藏藏,他们两个初二到高二,去哪里都是出双入对,每次成绩下来,傅落银稳定年级前五,夏燃年级前二十,如果高三那年夏燃家没出事——或者说,就算他家里出事了之后,所有人也依然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样蓬勃张扬的热烈与叛逆情绪,至今是他们少年时代最亮的一抹颜色。
  董朔夜说:“好好休息吧。下次有缘再见了。”
  林水程仍然不咸不淡地说:“谢谢。”
  门这才彻底关上了。
  林水程依稀知道这次开车送自己过来的是一个叫韩荒的学会成员,应该是干部或者部长级别的,但是他没看到他。
  林水程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人来。他还欠对方一句道谢,但是巨大的疲惫和虚脱已经压了上来,房中安静下来不到三秒,他握着手机陷入了沉睡。
  林水程认床,兴许校医院的床太硬,也或者心里依稀记挂着什么事情,他一梦浑浑噩噩,梦里尽是虚无的幻影,脑子里和胸口都仿佛被塞入了膨胀的海绵,没有任何余地留给他思考。
  他只感受到无尽的疲惫。
  醒了睡,睡了醒,他在朦胧中记住了时间,最短的一次他睡过去八分钟,很快又惊醒了过来。
  他手边挂着输液针,手背冰凉一片,校医院的单人隔间关了灯,外边夜幕缓慢升起。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林等与他,又或者是逝去的另外两个人与他,也是这样躺在黑暗中无尽轮回吗?
  林水程觉得手背疼得厉害,伸手想要去拔掉枕头,手机却亮了。
  他盯了一会儿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片刻后,摁了挂断。
  挂断之后,电话立刻再次打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条短信:“接电话。”命令式的口吻。
  林水程本来想再次摁挂断,但是手发着抖没能摁下去,反而点击了接通。
  手机贴得很近,和他一起被裹在幽暗闷热的被子里。
  林水程怔了怔,对面已经开始说话了。
  傅落银的声音极低极低,林水程认识的人里,再没有人天生声线低他成这个样子的。稍微严厉不带情绪一点时,就显得凶,而温柔轻声时,总像是带着一些旖旎宠溺,能听得人仿佛胸腔都在微微沉震。
  这样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傅落银问他:“感觉怎么样?不是叫你睡么?我刚到信号区,肖处长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我一会儿赶过来接你回去,等我大概……”他大约在那边看了看时间,“两个小时。”
  林水程本来静默没有出声,听了他这句话,轻轻转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声音也跟着闷了起来:“两个小时,我都能自己回家了。”
  傅落银在那边笑:“别生气,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先睡,养养精神。乖啊我这里出任务呢。”
  林水程不说话,傅落银想起那天他在沙发上说的话,于是又说:“你别看我今天没来,但是你干了什么事,我都知道。我们小林同学忙了那么长时间,做出的报告一定是最优秀的。你知道肖处长跟我说什么吗?他要我一定把你套牢了,最好让你一毕业就进七处,千万别给其他人给抢走了。”
  林水程喃喃说:“我也没要你这么夸我。”
  “哦,那是我夸错了,我应该夸你思路想得好。”傅落银在另一边继续笑,笑声依然沉沉温柔,仿佛能够催眠,“所以,我跟你讲的画房子的办法,到底还是有一点用,是不是?”
  林水程没吭声。
  “我看你当初想问题那个劲儿,就在想,如果你这样了都做不出来,那么就没人能做得出来。”傅落银说,“这次是时间赶,我知道,所以我不说你不爱惜身体的问题。结果做出来了,你找到那个方法了,那就是值得的。之前的事,之后的事,那都不是现在的事,你知道现在的事应该是什么吗?”
  林水程又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喃喃:“等老公过来接我。”
  傅落银在另一边直接笑出了声——同时,林水程那温柔淡雅的低语仿佛小猫爪子一样,挠在了他心上。
  他想,林水程那么累,那么苦,讲完报告直接倒了下去,他那么喜欢他,应该希望那时候他在身边。
  但是他没有。
  傅落银说:“是乖乖睡觉,老公来接你是之后的事。”
  “睡不着。”林水程说,“脑子里想事情,停不下来。”
  傅落银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状态——身体已经接近透支,极度疲惫了,但是精神依然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他以前在第八区时经常经历这种状态,知道除了药物,没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最好的只有转移注意力。
  他低声说:“那把电话开着,我跟你说说话?你听着,不用回答,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林水程设置了免提,把音量调到合适的程度,然后放在了枕边。他用被子把自己裹住,浑身慢慢暖和了起来,只有挂着输液针的手背依然冰凉发疼。
  傅落银真的跟他讲了起来。
  他那边有风声,有些吵闹的嘈杂声,但是林水程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傅落银的声音也时远时近,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信号断断续续,不知道他在哪里。
  傅落银很明显不太会讲故事,他本来就不是话特别多的人,说来说去也只是车轱辘废话,或者鸡毛蒜皮的平淡小事。
  先说首长,说这只猫已经快八斤了,林水程这几天不在家,首长想他想得郁郁终日。他讲今天发生的事,他知道他迟到了,知道他急得穿着白大褂就出了门;那时候他在另一边执行危险任务——带人去未开发区,抢救一辆翻下山谷的装载车。
  那辆装载车是机器人控制,但是车厢里还有四个科研人员,他们运送的是一种超级细菌的样本。他们会遇险是因为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被埋在里边三个小时,生死未卜。
  没人敢去救援,所有人都知道样本在重大事故中可能会流出,不仅那四名科研人员,连救援人员进去了都可能被感染。做这种事情就是跟阴曹地府签一次生死状。
  傅落银是老总,也当过兵,他亲自穿了防护服空降过去搜救,一个人深入核心区域救援,带着搜救设备跑了一整天。
  一名科研人员被侧翻挤压,没能活过来,剩下的人却得救了——样本好好的没有流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很惊险的事情,他说出来就变得平平淡淡。他还问他:“回来路上遇到一只沙漠兔子,抓回来带给你玩?”
  另一边没有动静,林水程已经睡着了。
  傅落银的声音成为了某种白噪音,让他在陌生而寂寥的环境中找到了一丝安定之所。
  傅落银知道他睡着了,声音放得很轻,仍然继续说着。
  中途他在山区出口被拦下来,警卫员跑过来,看清了是他后说:“傅总,前边天气预报有降雨,可能再次山体滑坡!别往开了,危险!”
  傅落银说:“救出来的人和你们的医疗人员都别出去,等通知。我车体是加固的,没事我出去一趟。”
  “侧翻的那辆车也是加固过的!”警卫员提醒说。
  傅落银看了看天气预报,又看了看时间,思索了一下,随后说:“没关系,我对象生病了,我出去看看他。”
  ……
  林水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在梦里发现手机没有声音了。
  他在梦里似乎是听见了有关什么“山体滑坡”、“暴雨”之类的信息,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傅……傅落银。”他忽而清醒了,轻轻对着手机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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