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氏对事不对人,一不和刘家见外,二顾念姐妹情。
何况夫死从子,小方氏这一房靠仇君玉顶立门户,既然仇君玉也赞同搬家,她做姨母的没立场阻拦。
大方氏只盯着方氏,口中道:“我还有套没用过的檀木家具,回头让君玉雇车来拉,权当我贺你们乔迁。”
小方氏不虚客套,方氏抿抿嘴也道:“三妹要是一时不凑手,只管跟我借下人使唤。”
长姐如母,方氏一向敬重大方氏,顺着话茬服软,却连句挽留也欠奉。
大方氏捏完眉心按额角,和刘嬷嬷一式一样只觉意兴阑珊。
刘乾刘德轩两代家主,不仅同意小方氏搬走,还帮着寻摸住处,显然不满方氏小人之心无理取闹。
就这样方氏还认不清自身处境,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明明是姐妹中嫁得最轻省的,偏偏作得母子俩都不受家族待见。
方氏拎不清,大方氏拎得清,打定主意放手不管,转头安抚小方氏,“二妹惯爱耍小性子,我们做姐妹的少不得担待些。眼下迎客要紧。”
小方氏神色稍霁,方氏越发委屈,眼见二门在望只得跟着加快脚步,扬声挤出笑脸,“几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说着径直去拉钱太太,一句递一句问,“瞧着气色还是不太好,钱侍……钱老爷赋闲在家,你更该打起精神过日子才是。怎么没带孩子们来?可是因钱老爷的事儿有什么不好?”
那天顺口邀请钱家本就出于同情,今天再见越发觉得自家再闹心,也比不过钱家遭遇惨烈。
方氏心情微妙,哪儿是寒暄,分明是戳人痛脚。
钱太太并不往心上去,泰然自若道:“犬子小女确实有些不好,不过是年纪小课业重,夏秋交替受了凉,怕过了病气没敢带来。今儿是我娘家侄子送我们来的,这会儿往前头拜见刘大家、刘侍郎去了,回头再让他给几位长辈磕头请安。”
钱夫人也是大气人,一手揽钱太太一手牵方氏,眉眼舒展,“有劳刘夫人动问,我那孽子不肖,好在我这儿媳是个立得起来的,凡事想得开,娘家侄子也出息。一会儿见了人,刘夫人可得赏脸多夸几句好话。”
钱太太有钱夫人回护,更有娘家人撑腰。
方氏笑而不语,颇有些不以为然。
大方氏见状干脆越过方氏喊人抬来肩舆,伸手去扶念甘然,“算算日子该有六个月了吧?”
“刚满六个月,如今胎气稳健正该多走动。”裴氏接过话茬,大方示意念甘然上肩舆,笑着寒暄道:“今儿朝廷休沐,爷儿们有爷儿们的玩处,我正好带她出门见见娘家姐妹,没得成天闷在家里。她身子重,这肩舆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谁不知裴氏极重视这一胎,念甘然姿态恭顺,扶着肚子坐上肩舆,小方氏忙跟在一旁看护。
大方氏挽着裴氏、徐氏叙契阔,眼风瞥向二门外一溜车马。
念浅安轻车简从,并未摆皇子妃仪仗。
大方氏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念浅安给刘家做脸,方氏倒一味拿娇。
治不住新进门的如夫人也罢,色厉内荏地和公主府怄气也罢,竟托大只派个管事妈妈迎念浅安。
难怪小方氏看不过去,任由念浅安仇蝶飞偷听壁脚不阻拦,方氏自己不尊重,活该任人看笑话。
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哪里还听得进去道理?
大方氏往常愿意教导方氏,现下越发不愿理会方氏,自顾出面招呼众人,刚抬脚就听身后又是一阵响动。
一车一马先后拐进门,姜元聪当先下马,一一喊人歉然作揖,“内子吐得厉害,已经惊动岳母登门照顾,实在不敢再来叨唠。我代内子谢过刘夫人盛情,等拜会过刘大家刘侍郎,我还得赶回去陪内子。”
说是代念春然道恼,未必不是替姜家来探刘乾口风的。
余次辅恨不得照三餐参魏相,刘乾也不枉多让。
方氏遵照礼数请遍近亲,无所谓念春然来不来,更无心和姜元聪套近乎,当即指了个管事领路。
姜元聪侧身让道,自往外院去。
渔阳郡公府的马车这才驶上前,念秋然的大丫鬟跳下车辕,也是来道恼的,“郡公妃正害喜,郡公守着郡公妃不许出门,郡公妃无法又实在难受,只得让奴婢送些秋菊盆栽来,权当弥补不能出席的遗憾,给六皇子妃、夫人们添个热闹瞧。”
念秋然还想着送盆栽应景,念春然却没有半点表示。
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裴氏首先笑道:“当年我怀桂仪时也动不得吃不下,瞧瞧郡公妃姐儿三,个个都一上身就反应这样大,等到瓜熟蒂落,定然都能抱上大胖小子。”
吉利话一个不落,说得自己欢喜,大丫鬟也欢喜,“承靖国公夫人吉言。三夫人挂心郡公妃好歹,奴婢还得多走一趟好让三夫人放心,这就告辞了。”
周氏跑去姜家照顾念春然,哪有空挂心念秋然?
所谓跑腿,多半是代念秋然安柳姨娘的心。
方氏等人看破不说破,大方氏身为念秋然义母,少不得拉着大丫鬟细细叮嘱,“我让人送去的糟卤若是对胃口,只管打发人来要。我那儿刚寻摸来两个擅长照顾孕妇的婆子,明儿我就带上人去看秋然。”
她真心关切,大丫鬟真心感激,转身却换脸,皱眉看向马车旁管事模样的人影,低声道:“这力气活儿是柳管事主动揽的,回头柳姨娘听了心疼,你可别拿我说事儿,我哪里敢指使你呢?”
语带敲打,脸上却没多少气性。
今时不同往日,柳姨娘偏心娘家令人心寒,楚克现对念秋然的呵护却令人心暖。
一听说柳姨娘上赶着推举娘家侄儿,楚克现二话不说赏了个外院差事,即不用念秋然为难,赏的又是无关紧要的闲差,两头都体面,不仅有担当,还刻意瞒着念秋然,不叫念秋然孕中多思多虑。
大丫鬟想到楚克现的用心,不自禁带出笑来,“等搬完盆栽,你带着小厮回府复命吧,我自去将军府就是。”
念三老爷借姜家的势,现任东山大营右领卫将军。
将军府指的是念家三房。
大丫鬟说罢登车去见柳姨娘,管事打扮的柳勇才直起腰,方才满是赔笑的脸上徒留阴沉。
心里恼大丫鬟态度轻蔑,更恼好容易寻着机会,却没能见着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念六姑娘成了六皇子妃,身娇貌美的小姑娘经历过人事,想必另有一重少妇风情。
柳勇才越想越心痒,望着方氏等人早已远去的背影,只恨不能跟进二门,一时小厮搬完盆栽来请示,“柳管事,这就回吧?”
柳勇才心念一转,不耐烦道:“你们回你们的,我自然要跟郡公妃的大丫鬟一道儿。”
小厮听出话外不满,只当柳勇才和大丫鬟别苗头,一个撇下人不管,一个非要争体面,无心多掺和,应声自顾离去。
殊不知柳勇才哪是想蹭车坐,抬脚并不往将军府去,闪身藏进胡同死角,时不时放眼观望。
望来望去,分辨不出皇妃车架,倒望见胡同口又拐进一辆青布小车。
车身上印着永嘉候府的徽记。
姚氏带着念桂然、念桃然姗姗来迟,一路往里一路指点,人还没进摆宴的花厅呵呵笑声先至,“来迟了来迟了,我自罚三杯给诸位赔礼。实在是家里事忙脱不开手,百号人千样事儿都要我拿主意,真真烦人得很,幸好没耽误诸位雅兴,要不然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故意踩着点来,费劲心思将一双女儿捯饬得珠光宝气,为的就是显摆四房翻身管家的派头。
方氏嘟囔一句小人得志,随口吩咐下人添茶看座,一径拉着钱太太说话。
她看不得姚氏风光,存心和钱太太比惨,钱太太只当不知,忙忙招呼念桂然姐妹俩,和钱夫人各自送上表礼。
徐氏则招呼姚氏坐到一处,头挨头问起于老夫人、安和公主的病情。
姚氏只有小心思没有坏心思,否则哪能和直肠子的徐氏聊得有来有去?
大方氏暗暗点头,意有所指语带无奈,“我宁愿看小人得志,也不愿看人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君子。一样受于海棠牵连,钱太太的表现有多可圈可点,二妹的做派就有多不堪入目。”
方氏自诩书香,还不如士绅出身的钱太太。
小方氏只出耳朵不出嘴,大方氏压低声音接着道:“孔家有衍圣公,朝政上从来中立。君玉有心行商也好,至少能远离是非。”
小方氏欲言又止,却听下人扬声报,“仇表公子和石公子给诸位夫人请安来了。”
钱太太娘家姓石。
仇蝶飞和念桂然姐妹俩忙避到屏风后,念浅安坐着没动,心头直滴血。
她的辈分随楚延卿拔高,莫名变长辈,见个表哥还得送表礼。
好肉疼。
第256章 交浅言深
念浅安示意远山近水捧出两大匣表礼,打眼去看跨进花厅的仇君玉和石公子。
二人互相谦让错身而入,言行客气而不疏离,脸上带笑似乎相谈甚欢,年纪相当气质相似,仇君玉皮肤微黑,石公子手脸白净,前者经过流放风霜,后者常年在外历练,翩翩公子即老城又内敛。
念浅安默默在心里点评:一块墨玉一块白玉,当得君子如玉。
她如是想,裴氏、徐氏、姚氏并钱家婆媳亦是眼前一亮。
已婚妇女大概都爱围观年轻后生,一等仇君玉和石公子拜见完身份最高的念浅安,不用方氏这个女主人开口夸,就将二人招到跟前问长问短。
石公子略显拘谨,仇君玉落落大方。
钱夫人和钱太太对视一眼,本就感激方氏邀约,如今能做刘家座上宾,往后就不必担心旁人因钱至章排挤钱家,又见仇君玉气度磊落,越发觉得小方氏教养上乘,忙各自抹下玉饰,于表礼外多添一份心意。
天生爱敛财的姚氏并不眼红,早先听闻钱家惨剧,见着人只觉钱家婆媳大气和善,不由多看一眼石公子头上发冠,一叠声问,“石公子有二十了吧?家里都有什么人?读过什么书?现在做什么营生?”
只差没问石公子是否娶妻可曾定亲。
钱家婆媳是来攀关系的,不是来攀亲的,钱太太无欲则刚,笑容自然,“我这侄儿单字全,没成家就还是孩子,念四夫人喊他全哥儿就是。”
石全从没被一众贵妇轮流盘问过,短暂拘谨后不失大度,答完年纪报过家门道:“只考过童生,眼下正帮家里打理绸缎行。”
那就是不擅读书只擅行商了。
姚氏暗自可惜,转向仇君玉,“我家杏章刚考过童生试,夏章能中进士入翰林,全赖刘家族学教得好。仇公子近水楼台,想来在科举上必定能有建树。”
仇蝶飞活泼跳脱,仇君玉也不是扭捏性子,答得直言不讳,“科举建树不敢奢望,只盼能让家慈妹妹过上舒坦日子。方才和石全兄聊生意经,只觉相见恨晚。等重拾旧业做出模样来,还请几位夫人多关照生意。”
那就是不愿读书只想行商了。
姚氏满脸失望。
方氏心里嗤笑,随即刺痛。
要是儿子在场,哪里轮得到旁人出风头。
但要是儿子在场,就得拜见念浅安。
原先看不上的儿媳人选,短短几年就变得高高在上。
方氏心底刚冒出悔恨就被压了下去,刁难不了刘嬷嬷,对着念浅安有苦难言,偏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转眼盯着仇君玉石全手中匣子,故作惊奇道:“皇妃送了什么好东西?竟这样沉手,倒显得大家伙送的表礼都轻飘飘不能看了。”
那必须是好东西。
不然肉疼个啥。
念浅安捧着滴血的小心肝,客气道:“都是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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