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件大事,她连银子都已提前跟户部要了出来,就为让此事顺利推行,现下当然不能让逼婚这种鸡毛蒜皮搅扰。
是以回了宫,她就着人去德仪殿传了话,让楚倾着手安排端午家宴。只额外添了一句:“办成船宴。”
因为这个时候,原本已该是阖宫都去行宫避暑了,但今年为着大选的事没法走。端午节在半个月后,不免更热,船宴凉快一些。
之后她就再没为这些事分神,楚倾按部就班地安排下去,也许久都没有什么事要再来问她。
直至五月初三,离端午还有两天的时候,他才又进了鸾栖殿。
虞锦当时正给吴芷写着回信,一心二用,边回边听他说。
楚倾道:“别的都安排妥了,只有一事——方贵太君适才着人到德仪殿说,那日他外甥方云书会入宫见他,他觉得方云书年纪轻,与他一同过节必觉无趣,想让方云书也来参宴。”
他说完罢等了等,女皇没什么反应。
“陛下?”他不知她是否听进去了,便唤了一声,同时探她心事,就听到一句她回信所想的内容:“当地百姓,无论老幼,尽可识字读书。一应开支所需,由朝廷划拨……”
意识到事关朝政,楚倾立刻截断心神,不再多听。
很快,她抬起头:“啊?什么?”
虞锦回想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云书要来?”
第22章 端午
“是。”楚倾点头, 又将方才那番话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
想到她先前在方云书进宫一事上有过反复, 他不由好奇她到底什么意思, 凝神再探心事,她正叹着气倚向靠背。
“好烦啊——”她的心音恹恹的。
“也不看看朕有没有那个闲工夫应付这些。”
面上咂一咂嘴:“行吧, 多添个席位的事,你看着安排就行。就一样, 礼数到了便可, 你别承诺他们什么。”
她指的自是让他别稀里糊涂就答应让方云书入后宫。
楚倾会意颔首:“臣明白。”
“嗯。”她点点头, 看看他, 又说了一句,“最近辛苦元君了。”
“没事。”他笑笑。
楚倾便施礼告了退,虞锦将写给吴芷的回信装好, 交给邺风, 着人即刻送往西南。
“在大应朝推行义务教育”。
这个念头到现在为止,暂且还是她的一个设想。
她在二十一世纪活了十几年, 亲身体验过全民教育水平提高对生产力和社会和谐有多大影响。她知道这是对的,但很多事不是对就能办成,时代背景的不同放在这里, 许多困难她可能想都想不到。
但既然知道是对的,就至少得试试。总不能因为可能面临未知困难就止步不前。
另外, 除了让底层贫苦百姓都能读读书,她还想让男孩子们也多些机会。
社会体制如此, 她没办法妄想一步到位地去跟大家说什么男女平等的未来理念, 但像林页那样本就胸怀大志的, 总该有点别的选择。
林页当时……一定很努力了。
太学里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家境殷实请名师指点的更不在少数。他只是自己偷学,都硬生生考出了第一的成绩。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虞锦都不敢想。
可他现在怎么样了?
虞锦设想过无数次,每次都在自欺欺人地想,他或许达成了心愿。私心里却无比清楚,那不可能。
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机会,不论他在离开太学后去了哪里、有过怎样的挣扎,现下大概都依旧只能和其他男人一样,让成婚成为最后的归途。
所以……她哪里是不想贸然打扰他现在的生活呢?她是根本不敢找他。
她怕他过得不好,更怕他原已接受命运过得“好”了,却因她的搅扰而再度陷入无济于事的不甘。
她只能一厢情愿地祈祷林页能遇到一个好好待他的妻主,别嫌他离经叛道,至少别像她从前对楚倾一样,自己回看时都觉得残忍到不堪入目。
虞锦想得禁不住地难过,说不出是为林页还是为楚倾,抑或是为这天下的种种不公。
哀伤半晌,她叹了口气,硬将情绪掰了回来。
她是全天下最没资格悲春伤秋的一个。她该做的是改变这一切,这天下的种种不公都指望她呢。
.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半个月也就过去了。
端午当日,虞锦只在上午专心看了看折子,午睡起来就悠闲地更衣梳妆,准备去船上参宴。
端午的家宴不似除夕宫宴那样规模宏大,但比除夕宫宴更有趣,通常是用一个下午,严格来讲更像是个茶话会。
虞锦到得略晚了一些,宫人撑着小舟送她过去时,船上已能闻得乐曲阵阵。
在她上船间,一切声响又都停了,众人齐齐离席施礼,只余问安声震天。
“都坐吧。”虞锦笑笑,径自去主位上落座。这样的家宴都是一人一席,各用一张长方小桌。她的位置自是在正当中,右首是楚倾,左首是贵君姜离,但比楚倾的位置要更偏两寸,以彰显地位不同。
众人坐回去不过片刻,被打断的气氛便重新活跃起来。歌舞重新开始,虞锦抬眸一瞧,就一脸欣赏地嗑起了瓜子。
这舞是她上一世就很喜欢的剑舞,舞者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哥哥。
现下这个年月,男人已很少碰刀剑了,剑舞倒很有几分追忆旧识男子气的味道。水袖与长剑结合,堪堪将柔美与力量融为一体,行云流水又震撼人心。
虞锦看着看着就沉醉了。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十分理解为何昏君能为了美人“从此不早朝”。
美人环伺太考验意志力了!
待得一舞罢了,新项目马上就来。席间有人提出行酒令,众人立即响应,好不热闹。
姜离含笑询问她的意思:“陛下一道么?”
虞锦摇头笑道:“你们来,朕看看,行得好有赏。”
她这叫知难而退。
行酒令这类比拼诗词歌赋的游戏她是真玩不过他们,毕竟当她埋头苦战历史政治治国之方的时候他们都在背这个。
姜离知她素来对这些不感兴趣,见她拒绝也就不再多劝。
却听楚倾道:“我也不来了,你们尽兴。”
姜离不由侧首看他:“端午佳节,元君何不一道热闹一番?”
楚倾淡笑:“不胜酒力,恐要出丑。”
元君贵君一问一答,席间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在看皇帝的神情。
这样的家宴,元君从前鲜少出现,但人人都还记得两年前的除夕宫宴上,女皇为元君不给面子的事生了气,一度弄得元君下不来台。
可眼下不论如何细看,女皇面上却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她闲闲地自己剥着颗花生,剥到一半,好像觉出他们在等她的反应,遂是一笑:“罢了,你们玩就是,别逼元君。”
于是旁人自也不再多劝。酒令很快行起来,船上更热闹了。
对这个最拿手的是平日并不爱出风头的顾文凌。虞锦印象中他就没输过,眼下也同样很快就占了上风。
不多时,一船的人就被他弄得差不多都被罚过了酒,唯一还能应对及时的却非后宫中人,而是被方贵太君“安排”过来的方云书。
他对此也十分在行,但虞锦心下已知他不是什么好人,就偏不对他表露热情。
于是顾文凌接得好,她就拊掌叫好。方云书接得好,她就接着嗑瓜子剥花生。
然而又过了两个来回,顾文凌却落了下风,最终让方云书拨得头筹。
船上喝彩声掀起,虞锦到底跟着也鼓起了掌。方云书衔笑上前,单膝跪地:“臣才疏学浅,让陛下见笑了。”
虞锦反应过来,哦,该她行赏了。
她自知方云书想要什么。那天她算是应了方贵太君的引荐,但之后就只字不提了,他不免会有些急。
可她当然不能真把方云书收进后宫,想了想,便打算赏点贵重的东西把这一场先翻过去。
然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方云书倒先说了话:“臣拨得头筹,想与陛下讨个赏。”
虞锦一怔,只得道:“要什么?你说。”
她问得心里有点紧张,转念又觉方云书若直接开口讨要位份不免脸皮太厚。
果然,方云书还不至于急到那个份上。
他微微抬头,笑容清朗:“端午佳节,臣想与陛下共进晚膳,不知可否?”
话一出口,满座安寂。
这话是不似直接讨封位那样“脸皮厚”,但也十分直白又胆大了。他正面对的人是当今圣上,天下有几个人敢这样开口要求与今上共进晚膳?
众人自都不免诧异,虞锦心底倒清楚,方云书这是清楚她的脾性。
她上辈子就很吃这套,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在面前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样的要求、勇敢无畏地示爱,她根本没法拒绝。
她一直在宫里长大,中规中矩的人日日都见,稍微胆大妄为一点的倒让她觉得有趣。
况且,他的分寸也拿捏得好。
他的“胆大妄为”并不似楚倾从前所为是在她介意的事上招惹她,挑的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既显得特别又不令人恼火。
看来不论男女,要当绿茶当到象征顶尖权力的皇宫里,果然还是要有几分本事啊……
虞锦一壁慨叹一壁飞速思量,很快带着几分懊恼开口:“咳,不巧。朕提前与元君说好了,今晚要去德仪殿用膳。”
“?”余光所及之处,她清楚地看到楚倾明显地愣了一下。
楚倾原也摸不清她对方云书到底什么心思,近来忙的事情又多,一时间当真生出了深深的疑惑。
——今晚要一道用膳?有这事?
——什么时候说的?他给忘了?
楚倾边思量,边听到方云书开口:“臣只今日入宫过节罢了,不似元君日日可与陛下相伴,不知元君是否愿意行个方便?”
言下之意,是要元君为他腾地方。
这话很不客气,但他语气温和,直让人计较不来。加上元君从前是最不得女皇欢心的那一个,如今也不过在后宫略挣回了几分面子,倒比不得方云书背后是与女皇一直情分不浅的方贵太君,让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楚倾眉宇微锁,想询问虞锦的意思,刚一偏头,她的声音已自带着回声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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