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们想听理由也不是不可。”周凌苍的声音在此时很有些低沉。“只是在这之前,你们必须先自报家门才可。要不然我宁愿一直和你们耗在这里,或者直接被送官,我也不会说任何话的。”
他觉得这小少年和少女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既然和柳尚书家为敌嗯,自然也十分清楚京中各个官员的立场和偏向。若是这两个人确确实实是偏向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家人,那他或许可以通过他们透露出一些消息通知大皇子,再不济也可以早点离开这里。
郑一一点头:“这倒也是个合理的要求。好让这位先生知道,我和我弟弟都姓郑,我们爹是京城指挥使司的四品佥事,郑百十。”
郑一一这样说着看着因为她的话而露出震惊之色的周凌苍,忽然微微笑了笑:“所以,先生应该知道我们是哪一家的人了。而且,显然这个消息对先生来说是个好消息,是吗?”
周凌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板上钉钉的大皇子妃,真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不过在片刻之后,周凌苍又忍不住失笑了起来。谁说谢玉那小子的运道不佳?能够有这样一个女子为妃,那小子的运道好上天去了。
周凌苍顾虑顿消:“真没想到大皇子妃殿下如此聪慧稳重,大皇子好福气了。”
郑一一扬眉,这人在知道了他们家的身份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说救了陛下的郑伯爷,反而说大皇子妃。难不成她家小弟的手气那么好,又救到了一个谢玉的人?
郑万这会儿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他顿时就跳脚起来:“你该不会是谢老大的人吧?哎哟,我的天我这是什么运气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免费让我试药的药人,怎么就又变成了姐夫的人了啊?!”
“好歹我没把大哥给带过来,不然他估计又要气死了。”
周凌苍微笑起来:“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也是我的幸事了。”
“而且,郑伯爷的名声我是听过的。我也十分佩服他的悍勇忠诚,改日在下若是有机会,定然会去拜访一下伯爷的。”
郑万还在翻白眼,郑一一伸手点了点他,让他给这个壮士?点解药,别让人一直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了。
郑万接收到自家姐姐的眼神,点点头,伸手抓出一把药粉,劈头盖脸的就对着周凌苍撒了过去。
周凌苍被呛了个半死,然后惊喜的发现他竟然能动了,虽然还有些无法提起大力气,但行动总算自如。
“多谢二位了。”
郑一一拉着郑万坐在了屋内的凳子上,表情比之前放松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既然先生看起来像是自己人,那先生不如也报一下自己的名讳如何?这样我们双方都能放心一些。另外,先生还是要说清楚去柳尚书家的原因的。是……谢玉他想要找什么东西,还是先生自己和柳家有仇?”
周凌苍颇有些欣赏的看着郑一一,然后才道:“并不是大皇子让我去柳尚书家的,是在下和柳家的私事。”
“在下……姓周,姑娘喊我周先生即可。周某不过是大皇子麾下一个无关紧要的谋士而已,能见到二位,也算是周某的荣幸了。”
郑万切了一声,果然是大姐夫手下的人。
而郑一一听到“周”这个姓氏先是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后才抬起双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周凌苍。直到她把周凌苍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才忽然开口道:
“冒昧的问一下。周先生的全名可是周凌苍?”
周凌苍勃然色变,腾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不过郑一一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一屁股又坐到了床上。
“周先生不必惊慌,家母名月戎,我曾外祖姓王。周先生可认识他们吗?”
周凌苍看着郑一一那张眉眼神似王月戎的脸,心中全是不可置信。虽然他在看到郑一一的时候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王月戎,但他却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
谁能想到在他面前站着的这个落落大方的少女,竟然真的就是王月戎的女儿呢?
有那么一瞬间,周凌苍觉得自己的喉头和鼻尖都酸涩起来。那是一种混杂了惊喜、感动、怅然、苦涩的十分复杂的情绪,这让他连说出的话语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
“你、你竟是阿戎的女儿吗?我……怪不得我第一眼看你,便觉得你像她。”
“不光是你的眉眼像她,这种稳如磐石的气度也像极了她。”
“阿戎竟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吗?我还以为她去了江南,此生便再不可能见到她了。”
“当年……当年是我家连累了王叔一家,连累的阿戎被汪海栾那伪君子退了婚……我……”
周凌苍语无伦次的接连说了好几句话,他最后还想要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郑一一和郑万的脸,最终这些话都化为了一声叹息。他很快便收敛了这份情绪,伸手指着郑万:
“你这臭小子,原来竟是阿戎的儿子。”
“如此刁钻奸猾,定然是跟你那爹学的。别的不说,我只问你,你爹对你娘好吗?”
阿戎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郑万看着这个有着五十岁老头脸、却操着三十多岁老流氓的心的周先生,眯了眯眼。
嘿,这是想找事儿呢!
第69章 操心第六十九天
郑二少觉得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老流氓的不轨之心。
对着他的问话便十分不给面子的昂起了下巴:“我爹对我娘当然好。在我们府里我娘说什么我爹就做什么, 再没有比我爹更疼媳妇儿听媳妇话的人啦!”
郑万想着这样一说这个老流氓肯定便会知难而退了,结果就见他皱起了眉叹息了一声:“如此没有主见,阿戎怕是要操心腹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了。”
郑万嘴角一抽, 立马就补充:“你这话说的不对!我爹可不是没有主见的人, 他做事果决说一不二,且身型高大身体健硕,一拳就能打三个你这样的。京城里谁不说我爹悍勇忠义?”
周凌苍却又撇了撇嘴:“我听说义勇伯是民间借贷的出身, 可见你刚刚说的话并不为真,他放贷起家,你母亲一定为此受不了很多的非议和别人的指点。啧, 整日要操心那么多事儿, 还要担忧你爹在外面混不好,阿戎真是苦了。”
郑万被这个比他还能狡辩的老无赖给气的跳了脚,决定再也不跟他逼逼直接用药水毒哑他算了。免得这人日后去他家府上拜访,一不小心就忍了他爹还得他爹亲自动手把这家伙给打死,扔出府外。
不过郑万还没行动,郑一一就一把拉住了他。郑一一对着看着郑万跳脚十分高兴的周凌苍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周叔不必介怀往日的事情, 娘过的好不好之后您亲自去见一见她便能知道了。”
周林昌的笑容微微一凝。他有些无奈的撇了郑一一一眼, 不就是逗了逗她那弟弟几下吗, 这丫头竟然就用这样的话来堵他。
他当然是非常想要去见一见阿戎和王爷爷的, 只是如今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至今还是京城里被缉捕的要犯。哪怕他在大皇子的帮助之下有了新的身份, 可在他和柳家的血海深仇没有完结之前, 他绝对不会再让王家人陷入其中了。
自然在他家还没有平反之前,他也是绝对不可能再去见王月戎的。
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两个孩子, 看他们一个落落大方稳重聪慧,一个机灵刁钻还会特别护家, 就能够知道那个郑百十对阿戎应该还不错。若是家中的气氛不好,那位郑伯爷娶了三妻四妾,阿戎的这两个孩子是绝对不会如此向着他们的爹的。
想到这里,周凌苍心中那微微的酸意和不平便也释然了许多。他终归是无法给月戎一个安稳的日子的,月戎能够在落难之时遇到这么一个人,也……不算太差罢。只不过,那个人到底怎样,他还是要找机会去亲自看一看问一问试一试的。
如今,这也算是一场奇妙的缘分了罢。
周凌苍想到这里才看着郑一一:“一一丫头,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还有,当年的事情你们两个小辈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月戎还专门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你们,想让你们以此为戒,小心京中的那些口蜜腹剑之人?”
郑一一看着这个坐在床上自有一股儒雅风流之气的男子,也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家爹和这位周叔相比,果然是显得粗鲁莽汉了些。好在爹生的俊朗,也自有一股威势不至于差的太多,不然,怕是日后等爹到了这位周叔的身份之后,每天都得去娘身边拈几回醋。
而且,这位周叔一看就是极其聪明之人,闻一知十怕就是这样的人了。
“嗯,其实娘原本并不打算跟我们说她当年的事情,只不过因为机缘巧合之下我爹救了陛下和大皇子,然后又被封了伯爵,我们一家才来到京中。”
“到了京中的第二日娘便对我们说了当年的事情,想要以此事情来告诫我们不要在京中惹事,并且多长些心眼,免得被人欺骗了去,又或者自己犯蠢做出了什么带累全家的事情。”
“当时曾外祖和娘都提过周叔你的名字,他们都很惋惜伤痛周叔你的事情,小孩他们是认为日后再也见不到周叔你了,也不知周叔你失踪之后会过得怎样。若是他们知道周叔你如今过还在努力的为着曾经的事情奔走、要一个结果的精神的活着,心中必然会是欣慰的。”郑一一看着周凌苍:“因为此事很是重大,我便记在了心中。联想之前听过的那位大盗仿佛是锲而不舍的和柳家作对,再听到周叔您的姓氏,我便大胆的猜一猜了。”
周凌苍看着郑一一仿佛是极为欣慰的笑了笑:“你猜的没错。实在是个聪明的丫头,像你娘。”
郑一一轻笑,郑万就翻了个白眼。所有好的都像娘,坏的就像爹喽?
“只是话说到这里,我便想要问问周叔。娘和曾祖他们知道的事情并不详细,只是认为当初的事情有隐情。今日既然见到了周叔你,而周叔您又如此三翻两次的潜入柳家书房,莫不是当年事情的真相已经被周叔查出来了吗?”
周凌苍听到郑一一的话,双眼渐渐变红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他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哑着声音道:“当年的事情何止有隐情,那简直就是一场专门针对我父亲的阴谋!”
“柳同文那个老匹夫自己学识和能力都不如我爹,却嫉妒我爹比他年轻六七岁就已经成了吏部一品尚书,入阁指日可待。他多次讨好我父亲不成,又被父亲发现他收受下官贿赂且多次在赈灾的银两中动手脚、中饱私囊,便担忧惧怕我父亲把他的事情告知陛下,于是便串通了我家的一个姨娘和好几个下人,在筹谋了将近一个多月后,借着江南赈灾的事情,把他在赈灾银两当中动的手脚全都反泼到了我父亲的身上!”
“因为家中内鬼的配合且他筹谋许久,父亲竟在短时间内无法自证清白。原本只要父亲不死、或是当今圣上再多宽限些时日勒令三司详查此事,哪怕是在牢狱之中受些磋磨,父亲最终也是能够得到清白的,然而……然而!!”
“那老匹夫不光是连同了府中的姨娘诬陷了我爹,他竟然还巴结上了当时还不是敏贵妃和大将军的左家兄妹!而后左家兄妹在朝堂之上和后宫同时使力,竟就让我父亲在狱中含冤而死了!”周凌苍的话说到这里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狰狞,仿佛能直接生吞了那些恶人似的。然后他声音低沉了下去:“王世叔为此还专门去求了左妃帮她医治了身体上的隐疾,最终却被那个毒妇恩将仇报,以至于……以至于……”
周凌苍说到这里终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他再次眼神深沉而疼痛的看着对面的少女和小少年,道:“抱歉,是我们周家连累了你们。苦了你们了。”
郑一一却直接摇头:“周叔你莫要如此说。当年之事并不是周家之过,要怪也只能怪那柳尚书太过阴毒、只能怪左氏兄妹心狠手辣。周家是含冤的受害者,且当年外祖父既然愿意在那个时候为周尚书出头,便是他心甘情愿如此做的。若换作外祖父出了事,周尚书也定然会为外祖父奔波。”
“娘对我说过,外祖父去的时候唯一无法让他闭眼安心的,便还是周尚书蒙受不白之冤这件事情。他至死都在说周尚书不是会贪污钱款之人,只可惜,他至死都没等到周家被平反的日子。”
周凌苍轻轻的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他不想在小辈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样子,即便此时他的脸并不是他真实的面容,他也不想让这狼狈又感动的模样被看到。
很快他便平复了情绪:“爹在世之时,总是说王世叔与他就像是伯牙与子期一般的知音之人。他们二人不是兄弟,却比天下大多的兄弟都要亲。只可惜……”只可惜好人没有好报,只可惜恶人遗千年。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绝对不会让柳同文那个黑心烂肺的老匹夫好过!
想到这里,周凌苍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一次他的行动明明是经过了长时间谋划和计算的,他几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买通了柳家数十个下人,打听清楚了柳家护卫的换班时间,甚至是柳同文每日在府中的日常他都清清楚楚,务必做到一击必中。
只要能够拿到一些柳同文和左锋启左大将军通信的信件、或者是他这些年来收受贿赂、贪污赈灾银两和河堤银两的账本,必然就能够让那老匹夫永不翻身!虽说按照那老狐狸的性子这些东西他必然会收藏的非常谨慎小心、甚至或许有很多重要的信件和账本都已经被他给销毁干净不留痕迹了,但哪怕得到一点的蛛丝马迹,他就可以顺着这些蛛丝马迹向下挖去!
柳老匹夫就算是销毁干净了那些记录,但和他通信的人、向他进贡那些银两和他一条线上的那些官员们,必然是有各自的记录的,只要能抓到其中一个得到如山铁证,他就不算白忙。
可就是他这样认真仔细筹谋了两个多月的计划,却在几天前行动的时候失败的彻底。不光是他买通的那些下人,被找出了大半直接在他面前被处死,在他踏入书房的瞬间里面就已经有十来个高手埋伏他。
若不是他这些年专门寻的江湖上有名的大盗拜师且苦练轻身功夫,他这次的行动绝不仅仅只是胸口中坚、胳膊被划伤这么简单,很有可能会直接死在那里。
这让周凌苍觉得非常的困惑,甚至有些心惊。他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周围的人出了叛徒?可他周围的那些人都是和柳家有仇、且跟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们,他实在是不想这样怀疑。但是他是真的想不通柳家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找到了被收买的人,还在书房中设下了那样的陷阱,就像是……知道他要怎么做似的。
他这样皱眉紧思的神情看得郑一一和郑万都忍不住紧张起来,郑万干脆地站起了身:“你在这苦着一张脸想什么呢?既然那老不死的跟咱们两家是世仇,那有仇不报非君子,咱们这就去打他丫的啊!”
“之前肯定是你本事不够强,才会被那老不死的给发现了。但现在你碰上了小爷我啊!小爷的本事这两天你不是领会到了吗?嘿,只要小爷一把药粉下去,管他再厉害的武功高手,也得给小爷我跪下!所以说你之前去那老不死的书房是想要找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吗?要不趁着现在他认为你在被追捕,绝对不可能再去找他事的时候咱们再去一趟?打他个措手不及啊!”
周凌苍闻言用十分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郑万,这小子果然是个奸猾刁钻的。啧,竟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不过,如果不能弄清楚柳家为什么会提前有所防备,再去柳家怕是会的再送一次死。
周凌苍的表情很明显是心动了,却又有些犹豫。郑万在旁边一直鼓动着周凌苍要杀个回马枪。
郑一一看着周凌苍有些为难和纠结的表情,忽然就想到了柳如画的异常。
“周叔,此次你潜入柳府的行动,是否有一些在你意料之外的变故、或者不寻常之处呢?”
周凌苍眼中闪过奇异之色:“哦,一一丫头难不成知道些什么吗?”
“我这次行动,确实是出了大变故。那柳同文就像是早就知道我要怎么做似的。”
“早就知道您要怎么做似的。”
郑一一后面说的话和周凌苍的话几乎是异口同声了,周凌苍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郑一一这才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这样说不知周叔会不会觉得我在说笑,但是,我觉得,柳家的那位嫡出三小姐,很有可能是有些机缘之人。”
“她或许是通过某种方法预知了一些未来的事情的。”
周凌苍下意识就想要反驳说这是无稽之谈,但想到自己那仿佛被人提前预知到了的计划、以及他看过的不少玄道之书里面的奇闻异事,想要反驳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和郑一一对视许久,而后才皱眉道:“……若真是如此,那日后岂不是麻烦。”
郑一一却又摇了摇头:“我不觉得那位三小姐有可以经常预知未来的方法,说来话长,她之前做了不少事情,让我注意到了她。但她做的这些事情却又并不十分聪明,有些还很是刻意。比起她本身拥有预知未来的方法,我更倾向于,她可能做了一个预知未来的梦。而她所有的提前的行为都来自于那梦境。”
“不然,若是她真有预知之力,那她可不会是如今这么老实的样子。”
周凌苍慢慢眯起了眼,他食指在床沿轻轻敲着,似乎在飞快的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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