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汉已经走远,萧予绫双眼空洞的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几个大汉,竟然不是刺客!那几个大汉,原来是周天行的属下!
思及此,她不禁悲从中来!
刚才,她还在担心这些人要刺杀周天行,为此跑得满头大汗,转眼间,这些人就成了他的属下。
她原以为那个为了保护她,而不顾性命,为她挡箭的男人,转眼间,就成了指使属下追杀她,从而让她落入他编织的情网中的主谋。
不过转眼间,只是转眼间,竟然是物是人非!
她呆呆的站着,一下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心态面对他,面对这个生存的环境。
秋日里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通体的寒冷,那个她一度想要相守一生的人,竟然设计她。她对他的爱情,是他设计而来。
那么,他对她的爱情呢?或者说,他对她有爱情吗?
她一向自信,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的茫然,茫然得分辨不出周围人的脸嘴。
她就那样傻傻的站着,好像一个不会痛不会叫的稻草人,可事实上,她不是稻草人,这一刻,她心痛如刀绞。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这,是她的心在滴血!
过了很久很久,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木木扭头,看见周天行略带担心的样子。
周天行好似有些不快,低吼:“你跑哪里去了,为何不带一个下人?也不知道交代一声,怎的如此任性?”
她有些呆傻的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般。
见她这个样子,周天行呼吸一滞,将训斥她的话咽下,握紧了她的手,道:“阿绫,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吓到了?她的神智还是有些涣散,呆呆的想,她是应该被吓到了,被他藏得深不见底的心思给吓到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爱人的欺骗和做戏更加可怕吗?
她的眼睛,明明在看他,可为何那般空空?周天行有些害怕,总觉得这样的她已经不是她,忙又道:“阿绫到底发生何事?你跟我说,我自然会为你……”
她不等他说完,便已经幽幽问:“你心里有我吗?”
周天行愣住,不知道她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下意识的看向周围,跟在他身后的随从接收到他的视线,很自觉的退到一旁。
见状,他方才看向萧予绫,一笑,道:“阿绫竟然不知我心中是否有你吗?你一向聪慧,怎么会不知?”
她摇头,答:“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聪慧的人,可以看破世事,却也未必能够看破人心!”
他没有再说话,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看,半响才问:“你是因为进宫的事情而责怪我吗?”
问完,他也不等她回答,便轻轻执起了她的双手,用大拇指揉了揉她尚长着红疹的手,道:“我确实曾经动过这个心思……送你入宫,让你做我的眼线。可,才这样想,我就不好受……那日,是因为收到于尚书的请帖,没有圣旨我不能私自进京,故而怕人多口杂,所以趁着尚未天黑我便离开别院进了城。当时,见你睡得熟,便不忍心叫醒你。我交代了刑风保护好你,他一向忠厚,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他竟敢背着我伙同秀荷一起将你私自送进了宫里。”
若是这番话在昨夜就听到,萧予绫起码会相信大半。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从开始他就在骗她,如何能轻易的相信他?
见她听了自己的话却无动于衷,周天行着急,问:“你不相信我?”
他说的虽然是问句,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想到她的不信任,他感觉十分无力,又道:“你说,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要怎么样才能相信他?
萧予绫也有些迷惑,这个男人,还值得她去相信吗?可,若是真的呢?若是他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愿意为了她而罔顾成帝的意思呢?
如果是那样,她是不是应该再试一次?
她得好好想,好好想。
她不说,周天行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若无其事的说道:“该用晚膳了,我们去用晚膳吧。”
她颔首,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步入前厅。
看到来来往往的下人,还有桌上考究的碗碟、陈列的金器,她不由诧异,问道:“今日是有贵客要来吗?”
“于家的女儿今早递了拜帖,想拜访你。我已经答应。”
闻言,她冷冷一笑,道:“王爷,我不舒服,先行告退。”
周天行悄悄打量她的神色,面上十分无奈的说:“阿绫,纵使你有千般傲气,可你终究是个妇人,终究要学会妇德,将来要相夫教子。我可以宠你、疼你,可如何能够为了你不顾祖宗的规矩,不顾他人的非议?你……”
她眼神忽然锐利起来,问:“这么说,你当真打算娶于然为妃?”
周天行面对她小兽一般愤怒而激动的眼神,语重心长的道:“阿绫,于然的父亲手握重兵,且于家是百年望族,于我大大有利。现下,我只能娶她为妻,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所有追随我多年的下属的意思。你暂且委屈一下,待到来日有了机会,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妻子。”
他的意思她懂,娶于然不是他周天行和于然的事情,而是所有与于家有瓜葛的士族以及整个咸阳城的事情。
无论怎么样,他都要娶。如今,能许诺将来让她做正妻已经是难能可贵。
她暗想,他这样说,是不是代表真的在乎她,所以才许下这样的承诺?
可,她是个寻常的女人,也是个贪心的女人!比起荣华富贵,她更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相携一生的丈夫;比起举案齐眉,她更想要的是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丈夫!
她无力再与他说什么,只是低声说:“我十分不舒服,不想吃东西,想出去散散心,你好好招待你未来的妻妾吧!”
说着,她要走,周天行有些生气,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道:“不舒服?我看你是心胸狭窄!我已经对你好言相劝了,你为何还……”
他的话没有说完,几个下人端了一些鱼汤进来,腥味进到她的鼻子中,令她的恶心感迅速冒了出来,不及她推开他,她已经‘哇’的一下吐在了他的身上。
吐完了,她还止不住的干呕,连连后退几步。
周天行怔住,原来她真的不舒服。
他欲上前,却被她喝住,道:“王爷,请回去更衣,于家的小姐快要来了!”
他犹豫,问:“那你……”
“我想出去转转,请王爷留下好好招待于家的贵女!”
话毕,她没有再理睬他,急急走开。
出了王府,她心里一阵害怕,她的月事,已经迟了半个月。原以为,是因为连日赶路,在马车里颠簸累着了。可现下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大概因为她跑得突然,后面并没有王府的侍卫跟着,她心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忙窜入人群中,开始寻找医馆。
定安郡王府所处位置较为偏僻,加之这个时代从医者的地位并不高,她走了整整一条街,也没有看到医馆。
此时,她的恶心已经止住,但有些头晕眼花。她强打起精神,沿路打探医馆,不知不觉间夕阳慢慢下沉。
掌灯时分,终于让她找到一家医馆,此时她已经离王府很远。 她四下看看,如同做贼一般,神情警惕,待确定周围没有熟人,她才忙不迭的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她的脸色极为苍白,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就连路边停了一架马车盯着她,她也不曾在意。
于然坐在轺车之上,透过轻薄的帐纱看着她,半响笑了起来,唤道:“阿语妹妹!”
她这才顺声望去,见到于然和齐霞,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却还是勉强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举步欲走。
“阿语妹妹请慢行,我有几句体己的话想对阿语妹妹说说。”于然说着,已经从马车上面走了下来。
萧予绫无奈,只得驻足。
于然款款走向萧予绫,闲话家常的说道:“妹妹,刚才我们去王府拜访,可惜妹妹不在,不能和妹妹交谈。我一路行来,心中十分失落,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妹妹,我们当真是有缘呢!”
说着,于然莞尔笑,又道:“妹妹有所不知,我还未见到妹妹之前便听到别人说起妹妹的种种事情,妹妹一个妇人,竟然能够有此作为,真正是女中丈夫,令我十分佩服,对妹妹更是神交已久!此番,能够在回府的路上见到妹妹,我这心里呀真正是喜不自胜!”
萧予绫看着眼前的笑靥,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根本没有注意对方说了什么,唯一注意到的便是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而已。
话毕,于然见萧予绫无甚反应,于然微微有些尴尬,随即又笑了出来,道:“妹妹不理睬我,是不是因为阿霞曾经冒犯过妹妹,所以迁怒于我这个表姐?妹妹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你是何家的嫡女,她不过是齐家的庶出,和她计较实在是自折身份……”
萧予绫脑袋还是嗡嗡响,于然的话进了她的左耳,却从右耳出来。
于然还在继续念道:“她和她的兄长当日都不知道妹妹的身份,只当妹妹是寒门子弟,不值得交往,所以行事偏颇了些。如今,她的兄长因为保护郡王而死,你们也该化干戈为玉帛才是!”
于然自顾自的说着,又招手叫了齐霞上前,道:“阿霞快些过来给阿语妹妹陪个不是,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齐霞的面上似有不愿,可却因为接收到于然凶狠的目光,她吓得一抖,忙不迭的一拜,道:“阿语小姐见谅,莫与阿霞一般见识。”
萧予绫眼神有些涣散,眼前两人的脸不断来回在她面前转,转得她头晕目眩。
她急急的用手扶在了身旁的墙上,待到眼前的灰暗过去,她方才回过神,对于然和齐霞点点头,算是应了齐霞的道歉,便道:“我出府很久,想来王爷该担心了,先行告退。”
于然却不让开,依旧笑得亲切,道:“阿语妹妹,不如上车由我送你回去吧,现下天色已晚,你一个弱女子在街头巷尾穿行,怕是不太稳妥。”
萧予绫拒绝,她本能的排斥于然,她不相信于然面对未来夫婿宠爱的女子却心无芥蒂。即便,于然真的是贤良淑德的长孙皇后,她也不想做她的‘贵妃妹妹’!
于然丝毫不在乎她的拒绝,也丝毫不在乎她脸上可怕的红疹,自顾自的挽住了她的手,说:“妹妹不要推辞,快快登车,就让我送妹妹一程。”
萧予绫想要挣脱她,却没有她的力气。
僵持之间,忽闻身后有人唤道:“小公子,请随我等回府。”
萧予绫回头望去,松了一口气,来人是周天行身边的侍卫,她见过。
于然见到了对方驾了马车而来,冷笑一下,放开了萧予绫。
萧予绫顾不得看于然的表情,忙不迭的向她颔首告别,而后坐进了王府的马车里。
齐霞站在于然身后,愤愤然的看着渐行渐远的王府马车,说:“阿然姐姐,我就说这个人高傲得很,你分明以后才是王府的女主人,可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还有郡王,一向英明,可为了这个丑妇,当真是昏聩得很。刚才在宴席上,郡王分明是和你说话,可却竟然唤你做阿绫,这分明是……”
“住口!”于然想到刚才周天行恍惚的唤她阿绫,恼羞成怒的大吼。
吼完后,闭了闭眼睛,方才平复了怒气,警告道:“你记住我说过的话,若是以后你再在王爷或者何语面前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当心我禀明姑父,将你送给个七老八十的穷汉做妾!”
闻言,齐霞果然被吓住,当即垂了脑袋不敢说话。
不过片刻间,于然的神色已经入场,抬首顺着刚才萧予绫走过的地方看去,喃喃自语:“她刚才好像是从医馆出来的。”
齐霞不以为然的瘪瘪嘴,答:“阿然姐姐没有看到她满面的红疹吗?本来就生得普通,长了疹子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丑妇,她定是怕在郡王那里失了宠,所以才求医来了。”
于然没有理睬齐霞,自顾自的说:“王府中有大夫……是什么样的事情令她避开郡王,独自到医馆呢?”
说到这里,于然扭头,对护在轺车旁的侍从说道:“你去医馆问问,她可是有什么要紧的。”
侍从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侍从从医馆回来,对着于然说出他打探到的情况。
听完侍从的话,于然的脸顿时青如玄铁,双眼瞳孔紧缩,拳头死死扣着,尖尖的指甲竟然将掌心的皮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