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的第十天,萧予绫憔悴不少,马车这种代步工具,虽然没有什么尾气味,但太过颠簸,坐的时间久了,其实比以前她常坐的那些交通工具更容易头晕。
整日里,她的脸都是惨白惨白的,要不是一直强忍着,她估计会当场吐在车舆之中。
待到日落时分,周天行下令在一片树林边上安营休息,马车轮毂一停,萧予绫便迅速的冲出马车,蹲在路边哇哇大吐。
周天行随后而至,站在她身后,想了想半弯下腰,伸手给她拍背。一下一下的拍,好似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待她已经不吐了,他还在拍,忽然听到秀荷在后面恭敬的说道:“王爷,请到一旁休息,这里由奴婢来侍候。”
闻言,周天行正要收回手,萧予绫又开始作呕,他的手一滞后继续为她拍背。
身后的秀荷,依然恭敬,可语气却强硬了起来,道:“王爷,侍卫已经搭建了休息之地,几位贵人也派人来请王爷了。想来几位贵女和侯爷、公子们已经等急了。王爷还是快些去吧,小公子这里自有奴婢侍候。”
秀荷将奴婢二字咬得极重,周天行如何听不出她的意思,她这是在谴责他失了身份。
莫说现下萧予绫还只是他的执笔郎,即便以后成了他的妻妾,身为郡王,他也该和她相敬如宾。
他略微犹豫后起了身,没有为萧予绫再拍背,又站了一会,方才对萧予绫说道:“阿绫好生休息,本王去去就回。”
萧予绫现下也没有心情计较他要做什么,摆摆手由他去。待吐够了,她便跟着秀荷走到侍卫刚刚搭好的帐篷里,倒头就睡。
这一睡,睡得十分香甜。
她是被外面说话的声音吵醒的,睁眼一看,夜幕已经降临,帐中只有她一人,帐外的人还在说话。
“秀荷姑娘,王爷现下与我家公子在前面的树林中饮酒,特命小的前来将小公子接过去。”
“请稍后,我这便进去禀告公子。”
话落,秀荷已经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嘶的的一声火折子响后,帐篷里的灯盏被点亮。
秀荷看向床上,见萧予绫已经醒了,说道:“小公子,王爷现下与齐公子饮酒,命人前来接小公子过去。”
萧予绫痛苦的揉了揉脑袋,低吟一声,摇了摇头,答:“我不舒服,就不去扫兴了。”
秀荷蹙眉,面上十分不赞同,道:“小公子,王爷已经命人前来,如何能不去?来接公子的人正在帐外,且又是齐家的家丁,小公子如此任性,岂不是要将王爷的威严置于不顾?”
被秀荷这一说,萧予绫的头更加疼,无奈的爬了起来,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去。”
秀荷满意,上前几下为她正了衣冠,方才与她出了帐篷。
萧予绫见到帐篷前面的马车,又是一阵反胃,道:“我们走路过去吧。”
齐家的家丁摇头,解释说:“小公子,我家主人的帐子在最前面,离此还有一里地,若是走路要耽搁很久,怕是会让郡王久等。”
秀荷也颔首,附和道:“请小公子上马车吧,片刻就能到达。”
萧予绫的眉头都快成了倒八字,她现下是越来越讨厌秀荷了,若不是顾及秀荷是周天行身边的老人,她真想一巴掌把她打晕。
在两人的再三劝说下,萧予绫不情不愿的坐到车舆中。
秀荷提裙,正准备跟着上车时,齐家的家丁阻拦了她,道:“秀荷姑娘,王爷说让秀荷姑娘煮些醒酒汤温着,他回来后要用。”
秀荷不疑有他,对车舆里的萧予绫微微颔首,便看着马车从她面前离去。
萧予绫在马车中昏昏沉沉的,恶心得感觉又涌了上来。因为实在难受,她也无心注意马车外的景物,待到她觉得不对劲,掀开帘子一看时,周围已经没有了人烟。
她探头往后望去,依稀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火把,那应该是大家聚集安营的地方。而前方,分明就是越来越幽深的树林。
她心里咯噔一下,将她带到这种地方,还借用了周天行的命令,如此大费周章,一定是有人要加害于她。
她的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赶车的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可能会羞辱她,也可能会直接夺了她的性命。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令她胆战心惊。
恐惧感占据了她的脑海,令她在沉闷的车舆中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急促的呼吸。
眼看着马车在树林中越走越深,萧予绫告诉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镇定,必须镇定。
她的眼睛开始在马车中打量,将绾头发的发簪子从头上拿下,紧紧攥在手里。
她用手戳了戳车舆的四面,可能当初了牢固,这车舆并非用粗布或者帷幔笼成,而是先用木板钉牢,再在外面罩上了帷幔。
这样子,她想在车舆面上划出一个洞逃跑便是不可能了。
她坐在马车中开始深呼吸,大概有十个数,也许有一刻钟。太过紧张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时间的长短。
待她觉得手脚有了力气,方才屏住呼吸,掀开车帘,小心探头去看驾车的齐家家丁。好在,马车轮毂声音响亮,令他没有察觉她的动静。
她紧紧的攥住手里的发簪子,告诉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机会。
她和家丁的身量和力气都悬殊太大,若是一击不中,她便再没有制敌的机会。
在黑暗中,视线有些受阻,她的双眼如同猎豹一般,专注的盯着家丁后背看,待看清了他的脖颈,她一下冲了出去,拿着簪子便朝着他的后脖颈刺去。
这个时代的男子发簪,除了可以固定头发做装饰而外,还有一个用处,便是挑灯夜读之时可以用来拨灯芯。
因而,男子的发簪簪头都十分尖利,这样可以很方便的从油中拨出灯芯。
萧予绫没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但是她爱美,尤其爱用读书人的簪子以示她是有才之人,所以她头上带的便是这种簪子。
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刺到了男子的脖颈,簪子没入脖颈一个指节的深度。
她太过恐慌,反倒有点不管不顾的盲勇,一下将簪子拔了出来,‘噗’的一声,血水喷溅在她的面上,她不躲不避,眼睛被鲜血烫得一闭,然后又向着他的脖颈刺去。
来来回回五六下,直扎得对方的脖颈成了马蜂窝,没有半点声响,她方才回过神来,一把将对方推下了马车,开始驾马车往回走。
这是她第二次驾马车,说不上熟练,依旧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马儿听话的转身。等她试了几次,马儿依然向着森林深处赶去。
她恐慌,一咬牙,现下应该离扎营的地方不远,若是她用走,或许能走回去。
要是任由着马儿跑,待遇到野兽,她怕是难逃一死。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纵身跳下马车。
马儿此时的奔跑速度并不快,加之她吸取了以前的经验,这一跳,她安全着地,没有伤到腿脚。
待马拉着车舆跑开,她方才感到害怕,周围太过静谧,树木宛如鬼魅林立。她一咬牙,气都不待喘的,拔腿便跑。
她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四周树木倒退,憋足了力气向着有火光的营地跑去。
到了营地,许是黑夜看不清人,大家都未曾注意到她的狼狈样。
她看到近在咫尺的帐篷,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帐篷中,周天行已经坐在床上,头上的玉冠尚未除去,看样子,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秀荷站在一旁,手中端着一碗茶,正要递给周天行。
见到她,周天行着实吓了一跳,尤其是她满脸的血。血已经干涸成黑红色,狰狞的黏在她的脸上,甚至是眼角。
不等他开口问,她已经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后怕的开始哭起来,边哭边说:“他要害我,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周天行揽着她,见她这个样子,虽然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倒也知道问了她恐怕以她的状况也说不清,只得小声道:“莫怕,莫怕,已经无事了,无事了!”
萧予绫这一哭,大有大坝决堤的架势,泪水止也止不住。哭到最后,累了,便在他的怀中睡着。
第二天,她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意外发现自己仍然在帐篷中,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下床,双腿僵硬、疼痛难忍。她心想,大概是昨天跑得太快了,所以肌肉受伤,、她实在不想动,便张嘴唤了两声秀荷,却没有人应答。
不大一会,一个有些面生的丫鬟走了进来,道:“小公子有什么吩咐?”
她纳闷,问:“秀荷呢?”
“昨天夜里秀荷姐姐失手打破了王爷最喜欢的砚台,王爷一气之下命人杖责了她二十板。”
萧予绫揉了揉脑袋,心里隐隐知道原因,周天行身边的砚台,全是铜砚,怎么可能被打破呢?
想到秀荷因为她被打,她一点愧疚也没有,反倒有些幸灾乐祸,昨天她就想打她。若不是秀荷一味的用大道理压她,她怎么会跟着一个陌生的齐家家丁出去,又怎么会发生那么恐怖的一幕?
思及齐家家丁,萧予绫十分肯定这件事情定然与齐家脱不了关系。昨天秀荷说来接她的人是齐家家丁,定是不错,不然秀荷不会让她跟去。
既然秀荷被杖责,那齐家的人,周天行又会怎么做呢?
其实,理智上面,萧予绫十分清楚,齐家是贵族,即便杀了她,按照大周律法,虽然会吃官司,但也可以交付赎银来赎罪。
说到底,寒门中人很卑微,就连性命也不值几个钱。
周天行是不可能,也无法为她讨回公道的。
但是,她心里隐隐有这样的期盼,毕竟她那么爱他,多多少少希望他能不要那么理智。
她看了看那个丫鬟,漫不经心的问:“你可听到齐家那边有什么不妥吗?”
闻言,丫鬟的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反问:“小公子指什么?”
萧予绫失落,那就是周天行并没有质问齐家了!她甩了甩脑袋,决定不再纠结,换了个话题问道:“王爷呢?为何现下还没有启程?”
“王爷说此地风景秀丽,野味颇多,便邀着侯爷和公子们到树林中打猎去了。”
萧予绫瘪了瘪嘴,十分不满。她昨天被吓成那样,他即便不知道体恤她,也不应该如此欢快的去打猎游玩吧?
她的心酸溜溜的,还隐隐作痛。他若是受了伤,她定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为何反过来换成是她受伤,他就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