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虚惊,没有吓到萧予绫,毕竟经历过的事情太多,胆子也跟着大起来。只是,周天行请巫师问天请期的事情,让她倍受打击。
她回到阁楼后,便没有出去,蒙着被子睡觉。原本以为睡不着,谁知道,一觉醒来,已经是月悬中天。
毕竟是夏日,被子捂得太严实,她浑身是汗,到处黏糊糊的一片。于是饭也不吃,让秀荷给她准备了热水,开始泡澡。
秀荷站在浴室里,隔着氤氲雾气看着水中的她,轻叹一声,道:“小公子,秀荷知道今天王爷问天请期令小公子不舒服。但身为妇道人家,体恤自己的夫君,容纳其他姐妹,这才是贤淑宽容之道。你这样不吃不喝的,何苦呢?这次,王爷才迎阿英小姐一人,你便如此,那以后等到王府中妃妾成群,你该如何自处?又如何能够做到与王爷相敬如宾?”
萧予绫冷笑,不搭理她的话,一头沉在水里,半天不上来。
秀荷看向飘浮在水面的青丝,还在絮絮叨叨的说教:“依奴婢看,王爷对小公子已经是宠爱有加。明知您是妇人,还任由您胡闹,准许您扮成男儿在外面随性而为。就凭这个,便是别的贵女盼也盼不到的恩宠。有道是知足长乐,您若是再这样不识大体,将来……”
萧予绫扑的一下浮出水面,顺带的,还用手在水里扑打两下。一时间,水花四溅,池中的水向着四处射去,站在旁边的秀荷自然无法幸免。
秀荷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脸色变得难看,明知道萧予绫是故意的,却无法出口斥责她,只得抿着唇,和自己憋气。
萧予绫见她这副狼狈样,十分解气。在萧予绫的心里,秀荷和周天行是一路人,满嘴的道理、规矩,让人想想就厌烦。
她假意歉疚,道:“秀荷姐姐对不住啊,我刚才戏水时只图痛快,一时间没有想起你就站在旁边!弄湿了你的衣裙……”
秀荷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扯了扯嘴角,笑答:“小公子客气了,无妨!”
气,暂时是出了。可出完气,萧予绫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无趣,真正惹恼她的是周天行,秀荷不过是个看人脸色行事的婢女而已,她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
思及此,她悻悻然换了个位置,斜视秀荷,脑袋枕在浴缸的缸沿上,道:“秀荷姐姐,你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这……”
“好了,我没事,你下去吧!”
“是!”秀荷犹豫片刻,退出了浴室。
热水泡久了,会有疲乏感,即便今天已经睡了很长时间,萧予绫靠在缸沿上,两只眼睑又微微阖上。
恍恍惚惚间,她感到有人进来,以为是秀荷,遂不在意,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睁开看一下。
周炳担心她,所以一直注意着她,毕竟她那么爱周天行,周天行即将和曲英完婚,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见秀荷从浴室离开了很久,也听不到里面有一点动静。他犹豫再三,反正都是男子,而且他还是个阉人,进去看看也无妨。
当他站到浴池边,看到半睡半醒的萧予绫时,脑袋轰的一下,空白一片。
她泡在水里,脸颊因为热气而绯红,嘴唇红得鲜艳欲滴,还有露在外面的锁骨……
王府的生活很安逸,将她原本瘦弱、干瘪的身体养得逐渐白胖,就连肌肤也变得滑嫩如凝脂。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清水隐隐遮盖住的地方,是她的胸脯,周炳俯视望去,清楚的看见挺翘的浑圆。不算巨大,可是很饱满,饱满得妩媚诱人……
这种诱人,唯有女子才能有!
周炳的脸,变得煞白。
原本,他以为她有龙阳之好,既然周天行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便由他来陪着她。虽然同为男人,但一个是阉人,另一个是龙阳君,经常在一起,总会有感情。
他可以给她快乐,他可以任她驱使,他可以让她有独一无二的感情。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笃定的想法!
可前提是,她是个男人,是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
如今,她不是男人,她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是个备受周天行宠爱的妇人。
他一个阉人,要拿什么去陪伴她?又有什么资格陪伴她?
她可以相夫教子,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他却连男人最基本的能力都没有!
周炳不敢再多呆一刻,身形一下变得卑微起来,如同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般,无声无息的退出了浴室。
萧予绫依旧合着眼睑,根本不知道周炳的到来,更加不会知晓这个残缺少年那颗残缺的心已经为她四分五裂。
女人,从来都是在乎她在乎的人,注意她所爱的人。
此刻,她躺在浴池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周天行。有好的,有不好的,一会想杀了他,一会又很想亲亲他……
患得患失间,她的心更沉迷于这种思念中。
水温有些开始转凉,她的皮肤已经泡得发白,她却还是不愿意从浴池里起来,一径的在里面躺着。
好似,这个浴池是母亲的身体,能够暂时给她温暖,隔绝外界的纷繁扰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在里面太久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她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好像是周天行特有的低沉声音。
她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周天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今天,是他请巫师问天的大日子。
此刻,他应该在大厅中与众人把酒言欢,欣赏歌舞才对!
在她觉得自己出现幻觉时,忽然一双大手从天而降,伸到水里,一把拿住了她的腰。
她猛睁开眼睛,对上周天行那双深邃的眼眸。
她先是一愣神,和他对视片刻,待反应过来真的是他,她心里不是不欢喜的。他能主动来找她,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她知道,此刻应该柔情万种,双臂顺势缠上他的脖子,和他开开心心的过一夜。
可惜,知道是一回事,付诸实践是另一回事。
在她还没有弄清楚该如何反应之前,她已经听到自己声音清冷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她心知要糟,有些后悔,但又觉得痛快无比。这些日子,总是她主动,她委屈,她忍气吞声,能有机会给他冷脸看,何尝不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
周天行先是一愣,而后脸微微沉了下来。忽然想到先前进来时,在浴室门口看到阉人周炳失魂落魄的模样,眼瞳一缩,反问道:“怎么?难道阿绫忘记了,这里是本王的府邸?本王的府中,本王不能来?倒是那个阉人可以任意出入了?”
萧予绫愕然,阉人?他说的是周炳?
她不解,这又和周炳有什么关系!
见她双眼疑惑,周天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且话中有酸意,简直不像自己说出的话,眼神开始闪躲,黑亮的眼珠从她的脸移到了池水中。
这一移,视线便挪不开了。
今天,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花瓣泡在水里,所以,从清澈的水面看下去,可以将水下的景物一览无余。
见她年轻、白 嫩的身体,他的眸子一黯,决定不和她一个妇人一般见识,双手从她的腰往上划,来到了她胸前饱 满的地方。
水温有些凉,至少在萧予绫看来,水温没有他的大手温度高,他的大手覆在她浑圆上时,她身体被烫得一哆嗦。
然后,整个人,很不争气的软了下去。
他满意一笑,道:“本王明日应该好好赏赐膳房中的下人,这里,长了不少呢!”
她闻言,血气往上冲,脑袋眩晕。
见她一双翦水明眸上微微有些朦胧,周天行心念一动,也不管身上的衣袍,双手一捞,将她从水里捞起,紧紧抱在了怀里。
她身上和发丝上的水,顺着她的身体,嘀嘀嗒嗒落在他的衣袍上面,将他一身上好的丝袍悉数浸湿,慢慢晕开了颜色。
他好似一无所觉,俯首看向她的身体,又从她的身体看向她的眼睛,嗓音微微沙哑的问:“阿绫,可曾想本王?”
若是在以前,遇到今天的情况,她一定会义正言辞的说‘滚你的蛋,找你的阿英去,一点也不想。’
可,现下的她没有骨气,或者说,在他深邃眼眸的注视下,她的骨气一文不值。
她如同所有柔弱的女人般,微微羞涩,轻轻却肯定的颔首,承认自己的相思。
她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态,让周天行十分欢喜,俯首,吻住她的唇,嘴角边溢出喟叹。无论怎么样,怀里的妇人即便没有遗诏,还是有些让他难以割舍。
他已经想过,既然不能割舍,他又是天潢贵胄,多一个妇人又有何不可呢?
……
月隐月现,月现月隐。
周炳站在外廊上面,抬首看着皎皎明月,只觉得月光清冷无比,无论它从云中走出,还是被云彩遮住,都带不给他温暖。
耳边,是时隐时现的低吟声,还有周天行的闷哼声。
刚才,知道萧予绫是女子,他很痛,因为惊觉他和她不能在一起;现下,心更痛,因为惊觉,自己是个无用之人!
一个无用之人,连欢乐也无法带给她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呢?
周围充斥着的声音,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在淮山侯府时他经常听到,只是,那时不会难受。
这个周天行,其实比淮山侯更可恨。淮山侯常年声色犬马,早早掏空了身体,绝不会一夜不休。
可周天行,好似故意折磨他,令他在外廊上面站了一整夜。即便是站在外廊上,还是能够听见他不想听的声音。
他的双手死死握紧,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早晨,萧予绫醒来时,周天行已经不在身边。
她心情出奇的好,起床后痛痛快快的喝了两大碗粥,就连平时不太待见的秀荷,此番在她看来也养眼许多。
忍不住,还开口夸了秀荷两句。
只是,当她看见周炳时,不由吓了一跳。
周炳的脸色不好,两片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呈现吓人的煞白,眼窝深深,眼底发青。最令人担心的是,他的双眼空空,好似失了活力的傀儡。
“阿炳,你怎么了?”
闻言,周炳看向她,眼睛恢复了一些焦距,却仍旧有气无力,默默摇头。
他这副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有事,萧予绫岂会就此放心?
忙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周炳欲言又止,最后张了张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主子,您博学多才,那您可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在乎另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不难,却也不易。萧予绫怔住,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但是我……我会努力把自己变成有用的人,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好!”
有用的人?又是有用的人!
周炳垂了头,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没用的人吗?
萧予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呀,又开始胡思乱想,快去休息一下吧,睡觉起来,就万事无忧了!我得去书房了!”
周炳在她离开时,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问:“听闻,郡王再过两个月就要迎曲英进门,主子在乎吗?”
萧予绫一愣,有点失神,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起码在我有机会时,我会努力。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做很多事情,要是依然失败,我也只能……”
“只能什么?”
她忽然变得眉开眼笑,有些夸张的拍了拍他的脑袋,答:“只能带着你出去闯荡世界,说不定那样的日子更加逍遥快活!”
答完,萧予绫离开。
周炳站在原地看着她,喃喃道:“你是个妇人,没有了你爱的丈夫,又怎么会快活呢?我真傻,居然问这样傻的问题!我也很想做个对你有用的人,只是,我该如何去做……”
……
渐入盛夏,棘手的事情如同夏日的炎热一般,以不可抵挡之事慢慢来临。
今日议事厅中的气氛十分压抑,周天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脸上无甚表情,半天不置一词。
萧予绫站在他身后侧,看着他的侧面,不禁有些担忧。昨夜京城送来圣旨,听闻是由八百里加急的兵部驿站沿路传递而来,还以为京城发生了大事,不想打开一看,那内容却让人啼笑皆非。
当今的成帝陛下,即将过三十二岁的大寿,所以严令各地送上珍奇异宝,及重金贡奉,让他过个奢华的寿辰。
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周天行开了口。
他冷冷将圣旨丢到桌上,讥诮道:“本王的这位皇兄,年年祝寿,年年要地方上贡,还非得奇珍异宝不可!这样的骄奢淫逸,就是本王这富足的咸阳也有些吃力。别的地方,单说西凉一带,百姓尚且无法果腹,如何有闲钱上贡?”
“王爷息怒!”郑明远小心看了一下周围,许是担心周天行这番话被有心人士钻了空子,传到朝廷上去。
周天行经他这一说,深呼一口气,道:“罢了,今日本王十分疲倦,尔等速速退下吧!”
城中的大小官吏,郡王府中的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向周天行,俱都不动。
最终,素来心直口快的郭桥朗声说道:“王爷,听闻凉州和肃州各地为了讨好朝廷,大肆收刮民脂民膏,令百姓怨声载道……陛下如此作为,实乃置万民于不顾。我等大丈夫不可坐视不理,当写万民书,上奏朝廷,痛斥其恶行!令陛下知晓,治国之道,在乎贤明、仁义、节俭!万民,方是社稷之根本!”
说完,郭桥伏地一拜。
“王爷,郭公所言甚是,望王爷恩准!”
“望王爷恩准!”
“望王爷恩准!”
……
眼看着跪在地上请命的人越来越多,周天行面上表情晦暗不明,萧予绫恨得双牙紧咬,谁说忠言逆耳利于行?
郭桥等人所言,虽是忠言,于周天行而言却是穿肠毒药。
现下,还不是他与朝廷抗衡,与成帝对峙的时候。而这些下跪的所谓贤士,竟然异想天开的要为正义而战,想要靠着口诛笔伐还天下朗朗乾坤!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所谓万民书,一个弄不好,便会被定为违抗上谕、纠集众人、犯上作乱!
他们自己蠢笨也就算了,还用长跪不起的方式,来威逼周天行一起跟着他们蠢笨!
萧予绫冷笑,不知道周天行有没有定夺的良策。
思及此,她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发现他不动如山,眼眸平静。但他的手,放在腿上,紧紧的握住。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萧予绫自然知道,他这样的动作,其实是下意识的心思流露。他,在挣扎。
他定是想到了她所想到的东西,遂不愿意赞同众人观点,但面对一帮大丈夫豪情万丈的请命,他也不好回绝。
否则,会被天下人指责他非贤主,胆小怕事!
想通了这些,萧予绫忽然拔高声音惊呼:“王爷,您怎么了?王爷?”
周天行乍听她之言,先是一愣,随即会意,用手覆在心窝处,无力的摆摆手,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快,快去叫大夫!”她上前扶住了他,几乎要哭出来,道:“大夫说王爷的伤势未愈,不可操劳……可王爷偏就不听,现下落了病根,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这边碎碎念,那边的幕僚和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
她做足了戏,用手一擦眼角的泪水,也不管大伙的反应,径直又道:“诸公还是先行退下吧,王爷身体不适,不宜操劳……”
见此变故,地上跪着的众人手足无措。
郭桥略微犹豫,出声道:“王爷,这万民书的事情……”
“郭公!”萧予绫忽然厉声打断了郭桥的话,双眼圆睁怒瞪着他,道:“难道郭公没有看到王爷身体不适吗?还是郭公觉得,王爷的身体没有你所谓的想法来得重要吗?”
“桥并非此意!”郭桥被问得无话可答,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王爷不愿意应许他所说的事,可又无法推脱,遂装病拖延。
但萧予绫的质问,他无法理直气壮的反驳。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敢说王爷的身体次于朝廷大事?他一个下臣,也万万不敢质疑王爷!
见他不语,萧予绫先发制人,道:“若公等忠于王爷,在乎王爷的身体,就请退下。天大的事情,还需等到王爷身体康健之后再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挨个挨个的俯身告辞。
偌大的议事厅内,只剩下萧予绫和周天行两人。
见已无他人,周天行方才正坐起来。
萧予绫有些好笑,遂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周天行瞪她一眼,道:“看本王狼狈,让你如此开心?”
她还是笑,上前环住了他的脖子,柔声答:“绫哪里开心了?我不过是高兴,能帮助王爷躲避一下这些迂腐的大臣和幕僚们!”
他颔首,感叹:“确实迂腐之极!不过,他们心怀天下!”
“他们心怀天下,所以就要逼着王爷和他们一帮莽撞行事?他们有豪情,便自己死谏好了,何苦逼迫别人?”
见她说这话时,面上忿忿不平,周天行疑惑,问:“阿绫可是在生气?为何生气?”
“为何生气?他们不顾你的身份,不顾你现下的情况,一味以天下人相比,难道还不值得人生气吗?”
周天行怔住,想不到是这个答案。随即,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妇人深爱他呀!别人,先看到的,是天下,是大业,是志向,是利益!
唯有她,唯有她看到的,是他呀!
他伸手想要回抱住她,可惜,有人不作美。外面站着的侍卫进来禀告道:“王爷,郑大人等人求见!”
他悻悻然收回了手,低喃:“郑大人,是本王身边的老人,定是看穿了本王的把戏,所以又杀了个回马枪!”
“绫以为郑大人开通得很,刚才也未下跪逼迫,倒是可以一见!”
周天行颔首,让人将郑明远等人放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