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行见萧予绫眸子不断黯沉,且面部渐现纠结之色,有点弄不懂她的心思。不禁反思自己的言论,发现并没有不妥之处,只得暗叹难怪圣人曾言惟小人和妇人难养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表情几变,让他摸不准头脑。
他不再言语,多言意味着多错,只是伸手将她揽住。大手紧紧的扣住她的肩头,希望借这种身体的接触传达自己坚定的决心和不变的诺言。
萧予绫感到他手上的力量,从思绪中回神,侧头看了看他揽住自己的手,又看向他深如寒潭的眼眸。此时此刻,他眼眸中的人是她,如同她眼眸中的人是他一般。
她开始笑自己的患得患失,管它起因是何语还是何明,现在只剩下一个人在他身边,就是她萧予绫。
见她忽然眉开眼笑,周天行越加疑惑,却忍住了好奇没有询问原因,而是岔开话题道:“阿绫,稍后回府我便向世人张榜宣布我找回你的消息,然后摆宴庆祝,也顺便祭奠太傅的在天之灵!想必,天下之人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奔走相告,欢喜非常。”
“不……”萧予绫摇头,她要做她自己,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何语的延续,更不要以后的生活因为遗诏、因为何太傅而危机重重。
“阿绫为何摇头?”
“王爷,我失了记忆,根本记不得以前的事情,无端端成了何语,心中难免有些不踏实。加之,遗诏的事情怕已经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若是我贸贸然出现,定然会引来朝廷对王爷的忌惮,对王爷,对咸阳不利。若是朝廷发难,而我拿不出遗诏,只能为咸阳城带来灾难,带不来福!”还有一句话,萧予绫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做了何语,就意味着要面对太后和成帝的暗杀。
她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一切会危及到她生命安全的可能,她都要坚决的扼杀在摇篮之中,保住自己长命百岁。
周天行岂会不知道她心里的那点顾忌,淡然一笑,道:“阿绫所言甚是,是我考量不周。以后,你便是萧予绫,刑风的远房亲戚,只要你高兴,便与何语没有半点关系。”
见他答应,萧予绫柔柔说道:“天行,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虽然是个妇人,可自问有些能力,我想用平生所学助你一臂之力……”萧予绫说着,期盼的看向周天行。她的想法是,她拿不出遗诏,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要让周天行重视她,她一定要干出一些成绩来。据她所知,虽然贤士和贵族多瞧不起妇人,却对有才之人十分赏识。
若是她能有所建树,以后往大了说可以抓住周天行的心,往小了说,起码能保住自己的安全和名声。
她是个独立的人,不愿意,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未来,完全压在男人的一颗心上!
“你想助我一臂之力?可你身为妇人,多有不便……”
“天行,在世人的眼里,我难道不是少年郎吗?”萧予绫反问,一双杏仁大眼水灵灵的望着他,其中有些得意和喜悦。为她一直以来的装扮而得意,王府上下,还没有人识破她呢!
周天行一愣,这个要求十分荒唐,自古以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即便咸阳城中民风开放,也有女子出门主事,但仅限经商而已,从未听说过有女子参与政事。她如此要求,岂不是牝鸡司晨?
转念一想,既然决定要宠她,让她以他为天,便应该毫无保留的宠,她才会离不开他。虽然荒唐了些,却并不会有损大局,反倒多有益处。
打定主意,他的手抚上她的眉眼,用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她的眼角轻刮,问道:“阿绫以为,你可以为我做些什么?”
萧予绫被问住,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她虽然自信满满,可要说具体的事情,她还没有往细处想过。
对她的沉默,周天行倒也不介意,提议道:“既然阿绫未想清楚,那就还做我的执笔郎吧,待到你有了主意再告诉我就是!”
萧予绫正要颔首,马车忽然震了一下,震得她身体向前惯去,幸而有周天行搂抱住她,免了她扑倒在地的危险。
周天行怒,喝道:“外间何事?”
马车停下,车外传来说话声,一男子朗声说道:“郡王殿下告罪!我家小姐特意为郡王准备了一件礼物,本欲宴席后送与郡王。哪知郡王走得匆忙,我家小姐顾不上礼仪,大胆前来。还请郡王体恤小姐拳拳之心,许我家小姐一见!”
周天行闻言,左手依然搂住萧予绫,右手缓缓揭开车帘,望向外面,见到一辆玄色马车斜斜拦在路旁,车的右侧有淮山侯的标志。
被他半抱在怀里的萧予绫,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初时的诧异过后,便是忐忑和恼怒。
刚才光顾上感动了,竟然将他的身份忘却,更将这个世界的规则忘却,甚至,忘却了他在不久之前,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妻。
现下,这个未婚妻还追了上来,若是再进到车里,他岂不是有了左拥右抱的艳福?
周天行发现了怀中人身体的瞬间僵硬,只当妇人生性善妒,俯首对她耳语道:“阿绫放心,不管是谁,以后进到王府,也只是个侧妃而已。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他的承诺,对这个时代的女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宠。堂堂的王爷,将妻位许给一个没有父兄照拂,没有丰厚嫁妆的女人,已然是情深意重的举动。
萧予绫不是不明白这些,可她无法接受。她若要爱,便会给对方全部,也要对方回报给她全部。
她现实,也小器,做不来不计回报的事情,更办不到宽容贤惠!
她没有回应周天行的话,也没有丝毫的表示,只是对他的爱意,好像滋滋燃烧的大火,迎来了一盆冷冰冰的水,不至于全然熄灭,却也让她冷却下来。
她垂首,低眉顺目,却在暗暗告诫自己,又不是真正的才十五、六岁,为何行事冲动,全然不知瞻前顾后!
在车外候着的是曲英,淮山侯的妹妹,周天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的。
他命人将车门上厚重的幔帘挽起,柔声说道:“外面日晒,还请阿英小姐到车里一叙!”
话毕,马车轻轻一动,想来是有人扶着曲英上了马车。
眨眼间,曲英已经猫着腰走了进来,本是要行礼的,被周天行制止住道:“阿英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坐,马车狭小,当心撞到脑袋。”
曲英小声应了,坐到他的另一侧,双手捧着一个冠冕,莺莺说道:“英自见到王爷面容,便喜不自胜,每每祭天拜神必然祷告,惟愿有幸能在王爷左右。今,王爷答应迎娶英,英深感荣幸。虽然自幼习得规矩,知道女子当矜持自省。可,英以为,王爷是伟岸丈夫,洒脱之人,应当能容许英放纵一次。所以,英斗胆从府里追来,想要将英亲手所做的冠冕和缣巾送与王爷!”
萧予绫冷眼看着曲英手里的冠冕和缣巾,这两样东西,都是妻子为夫君所做。这个曲英倒是开放,还未过门,就开始为周天行操持起来!
再想到曲英先前在侯府里对自己说的话,萧予绫的手脚开始发寒,他的女人,不仅有她,有曲英,有于然,还有她、她、她!
这样的生活,难道是她所期盼的生活?有无数女人的家,难道是她所依靠的家?
……
“如此,本王谢过阿英小姐的盛情!”说着,周天行便伸出手,作势要将曲英手里的冠冕和缣巾接过。
曲英却是闪躲了一下,略带羞怯的祈求:“还请郡王准许……英想为郡王亲手戴上!”
话毕,她抬首望他,对上他黑亮的眸子,双颊绯红,立即将头半垂,不安的咬着下唇,好似含苞待放的花朵,即渴望又害怕的等候他的决断。
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可能拒绝如此美丽而温柔的贵女,更何况,周天行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他沉吟片刻,道:“本王……有劳阿英小姐。”
说着,他松开了搂住萧予绫的手,微微侧身,方便曲英为他裹巾戴冠。
随着他的手离开,萧予绫身上的温度越加低了下去,他给予的那点暖意,根本无法留在她的身体里。
曲英见状,连忙起身,微微曲膝,为他裹巾戴冠。
她先将冠冕放到坐塌上,一双芊芊素手轻轻取下他头上的金冠小心放到一旁,拿着细绢制成的缣巾,绕到他的额前,从他的额往后包发,并将巾系紧,余幅使其自然垂后,垂长至肩。
而后,她取了坐塌上面的冠冕,为周天行戴上。此冠冕名唤远游冠,仅为王公所佩戴。冠上有展筒,饰三梁,其形方,后倾,外有围边,开前合后。
萧予绫不得不客观的承认,这样的冠冕,这样的巾,将周天行的贵气发挥得淋漓尽致!
曲英做好这一切,站在车外的侯府下人十分机灵,忙不迭的递上铜镜。
曲英接过,双手扶着铜镜左右,左脚后曲,微微欠身道:“郡王请看!”
周天行望向铜镜,镜中隐约可见冠冕样子,满意颔首,赞道:“本王早就听说阿英小姐秀外慧中,没想到还有一双巧手,此冠本王定然珍藏!”
“不要!”曲英忽然高声喊道,喊完,在周天行诧异的注视下微微一羞,以袖掩面,却露了眼眸小心看着周天行,道:“王爷尽管戴着,待到用旧了,英自然会为王爷做一顶更好的!”
“哈哈哈……”周天行笑开,答:“如此,本王便先谢过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