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夏露没有找到合适的杯子,就将引魂种泡在小脸盆里,然后拿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生日。写完后发现不对,夏语冰说要‘生辰八字’,而不是简单的生日日期……
可生辰八字要怎么算?
夏露趴在床上咬笔杆,正巧贺狰从她门前路过,透过半开的门扇看到夏露愁眉紧蹙、念念有词的样子,就停下脚步问:“你在干什么?”
“算我的生辰八字。”夏露翻出手机黄历一样样核对,说,“九七年八月二十七日,晚上七点十三分……”
“丁丑年戊申月辛丑日,戌时一刻。”贺狰精准地给她核算了出来,还不忘顺带鄙夷一句,“这都弄不明白,人类真是越活越忘本了。”
“好了,谢谢。”夏露写好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爬下床说,“得借个火烧了……”
话还未说完,贺狰长臂一伸,拿走夏露的纸条走到床头的脸盆旁,指尖灵力化成幽蓝的火焰窜出,不稍片刻,燃尽的纸灰就洒入盆中,和引魂种融为一体。
空气中有淡淡的焦味弥漫开来,黑色的纸灰迅速被种子吸收。下一秒,皱巴巴的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开枝,不到一个小时生长的枝蔓就延伸出脸盆,似藤非藤,似树非树,嫩叶散发着油绿的微光。
夏露托腮盯了这抹神秘的新绿半晌,才轻叹声说:“好不容易等到这天,竟莫名有些紧张。”
“安心睡吧,死不了。”贺狰冷酷地站在床边,在心里补上一句:有我在,你怕什么?
夏露依言爬回床上,盖好被子关了灯,咸鱼一样仰面躺着。
躺了一会儿,发现贺狰还站在床边,就撑起身子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黑暗中,贺狰眸色清冷,沉默了一会儿,找了个很魔幻的理由:“招魂都需要有人护法的,否则容易中邪。”
夏露将信将疑,又躺回被窝中。
又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的嗓音再次响起,问:“你这幅模样,万一我的心魂被你吓跑了怎么办?”
“闭嘴!”被嫌弃了的大妖怪忍无可忍道。
第36章
藏蓝色的夜空, 秋风伴着月的光华撩动窗纱,隐约可以看到天边摇摇欲坠的星辰。
已经到了后半夜, 引魂种生长得枝繁叶茂, 几点幽绿的荧光在叶片上闪现, 又渐渐消失。不知道是不是这颗种子凝结的修为太浅的缘故, 过了好几个小时了都没有动静。
窗边, 贺狰看了眼黑暗中抱着被角熟睡的夏露,揉了揉眉心,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
风吹动窗外树影婆娑,引魂种的淡光温柔, 夏露做了个梦。
梦里的画面很是破碎, 没有什么连续性,有苍苍莽莽的山林, 有潺潺流水的溪涧, 还有云雾缭绕中的一间破旧小竹屋……
梦中的视野大概只有十二三岁,视野很矮。
头顶有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她挽着一篮子野菜, 另一只手提着一只扑腾的大野鸡,光着脚从横跨溪水的石桥上跑过,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甩动,有悦耳的铃铛声细碎传来。雨后的青苔很滑,她险些跌倒,匆忙扶着一棵苍青色的竹子站稳, 竹竿摇曳,叶片上的积雨哗啦啦落下来,洒了她满头满身。
她被凉得一哆嗦,小狗儿似的甩了甩脑袋,再睁眼时,石桥尽头蹲了只奇异的黑猫。
这猫乍看之下是纯黑的皮毛,但一凑近仔细瞧了,就会发现它的毛色更接近于赤黑,更奇怪的是,它的额中有一撮火红的毛,像是一竖朱砂印记,又像是一道带着血色的伤口。
猫明显认得她,坐姿矜贵,开了叉的尾巴一摆一摆的。它起身朝她走来,步履很轻,可林中的飞鸟却像是感受到什么危险似的,随着它的步伐惊飞一片。
“黑蛋,回家啦!”她听见自己张口发出少女脆嫩的声音,朝那黑猫喊道,“今天又捡了一只肥硕的大野鸡!最近好像运气很好呢,总是捡到野鸡野兔,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野兽咬伤的,每次都掉在我必经的那条路上。”
她越说越开心,可那黑猫没有像往常那样靠过来,只是跃上石桥栏杆,远远地、用那双冷漠疏离的暗红色眼睛望着自己。
她高兴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疑惑问道:“黑蛋,你怎么不过来?回去我烤鸡给你吃呀!”
黑猫摆了摆尾巴,依旧没动。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慢放下手中的篮子,问:“你伤好了,是不是要走了?”
黑猫叫了声当做回应,声音既不是软软的‘喵喵’,也不是雄浑的‘呜呜’,而是仿佛石头相撞的铮铮声,很短促。
见黑猫要走,她忙唤住:“黑蛋,等等!”
黑猫依言停住脚步,稳稳站在石桥狭窄的栏杆回头。
“我是在深山里捡到你的,想来你也要回到深山里去。”她的心情有些不舍和低落,可语气却是故作轻松,傻乎乎地笑着说,“这样也好,我没爹没娘了,你跟着我也是受苦,倒不如还你自由。”
她放下篮子和野鸡,快步走到黑猫面前,颇为不舍地说:“听说往北走二十里地有座祁云山,上面有个新创的门派正在招收弟子,且不限男女,我打算去试试,以后还会回来找你的,因为,你是我在这唯一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这番话的黑猫并不开心,反而压着耳朵,暗红色的瞳仁里闪过一抹疾色。
可惜梦中的她并没有察觉。
想到什么似的,她眼睛一亮,轻轻抬手解下绑着马尾辫的头绳。在黑猫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她将那缀着两颗小银铃的头绳绕在它的脖子上,系了个结,对他说:“临别之际,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阿娘留给我的,送你啦!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
流水潺潺,风过如竹,吹动黑猫脖子上的铃铛清脆。而下一刻,画面陡然翻转,满目雾气的白和青山的绿全染成了斑驳的血红色。
胸口疼,仿佛心脏被人活生生捏碎那般疼痛。
祁云山此时妖风猎猎,天旋地转中,她看到自己口鼻喷血,如沙袋般重重地仰面倒下,天是红的,云是红的,她胸口的窟窿也是红的……
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缓缓转动脖颈,望着不远处站着的、妖气缠身的黑袍少年。
视线斑驳,蒙着一层厚厚的血雾,使得她看不清那少年面容,鲜血顺着少年尖利指甲滴落,染红了他腕上绑着的两只小银铃。
那少年似乎也在看她,赤红的目光盛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惧,浑身颤抖得厉害,就好像那个窟窿是破在他身上般……
梦里的风好大啊,吹得人睁不开眼,吹得她眼睛里都是泪水。
她看到少年满手鲜血,艰难地朝她走了一步,仅是一步,就被她用羸弱的、一掐即断的声音喝止。
身体渐冷,视线昏暗,她蠕动嘴唇,对他说:“快……跑!”
“快……跑!”
与此同时,靠在床边椅子上小憩的贺狰猛然惊醒,睁开的双目一片赤红,在夜色的浸润下尤为凶狠可怖!
突如其来的头痛席卷了他的理智,体内妖气翻涌纵横,身体仿佛要炸裂般痛到不能呼吸。他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失控前脑子里反复想的只有一个念头:小宠物还在床上酣睡,不能现出原形伤到她!
打翻的椅子哐当一声撞在书桌上,他刚站起,就因剧烈的疼痛而脱力,扑通一声闷响单膝跪地,勉强扶着床沿调整呼吸。
“重塑肉身,再入轮回……”他听见脑海里有一个少年桀骜且悲怆的声音,一字一句,宛如泣血,“用我一魄,还阴倒阳!”
轰鸣的雷声中,声音戛然而止。
头疼,眼睛也疼,视线全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脑中零碎的画面潮水般交叠涌现,又如走马观灯般瞬间消失,好像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冲破桎梏迸发出来!
按着床沿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成了尖利的黑色,极度的痛楚使得贺狰体内的妖力汹涌暴走。他双目赤红,瞳仁骤缩,额间的一抹朱砂红若隐若现,唇边尖锐的犬牙几乎要将下嘴唇咬破,就连耳朵都退化成了兽耳……
冷汗如雨中,贺狰咬牙攥住自己的戴着黑皮筋的那只手腕,紧紧地攥住,如同握住自己的信仰。他无意识地喘息着,喃喃道:“不能……伤到她!”
柔和的夜风变得迅疾,卷起窗帘鼓动,睡梦中的夏露忽然被惊醒,睁开了眼。
黑暗中的视线十分模糊,有风,一时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五感和思绪才慢慢回归。
床边有动静,她缓缓转过头,看到贺狰手搭着床沿单膝跪地,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暗黑的高大身躯几乎伛偻成一团,咬牙强撑着。
风越来越大,从半开的小窗户处灌进来,夏露稍稍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才小心翼翼地问:“贺狰,你怎么了?”
“别碰我!”贺狰猛地抬头看她,赤红的瞳仁急剧颤抖。
夏露一怔,试图安抚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黑色的妖雾投在墙上,形成一只五尾大猫的影子,夏露看到了一双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赤红色妖瞳……
梦境和现实仿佛在这一刻交织,汇聚成贺狰的模样。
霎时间,脑中涌现无数个念头:梦里那个满手是血的少年,是从前的贺狰吗?
胸口一个窟窿倒在血泊中的,是从前的自己吗?
贺狰说他杀过人,却不记得杀了谁,难道真相是贺狰杀了她,震碎了她的心魂?
不。夏露凝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只凭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境就断定是贺狰的过错。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边,无声对视,各怀思绪。
床边的引魂种发出幽绿的荧光,星星点点的绿光从枝叶中亮起又消散,如同生命的流转。不知过了多久,那抹绿光渐渐淡去、消弭,四周又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半晌,夏露率先开口,问渐渐平复下来的贺狰:“你还好吗?”
贺狰没有回答,呼吸略微颤抖,岔开话题道:“你的心魂,找到了吗?”
夏露还没说话,左腕上忽的传来一阵灼痛,就像是拿烙铁生生剐下她的一块皮肉般。
猝不及防地疼痛让她止住了呼吸。她闷哼一声捂住手,只见腕上的花印红得像吸足了鲜血一般,一瓣花渐渐隐淡、凋零,直至完全消失,四瓣花只剩下三瓣……
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季度。
短暂的疼痛过后,夏露摸了摸左腕上炙热的三瓣花,失神了片刻,才苦笑着说:“花还在,看来没成功呢。”
“引魂种能招魂,即便是生魂,也会在梦境里指引你方向。”贺狰揉了揉眉心,垂下眼盖住眸中的暗红,哑声问,“你真的,什么都没梦见吗?”
我梦见我养过一只和你很像的猫,遇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少年,而那少年手染鲜血,站在死去的我面前……
可话到了嘴边,她只是垂下头笑笑,云淡风轻地说:“没有。”
“可能是种子的灵力太低了。”听闻要千年木灵的种子才能精准地召唤灵魂,想到此,贺狰转身就走,“我会再帮你找颗新的。”
“等等!”思绪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拉住了贺狰的手。
贺狰有些讶然的样子,回身看她。
“贺先生,你……”犹豫了一会儿,夏露抬首看他,轻声问,“你以前见过我吗?”
贺狰皱眉,好一会儿才说:“没印象。”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她在心里问。
见她久久没有补全后半句,身体不舒服的贺狰微微侧首,压制心里的不耐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疑神疑鬼并不是夏露的专长,凭借着一个支离破碎看不清面容的梦境就揣测一切,实在不是她的性格。
她凭什么认定是贺狰伤了她的心魂?
又凭什么认定贺狰是有罪的,而自己是无辜的?
她松了手,重新躺回被子里,自语般叹了声,说:“如果有一天发生了变故,你会杀我吗?”
贺狰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吧,想也不想就说:“不会。”
斩钉截铁的话,倒让夏露有了细微的感动:“你都不问我是什么变故吗?”
“不管是什么变故,”贺狰看着她说,“我都没有兴趣碾死一只蚂蚁。”
夏露:“……”可去他喵的感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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