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让碰那发带……”卫伯在外间里,隔着朦胧的绢纱长幔和卫韫一同瞧着里头的谢桃,又低低地说了一句。
卫韫望着她捂着被子,只剩下脑袋留在外面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便对卫伯道,“你先下去。”
在卫伯应了一声,退出门外,顺带着将门关上之后,卫韫方才掀开了绢纱帘子,走了进去。
谢桃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很奇怪。
即便是现在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仅凭他走路的声音,就知道,是他来了。
当卫韫在她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他还未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她轻声问,“你受伤了吗?”
谢桃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卫韫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摘下了挡在她眼前的发带。
屋内点了一簇又一簇的灯火,忽然的黑暗退却,令谢桃还未睁眼,就已经先被这样的明亮的光影刺激得闭紧了眼睛。
她终于睁开眼,对上的,却是卫韫右手掌心里一道血肉微翻的伤口。
他竟主动伸手,将自己手掌间的伤口给她看。
像是刻意的讨好。
谢桃睁大双眼,她拉着被子的手瞬间伸出去捧过他的手。
“你……”
她抿了抿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不是很疼?”
卫韫实则受过比这还要剧烈千百倍的疼痛,这样的伤口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但此刻他看着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那双眼睛里难掩担忧的时候,他的嗓音有点发干,“嗯……很疼。”
“药在哪儿?我去问问卫伯!”
谢桃说着,一脚蹬开被子,然后就想下床去找卫伯。
却不曾想,坐在床沿的卫韫此刻,却将她忽然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把她抱住。
那一瞬,谢桃靠在他的胸膛,一双杏眼眨啊眨,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得特别快。
而后,她明显感觉到,他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顶。
她听见他有些哑的嗓音传来:
“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的嗓音变得越来越轻,有些飘忽到抓不住,
“可是谢桃,”
他唤了她的名字,然后说,“这就是我的世界。”
“权谋倾轧,争斗不休。”
他说,“谢桃,这里和你的所生活的世界不一样。”
“而我走的这条路,注定是一条不归路,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行走在刀尖血刃上多年,卫韫早已将“怕”这个字忘得彻底。
但今夜,当他在她的那双呆滞的眼瞳里望见自己的模糊影子时,当他此刻将她抱在怀里之时,他竟也尝到了些许后怕的滋味。
他以为自己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
但有些时候,事情却并不如他想象得那般轻易。
他竟开始有些犹豫,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她与他之间隔着的,又岂是两个时空那么远的距离。
平日里最在乎礼法,轻易不肯逾越,却难免会因为她的种种举动而乱了心曲的卫韫,此刻好像变得更加不像是以前的自己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如乱麻般的心绪渐渐地爬满了他的心头,所以才令他今夜竟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把她抱进怀里,甚至与她说了这许多的事情。
卫韫忽然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他。
“你怕吗?”
他忽然又问。
谢桃像是反应了好久,在卫韫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却忽然收紧了手臂,抱住了他的腰身。
“我……”
他听见她软软的嗓音传来,有点怯怯的,声音有点小,
“我其实,很害怕。”
谢桃没有办法忘记刚刚自己亲眼看见的那一幕,鲜血喷洒在她脸上的感觉令她想起来仍然会害怕得战栗。
“但是,但是……”
她抓着他的衣襟,鼻间仍然是血腥的味道,那几乎快要盖过了他身上浅淡的冷香。
脑海里仍然不断地闪过刚才的血腥场景,她也仍旧惊魂未定。
就像他所说的,这就是他的世界。
这里注定就是这样的生存法则。
而他走的这一条路,注定不会光明,注定鲜血淋漓,不知归途。
可是……
谢桃仍然抓着他的衣襟,始终没有放开。
再多的恐惧,都无法令她放弃眼前的这个人。
“我会陪着你的……”
她垂着眼帘,嗓音细弱。
彼时,卫韫在听到她的这些话后,像是惊愕了半晌。
忽的,那双瞳色稍淡的眼眸里星河卷起波澜,清辉散漫,皎皎含光。
他捏着她下巴的力度稍稍重了些许,他俯身,微凉的唇忽然印在了她的额头。
柔软的触感,带着稍稍凉意。
却像是带着灼热的温度一般,一瞬烫红了谢桃的脸,也烫红了他的耳廓。
她呆愣愣的,连呼吸都忘了。
脑子像是有各色的烟花炸开,几乎让她有一瞬恍惚,如坠云端。
门外的风雪盛大。
吹得檐下的灯笼明明灭灭,最终没了光影。
被卷走了所有枝叶的树干上压下寸寸的雪,一如一夜盛放的梨花瓣瓣。
第55章 你很漂亮(捉虫)
次日一早,卫韫便去了禁宫上朝。
下朝之后,他被启和帝叫到了潜龙殿。
“听闻爱卿昨夜遇刺了?”
启和帝坐在龙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卫韫微微垂首,“确有此事。”
“到底是何人这般大胆,爱卿可查清了?”
启和帝咳嗽了好几声,蜡黄的面容此刻看起来仿佛又苍老了几分,一身明黄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出了几分单薄。
卫韫垂眸,“尚未查明。”
启和帝将茶盏重重地往书案上一放,冷哼了一声,“这些贼子真是大胆!”
彼时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小心地抹了一把自己额上的冷汗。
“爱卿受惊了。”
这时,启和帝的神色又缓和了几分,像是不经意地问,“听闻昨夜,与爱卿同行的,还有你那位从晔城来的表妹?”
听见启和帝忽然提起谢桃,卫韫神色微动,却仅仅只是一瞬,开口时仍然平淡无波:
“是。”
“你这位表妹定是受了不少惊吓罢?”
启和帝这会儿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温和的帝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确是受了惊吓。”
卫韫答得简短,也谨慎。
启和帝闻言,便唤了身旁的太监总管——德裕,命他多准备些补气安神的补品送去国师府,给表小姐。
德裕领了命,当即去安排了。
“不知爱卿这位表妹年方几何?”
启和帝将宫娥送上来的金丹喂进嘴里,就着茶水服下,说着话时,他已经靠在了龙椅之上,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卫韫一听他的这句话,神色微凛,仍旧垂眸,似乎是斟酌了片刻,他才道,“已有十六。”
这是名义上的表小姐的年纪,正与邵梨音的年纪相符合。
但他记得很清楚,谢桃如今,已有十八岁了。
启和帝闻言,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十六了,是该许人家的年纪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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