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笑,她哪里会等他,他不去,恐怕她是求之不得。
用罢晚膳,尉迟越竭力摒除杂念,又批了会儿奏疏,到戌时三刻,他已觉筋疲力竭,便搁下笔走出书房。
时近中秋,一轮皎洁秋月高悬空中,洒下一院清晖,连带着廊上的灯火,似乎都比平日冷了两分。
尉迟越不想回书房批奏书,却也不想回寝殿,沿着回廊徘徊了一会儿,不觉走出了院子。
黄门来遇喜赶紧提起盏风灯跟上去:“殿下要去哪个院子?”
尉迟越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良娣。
他沉吟片刻,对来遇喜道:“伺候我沐浴更衣,备辇去淑景院。”
来遇喜眉头微动,太子今日大清早冒雨骑马回宫,他便觉有蹊跷,看这光景,似乎是与新妇闹别扭了。他从太子出生便侍奉左右,对他的了解无人能及。
太子长到那么大,他还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上心,近来却接二连三为太子妃做了许多事,实在是桩稀罕事。
不过太子要做什么,轮不到下面人置喙,来遇喜只道了声是,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便去叫人备辇。
辇车行至淑景院门外,来遇喜上前扶太子下辇,尉迟越却坐着没动。
他虽不重女色,但上辈子自娶了妻,从未在这事上委屈过自己,可这一世为了太子妃,他已经生生忍了半个月。
尉迟越心里一拧,忽然不想去淑景院了,他往东边看了一眼,只见灯火熄了大半,沈宜秋一定已经歇下了,他沉声道:“去承恩殿。”
沈宜秋刚躺下不久,这时候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便听见外面宫人问安的声音,不由诧异。
尉迟越要来承恩殿歇宿,从来都会提前遣人来说一声,今晚不知怎么突然驾到。
她忙命宫人点灯,掀开衾被起身,下床趿上丝履,由宫人替她披上氅衣,这时候太子已到了近前。
沈宜秋下拜行礼:“妾请殿下安。”
尉迟越本来心中便压着一团火,见她这样谦恭而疏离的样子,那火烧得越发旺了。
他扫了眼宫人,冷冷道:“你们退下。”
宫人们立即低头退至殿外。
沈宜秋见他来者不善,不知是哪里触怒了他,只作不晓:“妾伺候殿下更衣。”
话音未落,床边铜鹤灯火苗被风卷得一偏,沈宜秋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尉迟越打横抱起扔在了床上。
沈宜秋跌在床上,被褥厚实绵软,倒也不疼,但她惊疑不定,心砰砰直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上辈子与尉迟越做了十二年夫妻,他一直算得温文尔雅,便是情动时,也从未有过这般举动。
沈宜秋受了惊,胸膛起伏,薄薄的寝衣下山峦般的线条呼之欲出,尉迟越的脸映着灯火,双眼中也似有两团火。
他没再犹豫,将沈宜秋单薄的寝衣一扯,满目春色竟让他情不自禁地觑了觑眼。
尉迟越还戴着紫金冠,衣衫一丝不苟,沈宜秋却是衣不蔽体,两相对比之下,更觉羞耻不已,双颊似着了火般嫣红,艳色一直蔓延到眼角。
尉迟越端详她一会儿,喉结一动,用指腹抚了抚她滚烫的脸颊:“你是孤的人。”
第36章 体质
尉迟越居高临下看着沈宜秋的双眼,手滑到她颈侧,停留片刻,再顺势落到肩头。
手下的肌肤温软滑腻,仿佛蔷薇花最里层的花瓣,总有人将美人比美玉,但冷硬的玉又怎能比她。
手中的身体在轻轻打颤,如同风雨中纤细的柳枝。
但她的眼神却平静淡然,逆来顺受中带着冷意,仿佛他是雷霆,是暴雨,是某种无可奈何只能承受的东西。她的眼中没有羞怯,更没有爱意。
尉迟越心中的火已熄了大半,心口仿佛填着一抷灰。
两世为人,他从未强迫过谁,如今却要强迫一个女子与他欢好,一种全然陌生的无力和挫败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沈宜秋却忽然缩起身子。
这明显的抗拒姿态让尉迟越双目微微发红。
他沉沉地压住她的身体,一手按住沈宜秋肩头,一手握住她的下颌,强行将她的脸掰过来,冷声道:“看着孤。”
沈宜秋秀丽的柳眉蹙起,贝齿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眼角隐隐有泪光,几缕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侧,额头已经微微汗湿了。
这会儿尉迟越也看出不对来,就算心里藏着别人,至于这样么?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放开她的下颌:“怎么了?”
沈宜秋抽了一口冷气:“殿下恕罪,妾……腹中有些绞痛……”
她这副形容,显然不是作伪。
尉迟越一时间愧悔不已,赶紧从她身上下来,一握她的手,竟然没有一丝暖意。
沈宜秋声音虚弱:“殿下恕罪,妾今夜恐怕不能伺候殿下……还清殿下移驾淑景院。”
尉迟越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把他往别人院里推!
他不豫道:“你身子不适为何不早说?”
沈宜秋也冤得很,本来她只是小腹有些坠坠的,估摸着是葵水将至。她体质虚寒,月信一直不准,且十回里有八回痛得死去活来。
傍晚她略感不适,便早早躺到床上,谁知道尉迟越忽然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她这腹痛怕有一大半是叫他一吓催出来的。
然而同太子没有道理可讲,她只得道:“忽然发作起来,扫了殿下的兴,请殿下恕罪。”
尉迟越听她到了此时还一口一个恕罪,只恨自己方才那下咬得不够重。他沉着脸翻身坐起:“你忍耐片刻,孤即刻命人请医官。”
沈宜秋道:“是痼疾了,叫素娥他们去煎一副药来便是。”
尉迟越不理会,掀开帐幔对屏风外道:“来人。”
不一时便有守夜的黄门快步入内。
尉迟越道:“着人立即带孤的鱼符,去蓬莱宫尚药局请陶奉御。”
沈宜秋道:“不必叨扰,吃一剂药下去便不痛了。”
尉迟越见她面带赧色,知道多半是妇人独有的隐疾,便道:“陶奉御是带下圣手,正好让他替你诊诊脉 。”
沈宜秋体质虚寒,不易有孕,上辈子子嗣上便很艰难,成婚两年后未能成孕,吃了两年汤药方才怀上第一胎,然而未足两月便即小产。
其时陶奉御已经告老还乡,替她诊视的是后来升上去的林奉御,比之陶奉御却是欠缺了些经验。
尉迟越本就有心寻个机会让陶奉御替她仔细诊视一番,眼下她正好腹痛发作,趁此机会看一看正好。
沈宜秋本来怕麻烦,她有上辈子的药方,重生以来便在吃着,无需多此一举。
不过转念一想,让医官瞧一瞧也好,如此一来尉迟越知道她不易成孕,便不用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也省去她许多痛楚。
这一世的尉迟越不知为何又多了些新的怪癖,上辈子只不过是横冲直撞,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这一回怎么还上嘴咬……
沈宜秋趁他不注意抬手抚了抚颈侧,被他咬过的地方还有些热辣辣的疼,也不知有没有破皮。
太子妃有恙,内侍不敢耽搁,快马加鞭,飞驰到蓬莱宫,将白发苍苍的老奉御请了来。
陶奉御到得承恩殿,连气都没喘匀,便揩揩脑门上的汗,开始给太子妃诊脉。
尉迟越坐在一边看着,只见老奉御眼睛微眯,时而颔首,时而皱眉,心中不由忐忑。
上辈子林奉御信誓旦旦说太子妃调理了两年已无大碍,可以怀胎,后来果然很快便成孕,可胎却没坐住。
第二胎的时候沈宜秋便万分小心,前三个月几乎是躺在床上未下地,安胎汤药一日不辍,谁知到七个月时,她却忽然临盆,熬了一日夜,娩下的孩子却没了生气。
想到此处,尉迟越眸色一暗。
那一年正是多事之秋,吐蕃大举进犯,安西节度使趁此机会扯起反旗,青州流民叛乱,两代人数十年的积弊一时间向他压来。
就在八百里加急战报送到他案头的时候,便有黄门来报,皇后临盆,娩下一个死去的男婴。
他默然良久,最后还是拿起战报,连夜召宰相至太极宫商议,只叫尚药局的所有奉御医官都去她宫中待命。
第二日他赶至她殿中,只见帘幕低垂,帷幔深深。
他走到她帐幄前,刚要伸手,她从帐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摇了摇。
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恕罪,妾没能保住皇子。”
她没有哭,也没有诘问他何以来得这样迟,他准备的解释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握住这只冰凉苍白的手安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沉默半晌,最后道:“陛下的孩子便是妾的孩子。”
尉迟越抚了抚额角,那时候他固然难受,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于她的通情达理,庆幸于她的深明大义。
这段往事被他埋在心底,他不是个喜欢找不自在的人,边情紧急,他有无穷无尽的国事要忙,政务很快便将他从泥潭中拉了出来,再后来,其他孩子的诞生逐渐冲淡了丧子的恸。
可沈宜秋呢?
陶奉御清了清嗓子,将他的思绪拉回了当下。
尉迟越的目光落到沈宜秋伸出帐外的手上。
这只手纤细洁白,不像后来那样消瘦,手背上也没有那么冷的青色。
重来一世,他们还都年轻,很多事还未发生,很多错误还可以避免。
尉迟越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老医官却只是搭着太子妃的手腕,眯缝着眼睛,神情莫辨。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陶奉御,太子妃如何了?”
陶奉御收回手,作了个揖道:“娘娘脉动起伏,虚弱无力,深沉难辨,似有虚寒之症,需细细调养。”
沈宜秋道是。
这与林奉御当年的诊断一般无二,尉迟越正要点头,那老奉御捋捋白须,接着道:“敢问娘娘,近来是否在服药调养?”
沈宜秋的声音从织锦帐幔中传出来:“陶奉御医术神妙,我确在服药。”
陶奉御皱了皱眉:“娘娘的药方可否借老仆一观?”
沈宜秋便即吩咐素娥去取药方来。
陶奉御将那药方细细看了一回,摇摇头道:“此方虽能见效,却有操之过急之嫌,待老仆略改一改。”
尉迟越忙命宫人取笔墨来,陶奉御提起笔,删去两味药,又添上四五种,然后道:“老仆添了几位温补药材,娘娘先服上三个月,老仆再与娘娘诊脉,届时再行添减。”
他对沈宜秋道:“娘娘饮食起居上也需多留意,寒凉之物少用。此外闲来无事时可多走动走动,让血脉畅通。”
沈宜秋道:“有劳陶奉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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